在你的记忆中,或许也有这样一家店。
阿尔弗雷德将厚重的参考书遮在头顶,一路跑过铺着石板的潮湿小巷。清晨的城市仿佛还陷在宁静的沉睡中,脚步声被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寒凉的雨水顺着袖口流到手腕,骨头会冷得发酸。他在盲目地寻找可以打发一整天的地方。
可恶,居然忘记了吃早餐。他忿忿地想着,觉得胃也有些痛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他终于找到了在这条背街小巷中{wy}已经打开店门的咖啡店。或者说是招牌,因为店面在临街店铺的二层,阿尔只是看到通往二层的楼道灯亮着。他长出了一口气,决定碰碰运气。
小店的看板上简简单单地用粉笔写了一个漂亮的单词。
TERMINAL〔字体是MONOTYPE CORSIVA,作者注〕
阿尔拍一拍衣领上滚落的水珠。推开走道上的木门,一股淡淡的烟酒味道扑面而来。混合着雨水和尘土的味道,倒不十分令人厌恶,只是透过楼上的玻璃门,店里灯光很微弱。阿尔一把推开了挂着木风铃的门,探头问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回答,阿尔突然有一丝慌乱了。
水泥抹得光滑的天花板上简单地垂下黑色电线悬挂着的、报纸作灯罩的吊灯,地板同样也是潮湿的灰色,但上面亮色油漆斑斑驳驳,似乎又加过一层清漆,看上去有些反光。照理是暗淡的色系,两间大小的店面却有一半墙面是全透的落地窗,自然光线让吧台显得明亮起来,阿尔注意到窗户并没有窗帘。
吧台后面的白色壁板上贴着各种纸质的像片和杂志彩页,空酒瓶沿墙摆成色彩斑斓的一排。松软的红白色沙发,白色和金属的桌子,上面只搁着装着黑色纸巾的玻璃碗。
“你需要什么?”在阿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犹豫时,吧台后面突然传来带着沙哑的男声。阿尔惊骇地抬起游移的目光,正对上一双暗绿色的、含着困倦的眼睛。
“你需要什么?”沙金色头发的男人一手支颐,头发散乱,有些不耐烦地重复。
“呃……给我一杯拿铁。”阿尔尽量随意地坐下,把手里的书本放在沙发上。柔软的靠垫支撑着他因为熬夜而疲倦的脊椎,他几乎要懒洋洋地伸懒腰了。
绿色眼睛的男人并没有下一步动作。阿尔又愣了一下,他总是不太习惯被别人这样无表情地盯着眼睛。
“我也刚刚醒。”男人随手倒了一杯冰水,呷了一口,声音恢复了清晰。“所以,咖啡没有,只有袋泡红茶。”
同款的小玻璃杯(非常可能是酒杯)装了七分满的冷水之后被老板拍在阿尔面前的桌上。个子不高的金发男人只在衬衫外面披了一件粗线针织外套,因此仿佛融入了颜色丰富的背景墙里。阿尔注意到老板在回过头时似乎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呵欠。阿尔乖乖喝了口自来水,注视着对方慢条斯理地走进吧台里侧的小厨房里。
随后老板就走了出来,丢给他一条毛巾。“擦干头发,不然沙发都湿透了。”他命令道。
“请不要给我红茶!”阿尔抓住毛巾努力抚平自己头顶一撮头发时小声地抱怨。
他注意到吧台上的名片盒上有店长的名字。“亚瑟,我讨厌茶叶。”他冲着厨房喊。
亚瑟•柯克兰皱着眉头端着茶盘出来。他在阿尔对面坐下,看到他桌子上散落的资料,以及资料上龙飞凤舞的签字。“琼斯先生,店里只有茶叶和酒。”他把洁白的瓷杯子放在阿尔的面前,自己斜靠在靠垫上看下雨。
他的年龄并不大,阿尔敢打赌。但是他看起来也并不年轻,似乎经历过许多事情。如果没有经历过巨大的波折,人的眼睛不可能如此冷淡而疲惫。但那暗淡的深绿中仿佛又点染着一点点明丽的翠绿,让他整张苍白的脸都因此明亮起来,就好象这个水泥屋子里的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他沙金色的头发并不长,但额发却几乎遮住了眼睛,在微弱的天色里看起来有些红褐。
亚瑟正盯着路上巨大的法国梧桐发呆,曲折的枝干好象要穿透薄薄的玻璃,一直伸进店面里。因为有树木的遮挡,这间小小的店如同漂浮在灰色的湿气中一般。
“你不会是昨晚忘记打烊了吧?”阿尔好奇地问。
亚瑟似乎有些尴尬,用余光撇了墙角几乎xx空了的冰箱一眼。
“晚上这里是酒吧,白天这里并不常开放,你没有看到门口的牌子吗?”
“诶?!这种文艺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咖啡店!”阿尔挠了挠头。
“这里不卖咖啡,除非有客人想自己泡。”亚瑟摊开一本隔夜的股市杂志。“茶倒是有的,但是没有人喝。”
阿尔随后居然跟一个怪异的自称的酒吧老板攀谈起来。相比较于阿尔印象中的满脸横肉的怪叔叔,亚瑟实在是太不适合开酒吧了。他博学、善于思考,又有恰到好处的精明。阿尔还惊讶地知道了店面是由他自己设计并且装饰的。大多数时候都是阿尔掌握着话题,而亚瑟端着杯子似听非听地看着窗外,偶尔插两句话。
接近中午的时候亚瑟打了个电话叫了两份外卖,端了半个据说是昨晚剩下的慕思蛋糕出来。阿尔边吃边写,窗外的雨还是不停地下着。
亚瑟趴在桌子上小憩,阿尔看着他苍白的手指和泛红的指尖,突然产生了不知是同情、羡慕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桌上的红茶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珊瑚红。阿尔完成手头工作的时候,亚瑟仍然睡着没醒。阿尔把纸钞压在玻璃杯子下面,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
他心想,倒是发现了个好地方。
此后再也没有下过那样的雨。
亚瑟•科克兰从送别酒会的宿醉后醒来时,已经接近飞机出发的时间了。他慌张地从沙发背后拿出自己的行李箱,把店门潦草地锁好,匆匆离开这个暂住的城市。
那张写着姓名电话的纸钞被遗忘在了白色的桌子上,透明的玻璃窗下。
阿尔弗雷德在再次路过那里时,那二层楼的落地窗后面分明是他最喜欢的快餐店,可是他总是提不起胃口走进去了。
他不知道,这种感情,是否叫做带着遗憾的倔强。
他不知道终点究竟在哪里。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找到了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