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的诗_丛绿_新浪博客

 大米的诗

 

大米是我的心灵知己,也是我的闺中密友,虽然她懒懒散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我却风风火火忙忙碌碌一副有很多事要干的样子。

朋友有很多种,心灵知己和闺中密友,这两种得一就已经不易,而大米却身兼两种,所以,她对我是一个祝福。

关于大米的事迹多到令人发指,有的是糗事有的是稀罕事,而我这会儿想到的只有她的诗,因为这当儿我正被繁琐的工作磨到头晕,想要洗脑,所以顺手打开了电脑文档中她的诗。

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每当我觉得自己变得俗陋不堪,言语粗糙,我就会点开大米的诗,随便找几首看看。我的文档中保存着她所有版本的诗集《丁香树笔记》,这些诗她整理过无数次,增增删删,每个版本都曾发给我,估计她那里也不会有我这么齐全了。

2008年春天,我要来上海生孩子,临去给老海发信,让他帮我把大米的诗打印出来,我准备在床头只放两种读物:卡门夫人的《荒漠甘泉》和大米的诗。我相信它们的文字,对于我的心灵有奇特的抚慰作用,可以让它在粗糙的时候变得柔和,在沉重的时候变得轻灵,在痛楚的时候变得舒畅。

老海看了看,拒绝了我的请求,理由是——太浪费纸张,有的每张只打几行字,这不是揩公司的油嘛!

哼,我只能自行打印出来,千里迢迢从北京扛到了上海。

 

化蝶

园中的玫瑰开得很美,姐妹们纷纷飞去了。

花瓶,怀抱着一蓬芬芳的心事,又携了一些冷灰。一颗薄薄的紫葡萄房子,挤满丁香色的婴儿。

我手牵翻涌的大海,做一个辉煌的琴童。昏昏,听神的歌音,缠满生辰。

如一只钟情的鸟,涂在焦黄的泥土。

蝶梦花开千树,梦蝶月满西楼。

 

我迷恋大米诗中这些通灵的文字,它们不是来自人间的词语,它们是天籁之音,让读到的眼睛和心灵都被熏染得洁净。有什么比它们更适合读给腹中的胎儿?读给新生的婴儿?

 

 

我和大米的相识,一开始就颇有戏剧性。那时候她还在一家心理杂志做编辑,老王同志把我介绍给她做作者,其时老王同志是我的直接上司,头上还扎着小辫子,常常被人误称为“大姐”或“阿姨”。

陆陆续续发了一些文章后,某天晚间,在老王同志的邀约下,我们一起见面吃饭。

大米与老王是复旦同班同学,故人相见,分外开心,于是她不自量力地和老王干起了54°的红星二锅头,当然,她吐了又吐,{zh1}跟我回到了住处。

回去不久,大米就发病了,气喘不止,痛苦万分,我那时分外冷静理智,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平生{dy}次叫来了救护车,将大米送进了医院。

检查诊治之后,医生说她有轻微的心脏问题,以后一定不要再喝烈性酒。由于诊察费用超过预期,所以我不得不搭乘一辆xx,回到住处再取钱。而此时住处大门已经紧闭,值班人员怎么也叫不起,所谓狗急跳墙,此时就可以证明,我蹭蹭蹭几下就翻过高高的铁栅大门,迅速跃下,取了钱重新回医院。

医生给大米注射了安定剂之后,她才滴着吊瓶睡着了。我就在旁边的椅子上歪了一夜。

第二天,云淡风清,阳光灿烂,大米又清醒了,不过还有着宿酒后软绵绵的慵懒。

喝着我熬制了几个小时的小米粥,大家安安静静地聊着天,一场戏剧化的急救事件,一下子拉近了我和她的距离。

大米谈到我那些文章中的优点和不足,每说一句,我都觉得xx诧异,因为她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刀刀无误,直指我文章的死穴。

我说起少女时代的写作往事,那时候喜欢写诗,并且当场诵读了一首自认为写得不错的诗,自嘲道:“现在久已不写了,早就没有了写诗的心情。”

大米淡淡地说:“我以前也写诗。”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请她背诵几句来听听。

大米念的是那组《欢颜》之一:

 

欢颜(一)

清莹的星星在发芽,千年前的红烛,谁持?

根,开出一族注定凋零的亲人,纷纷投水,以身把门打开了。而我要求什么了吗?秋天的土地除了对镰刀伸出喉管,还能怎样温柔!

绞净的麦群踏着弯曲的光,一路幽深下去,深深的花束,静静地挣扎。

 

星星碰伤了,会眨眼;苹果碰伤了,不叫。抱着这个石榴,心有一种光芒。

 

当我听到“而我要求什么了吗?秋天的土地除了对镰刀伸出喉管,还能怎样温柔!”这一句时,五雷轰顶一般,就此落入了大米诗歌的罗网之中。

 

 

18岁那年,大米在复旦大学开始写诗。事实上,不是她在写诗,而是诗通过她在自己呈现自己。

也许正因为有这种通灵的天赋,所以40岁的大米很多时候保留在一个5岁小女孩的状态。我认识她的很多年里,她不谙世事,总是圆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有时沉静如水,有时急如烈火;有时出奇成熟,有时发指幼稚;有时彻夜不休,有时终日懒散。

从她创作的一首诗歌,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这首诗,其实最初不是诗,而是在她还有一份优裕的工作时,所写的一份年终工作总结,我把它称为“史上最雷人的年终工作总结”:

 

走进人生幻境的深处,就当一阵风还在吹。灵与肉冷静地分离,走过这个季节就全明白了。

复活是一种希望,一种可能。我走到哪里去?

海水叩门,似有定数。xx是尖锐的,塔是一只孤独的鸟。轻轻地抖,鸟就飞了。

时间真像梦,跳着舞,飞快地转。

 

佛心的爱,是不惧得的,也不畏失的。仿佛清风吹过一树繁花,带走几片花叶,留下几片花叶。她不知道,也不计较,只是飘飘去了。让身后的花树摇动之后,静静地站着,既不飞起,也不倒下。让身后的树,如果湿润,也是因了明亮的天雨的洒落,绝不是人间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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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孩子、寂静中的暮色。聪明人,识名,辨名,在名中繁华。我却似乎是个糊涂人,迷恋着名外的实。比如玫瑰,我只愿闻到它的香气,可以不见它的形,更不用说与她的名目一切有关的知识。甚至闻不到玫瑰的香气,不知道山中还有这样一枝玫瑰。“只缘身在此山中”,走我的路,禁不得风,也挥不了云。与玫瑰似乎是没有关系的,但确乎存在某种缘分,也算一份无缘之缘吧。

 

时间中的东西都是伤人的齿,鲜血是一样的。你不去,该来的还会来。像鲨鱼闻到血香,我们不是要受伤,抓破自己,而是要被吞噬掉。干干净净地消失,没有一道影子。就像花在枝上,鲜艳地开着,也没有等风吹。但一阵风忽然来了,也就默默地谢了,并没有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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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最怕是无可去爱。而我们爱着时,就像同时爱着阳光、空气和泉水。这是上天怎样的恩赐。它给了我们美妙痛苦的感觉,使我们的心灵历劫红尘而没有麻木卑微。这样爱的洁净,实在是上天的雨露,我们惟有欣悦地受之。神光的沐浴中,我们还要去分辨什么是前尘,什么是今生吗? 

一种永恒的香味。它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于是世界有一种细致稠厚的味道。

 

当然了,用脚丫子也能想通,这样的一份工作总结注定是要被毙掉的,领导把它退还给大米,要求重写。不过,幸好没有通过,否则大米没有存稿,也就不会有这首诗留存下来了,她把它誊抄下来,命名为“自语”,就成了她的未全部出版的诗集《丁香树笔记》中的一篇。2001年,陈思和在选编《中国散文选》时,收录了大米诗集中的若干篇章,其中就包括这篇“年度工作总结”。

 

 

一个居然把年度工作总结写成这样的人,可见她对于人生中诸多固有规则的违背,有人称其为“个性”,也有人会称其为“幼稚”。

然而大米终究是要在红尘中生活的,朋友们对她都极好,因为人总是不忍心见到美好的事物被伤害,所以,自然很少有人故意伤害她。大家像对待一个珍贵的、易碎的瓷器制品一样,小心翼翼呵护着她。

和大米相比,我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俗人,同时又有着与命运搏击共舞从而造就的某种世俗的生存智慧。大约因为这一点,老王最初介绍我和大米认识时,一个期许就是:尽量用我的世俗生命力,把她拉回真实的人生中。只有大俗才能中和大雅,估计就是这个意思吧。

有半年多的时间,大米一度是我的朋友中往来最密切的一位,我每周都花一两个晚上住在她那里,因为她单身,而我和老海分隔两地,大家都没有任何牵绊负累。每个相处的晚上,都会聊到一两点钟才睡觉,读书,写作,人生,爱情,工作,人际往来,云山雾罩,乱侃一气。既有相处,便有相互之间的影响,她得了些浊气,我得了些仙气;她往下降了降,我往上提了提。

后来有{yt},她回老家,带了些红肠来,要我送给老王吃。老王开心大笑,请我吃饭说:“这姑娘开始懂点人事儿了。”

我不知道对于大米来说,这事是好还是坏;但至少对作为诗人的大米来说,沾染尘世的烟火气,很明显地令她此后创作的诗歌不同于以往——以往,是诗歌自己在表现自己,而现在,是大米自己在写诗了:

 

夏歌(三)

这是我的歌

唱它的人已停止呼吸

 

这是我的歌

所有的离去是严肃的

 

一万朵落花也是一朵落花

像一盘万物在安睡的棋局 

 

如果花朵起而呼吸

呼吸将颤抖、哭泣 

 

我们都是继承者的火炬

我们都是同一个人 

 

请来热爱一棵唱歌的植物

它竭尽全力为你而歌

 

这是大米2009年6月27日创作的一首诗,我们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它已经是人之所为,而非天籁之音了,因为,这些诗已经可以解读,而不像过去,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比喻也已经很明显是比喻,“一万朵落花也是一朵落花/像一盘万物在安睡的棋局”,而前期丁香树时期的作品——

如果有一阵风,冰也不动。风中的落花看不见流水,无处可去。

凿冰的动作简单干净。

这样深深地扎入流水,摇一摇,是一朵荷花。荷花的根,是一把精致的刀,无人知道。

时间只留下香气。

我心甘情愿无声,成一只天鹅,一只紫色天鹅优美的长颈,插满洁白的荷花。

 这个时候我们看不到什么是本体,什么是喻体,所有的情绪、感觉都是通感的,文字如同珠玑一般颗颗莹润神秘。

大米,已经走过了写诗的年代。

 

 

但我既喜欢以前的大米,也喜欢现在的大米;现在,是现在的样子,她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从外在到精神,这种变化令我见证了一个人转变的奇迹。

在人生的道路上,她越来越接近生命的真相,至少,她非常努力地想要接近人生真相。

而当她一步步走自己的路时,她显示了天蝎座的巨大能量,总有{yt}所有的朋友都会意识到,她不是一个珍贵的、易碎的瓷器制品。

不久前,大米给我发信说:“我实在是很感谢老王,让我遇到你。”哦,那一刻我差点落泪,因为她对于我的意义,也是一个天赐的祝福。我们有缘相遇,成为彼此生命里可以加分的人,这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境遇。

写诗的年代已经过去,就如同那些不谙世事的年代再也无法重来,而步入的另一个年代——散文的年代,不也同样美好动人吗?让人在她的文字中间,一次次沉醉——

 

希望树

                                                     

过新年还兴奋吗?时间又翻过去一页,像一匹绸子,折了几折之后,又折了一下。因为心里有诸多的事情未完成,所以我对年关逼近是漠然的,也是故意地不愿正视。

但到那个日子,自然就会兴奋。就像你走到一扇门前,怎么也要把你挤到那个门里去,你是注定要走入新年的。

   

在西单广场,有个希望树。因为在平安夜我到中友百货看有没有打折的衣服,就看到了。不知道这个希望树是专为平安夜准备的,还是可以多留几天,一直留到新年。

树枝上密密地贴了很多粉色的小纸片,有的说希望一个男孩会爱我,有的说希望我们能天长地久,有的为家人祈福,有的为工作祷告。我印象深的是,有一个纸片上,只简单地写着:愿我的爷爷身体健康。

它没有像另一张纸片,祝愿亲人时,把自己的至亲都加上,从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说起,然后,再加上姥姥。

这是一份极其单纯的愿望。许愿者越过了父亲、母亲,直接到了上一辈的爷爷。也许爷爷的年纪已经使他隐隐感到牵挂和担忧,而父母在许愿者的心里还依然年轻、强壮,还不到为他们许愿和担忧的时候。

   

我看到这张纸片后,就离开希望树走了。

希望树。

在深蓝的夜空,在灯火和人流中,在雪地上,那些粉红的小纸片静静地在风中微微飘动。缀满那么多粉红纸片的树,像是很多人柔和地抱在一起。在一个美好的夜晚,大家把心愿放在一棵树上,是因为彼此信赖。

在希望树下,不管人们说多说少,都是认真的,是心里最深的愿望。

最深的愿望,写在了纸上,就显出了单纯。

 

六年前的平安夜,是我到北京过的{dy}年,我把一位朋友写给我的遗书一样的信,当作贺年片给他邮回去了。在新年前夕,他以为收到了我的祝福的贺年片,打开看时,却是他半年前自己写下的遗书一样的东西。我告诉他,我要在北京开始新生活了。

因为信里的感情太沉重,我不相信,我以为他在说谎,我要让他在新的一年面对自己的谎言。有两年的时间,朋友在家乡照顾我的父母,帮助我的朋友,为我处理所有的事情,但是拒绝和我见面。

时光流逝,朋友结婚了,身体健康,热爱生活。

   

我的新生活变成旧生活,变成回忆。我相信了一个人是能够那样绝望的,我也看到了一个人能够走过去。我懂得了朋友的信,字字是血。六年前,我让他看自己的心滴下的血,作为他新年的开始。

生活不是一个游戏,时光会告诉你结果,你是玩不起的。每个人都要认真,从一开始,就要走好,这就是新年的意思。

一年走过来,你就像走到天平的一端。你站在那里回首,你的另一端,是你的从头,是感恩、烂漫的岁月、苍凉的生涯。而你有希望,你还可以站在天平新的一端。不要因为你有希望而骄傲。因为,你走到年底,你的希望依然会变成感恩、疲惫、眼泪、烂漫的岁月、苍凉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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