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峪翻越秦岭 -----记九年前和仇自强的一次背包旅行 2001年6月上旬,我从南方到西安看望母亲期间,给665班仇自强打了个电话。我和他1968年一起到陕西省长安县大峪乡白道峪村山区插队,听说他一直和村里保持联系,想问问他村里的近况。电话里,他提议我们两人由大峪口进山, 徒步翻越一次秦岭。我觉得他的建议颇为浪漫——在当年生活过的山区作一次长途跋涉,再次体会山区生活的艰辛并以此纪念我们在那里度过的青春时光,是个好主意!我们约好时间在莲湖区教委他的办公室碰了头,找出长安县地图来用尺子量了一下,从地图上看,只要步行八、九十里路就可以翻过秦岭去,考虑到我们两人五十四、五岁的年龄和长期的办公室生活,估计需要三天时间。至于山里某些尚不清楚的情况和气象上的不确定因素,权当增加了这次活动的挑战性。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6月中旬的{yt},我们两人背上背包,带着干粮、药品、地图和指南针,乘车后再步行五里路,来到位于秦岭北麓的大峪口,中午时分,跟事先电话约好的白道峪村长王芒田在大峪口乡政府里碰了头。我们插队的白道峪村距离大峪口五里路。芒田是当年老仇在村里关系亲密的伙伴,小我们五、六岁,如今也已白了头。仇自强请他找个地方吃饭,他带我们进了大峪口村长开的小饭馆。刚坐下,芒田又去了对面包间,回来时说,乡长正陪着县里计划生育办室检查工作的人在包间吃饭,一会儿要过来见我们一下。菜刚上来,来了一位端着酒杯的人,芒田介绍说是大峪乡乡长。我们向他打听大峪里的情况,乡长说,哎呀,我来这儿以后还没有进过大峪,实在不了解里面的情况。也许是我们不俗的户外穿戴,又带着背包照相机笔记本,不管怎么分辩,乡长仍然一口咬定我们是华商报的记者。喝过几轮见面酒以后,他再三表示歉意,因为公事不能陪我们尽欢,离开了我们。我们吃完后,老仇去结账,一会儿回来说,乡长和县里计生办的那一摊子已经杯盘狼藉地结束,人也离开了,但是饭馆老板拒绝收我们的酒饭钱,说,乡里已经为我们付了账。我们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人用民脂民膏装满了肚子,开始了翻越秦岭之旅。 芒田告诉我们,大峪里过秦岭的山路现在很少有人走,有的路段已被荒草覆盖,有野兽出没,还有五、六十里路的无人区,没有向导是不行的。他带我们雇了一台当地俗称为“嘣嘣车”的三轮农用车,一同进山找向导。车在一侧是山岩另一侧是深沟的二米多宽的崎岖山路上跌跌撞撞地行驶,颠簸得象风浪中的小船,我们左摇右晃,终于到了五里庙。尽管家家忙着夏收夏种,芒田还是请五里庙的村长设法为我们找来了一位向导,三十来岁,身穿灰蒙蒙的旧西装,脚登灯心绒胶底布鞋,长发长须、矮小精壮,我们叫他小韩。然后又一起乘车,继续在山路上颠簸,经过一个又一个小山村。不时见到有出家人,有两个年轻的和尚免费搭乘我们的车回他们的新建庙宇,老仇乘机对他们的脱俗生活方式半开玩笑地提出质疑和调侃,人家倒不介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沿途“嘣嘣车”司机还遥指几个山洞,说有城里人弃了家在洞里修炼。看来还真有人把这里当作世外桃源。 下午四点,到了离大峪口二十五里路的长桥,车不能再往前走了。芒田和我们握手告别。我们开始徒步登山。阳光依然灿烂,两边高高矗立着的群峰,或浓绿或葱翠,偶有光秃的峭壁突兀其间。大峪河水时而奔腾于乱石丛中,飞溅出无数水花,时而在平缓处汇集成水潭,映出绿树蓝天。山路在山脚下蜿蜒,越过溪水的地方,常有不知建于什么年代的铁索桥,桥面木板多半已经腐朽,不能行走,只好从河道中露出水面的石块上一步步小心地跳过去。在几处河流急拐弯处,陡峭的岩壁上还有残存的古栈道,木头部分已经腐朽,只剩下部分石柱和石条。我们不想错过好镜头,不时停下脚步拍照。老仇说,这次进山,顺带还想看看是否可以利用大峪作为假日休闲和进行户外运动的地方,也许多少能为开发这条山谷做点什么事,有几块悬崖峭壁的照片准备带回去,让专家们研究一下是否适合于作攀岩活动。他又告诉我,红二十五军有一支xx去陕北时走过这条路,当地有很多传说,也许还有遗迹,可以作为旅游看点。看来老仇确实认真对待这次秦岭之行,甚至从经济和政治角度做了积极的考虑。 我们当晚的宿营地是距大峪口四十里路的板庙子,必须在天黑前赶到。三十一年前,老仇在生产队里当队长,曾两次带人到板庙子用小麦换洋芋种,这是他进秦岭深山里最远的地方。这次我们打算走得更远些:顺大峪山谷步行翻越秦岭主脉,由黄河流域进入长江流域,到达位于亚洲最长铁路隧道南口的柞水县营盘镇,然后坐火车返回西安。 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我们气喘吁吁地在乱石参差的山道上走着,老仇感慨不已:自己当年竟然能担着八十斤重的洋芋种在这样的山路上往返日行近百里!又问我感觉如何,我说,感觉和三十多年前差不多。老仇说,怎么可能,那时多年轻。我说,那时进山,走急了就腰膝酸困,气喘如牛,现在还是一样。老仇大笑。 下午六点多,拐过一个山口,山谷变得开阔起来,越过一座几根木头搭起来的小桥,远远望见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落,周围小片的地里种着豆子和洋芋,板庙子到了。走进村子,发现几乎家家都锁着门,有的农舍相当破旧,甚至有墙倒屋顶塌的院子,像是多年没有人住的样子。我们在街道上找到一户开着门的人家,向导进去联系当晚的食宿,我们在外边等着。过了一会儿,向导出来,说和房东谈妥了,按当地惯例,每人每晚住宿费二元,每顿伙食费一元五角,问我们晚饭愿意吃什么,浆水面还是包谷糁?我们选择了浆水面。我问:“这儿没见种麦子,哪里来的面粉?”向导说:“是在山外买了背进来的。这几年山里已经不种麦子和包谷,因为有山猪和狗熊会糟蹋。”我问:“现在有这多野兽吗?”向导说:“有的。国家现在实行禁猎,动物繁殖很快,山里不但有山猪、狗熊,还有鹿,野羊,獾等等各种野生动物。”老仇说:“我记得以前村子里有不少人,怎么现在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候,街道上一个人也看不到?”向导说:“大部分人都迁到山外去住了,剩下的人,只要有办法的,也都尽量在外边打一份工,难得回来,日后有机会也要迁出去。这儿没电视,没商店,没学校,连电灯电话也没有,谁愿意留下来?以前,顺山沟再往向上走还有好些人家,现在全搬走了。”我问:“农业税交多少?”向导说:“山里农业税费全免,还配给远低于市场价的面粉。”我进到屋里看看,房上的椽子和檩条被柴草灶火薰得漆黑,立柱上靠着绑成人字形的枋板,一股烟味加畜粪味,我们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呆过的山村。这时,门口走过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山里人少,见了面都互相打招呼,聊了几句。原来他是背金矿的,一次背五十公斤,走三十里路送到有车的地方,可以得三十元钱。来回六十里山路,这钱赚得也不容易。我又注意到村里没有狗。向导说:“养狗要跟人争一份粮食。”我刚想说,城里的狗有专门的狗食罐头吃的,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句没良心的话,于是改口说:“狗吃洋芋吗?”向导说:“狗喜欢吃洋芋的,山里倒是洋芋多,要说也该养得起。” 正说话间,饭好了。房东老太太做的浆水面,典型的农家面食,里面下了一种野菜,带有特殊的香味,只有盐作调料,我们各自端了碗蹲在门口吃。我们奇怪街道仍然空寂无人。房东说,这村里现在常住的只有两家,另一家只有一位孤寡老人。群山环抱,流水潺潺。我和老仇互相说,这里真可以是人们在大自然中一块静宓的休憩地,只不过还需要有道路,水电,以及各种现代化生活设施。 吃完饭,天黑了,老太太掌上煤油灯,让我们上炕休息。这户人家一共四口人,除了老太太,还有儿子、儿媳和一个小孙子。晚上,我们和他们同住在一间五、六十平方米的大屋子里。我们三人睡东边一个炕,老太太带孙儿睡南边一个炕,儿子儿媳睡北边一个炕,用树条编的篱芭墙隔开来。向导把房东的被子在炕上铺开来,那被子已经说不上是什么颜色,发出刺鼻的气味。向导有些报怨。老仇笑着对我说:“咱们不怕,既到山里来了,要的就是这原汁原味。”因为只有两条盖被,我和老仇准备合盖一条,让向导一人盖一条。我和老仇拿了手电和毛巾,穿过无人的小巷和田间,跑到河边洗了洗手和脸。老仇掏出手机,想给家人报个平安,试了一下,没有信号。回来各自收拾了一下背包,吹灭了灯,合衣钻进被子。被子小了,每人只能盖住半边身体,好在还不冷,大家就静静地在黑暗中躺着, 只有后院传来的一两声咩咩羊叫声和老太太哄小孙子睡觉的说话声偶然打破寂静。忽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儿子回来了。他是去寻找一只走失的羊。老太太心疼地埋怨:“这么黑的天,你咋能寻得着羊呢?我想到桥边去接你,又没有手电。你也不叫个人一起去,出了事咋办呢?”儿子不吭声,先是舀水洗脚的声音,接着是回他篱芭墙隔成的房间的脚步声,然后是收音机里播音员报告国力足球队在深圳客场踢平的声音。老太太还不罢休,每过一两分钟唠叨几句,但儿子始终不吭气。我躺在炕上听着,先是感动于天下母亲爱子之心,后来忽然觉得一阵惭愧:我母亲象这位老太太一样,永远把我当小孩操心,有时念念教子经,我就不耐烦地顶咀抬杠,还不如这老太太的儿子。回去后要马上当面检讨,转变态度,做些让她开心的事。 终于,一切都静了下来,灶房的灶膛里{zh1}一点火光也熄灭了。我很长时间睡不着,离开农村以后,已经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种{jd1}的黑暗和{jd1}的安静,不习惯了。在城市里,我已经习惯于睁开眼睛就有光线,哪怕是最微弱的光线;习惯于窗外永远有建筑工地的敲击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以及噪杂的人声;习惯于灰尘、霉味或者装修后的化学品味以及由此带来的呼吸困难。眼下,虽然睡不着,呼吸却变得异常地轻快舒畅,不感觉到任何异味,大概因为这儿的一切都是真正的“{ctr}”吧。 朦胧中,鸡叫了。叫过三遍,羊圈里开始骚动起来,门缝里透进一线晨曦。鸡又叫了几遍,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股畜粪臭气冲了进来,接着听到羊在炕头叫。不会是在啃鞋吧?我从炕上探头,果然,一只羊正埋头对付我们的鞋。我们只好爬了起来,赶走羊,出门一看,天空飘着零星小雨,山峰都被云雾所笼罩。向导走过来安慰我们,说山里早上的雨长不了。可惜后来的天气变化并非如此。 七点四十分,我们背着行囊上了路。霏霏细雨的小道上,空气湿漉漉的,清爽爽的。从板庙子到秦岭主脉山脊上的岭上,有三十里路。又据向导说,从岭上到柞水县营盘镇还有六十里左右的路。这样,总共还有大约九十里山路要走,其中从板庙子到岭南的九间房,是大约五十五里路的无人区。今晚在哪里宿营,我们决定走着瞧。 两边的植被更加繁茂,山谷渐渐变窄,溪水变得只有两米来宽,奔流更急,路也越来越难走。途中,我们发现有一座用整齐的石条搭成的石桥,现在已经半毁,原来应有约一米宽,与现有的山路相比,桥宽路窄,很不相称,说明过去这里曾有一条大道。向导说,是的,在没有公路铁路之前,从陕南的柞水、镇安、安康一带到长安、西安,走大峪是最方便、最近的道路之一,常年走着骡马队和成群结队的过客。我们查看随身携带的一九八二年长安县地图,由板庙子向上,标有罗家坪、甘花溪等地名,另外向导还报出石灰窑、双石窑等地图上未标出的地名, 但现在都没有人家了,取而代之的是残垣断壁,而且绝大部分已被植物淹没,如果不是向导指点,我们几乎看不出来。偶然还可以看见路边有涂了柏油、锯成短节的电线杆,石头上有用红油漆写的测量标记。休息时,我们看见溪水中有醒目的白色石块,向导说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汉白玉矿。总之,这里曾经有过人家。遗迹表明,这里曾经繁荣过,有过电灯电话。这些小村落消失的原因,想来和板庙子村一样。 就在这“无人区”,我们还是碰到过一次人。三位肩膀上架着枋板的农民和我们迎头相遇,大家友好地互致问候。三十多年前,我们插队到山村,注意到村里三四十岁的壮年男子多数人脖颈后面有一个鸡蛋大的疙瘩,问了才知道, 是在山里扛木板(多半是棺材板)走远路压出来的,叫“瘿疙(yingge)”。这个活,叫“挈枋”。向导说,现在只有极少数年纪大的人才干这个活,认为苦虽苦,但赚钱稳当;年轻人干这个活会被认为是没本事,讨不上媳妇的。我们用照相机记录下这久违的山区艰苦劳动方式,相信随着山区的进步,过若干年就会再也见不到了。 在行进中,我们几次遇到叉路。向导一边带我们走上正确的路,一边指点:哪条叉路是通往山南其它地方去的;哪条叉路是采药人踩出来、通往“老爬(深山老林)”里去的,不能走错。走过{zh1}一个叉路口再往上,人迹更加罕到,各种树木越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使山路变成狭窄的绿色通道。我们拨开挡在路上的枝枝叶叶艰难地向前走,有时询问向导一些植物的名称。 走着,我们的话题又转到动物上来了。我问向导:“山里有蛇吗?”“有蛇。下雨天不出来。晴天有时在路边石头上晒太阳取暖。”“有没有毒?”“浅山一般是xx的草蛇,高山有毒蛇。”“那你们到‘老爬’里采药时不怕被蛇咬吗?”“采药时穿高邦解放鞋,腿上裹着毛毡子,不怕蛇咬。”我又问:“吃过野猪肉吗?”“吃过。”“什么味?”“粗,象牛肉。不过现在吃不上了,不准拿枪打,也不准用夹子夹”“狗熊侵犯人吗?”“一般不会。只是到每年阴历三、四月份,母熊有了小熊的时候很危险。前二年下面村子有两个汉子遇到一只母熊带两只小熊,母熊扑上来撕坏了一个人的脸,扭断了另一个人的胳膊。到七、八月份,小熊长大了离开母熊就没事了。”“今天为什么既见不到狗熊,也见不到山猪,是不是下雨都在家不出来了?能不能想法找到它们合个影?”向导笑了,说:“这恐怕不容易。”本来是时有时无的零星小雨,变成了大雨。我们穿上雨衣,继续前行。上山的路又陡又滑,似乎长得没有尽头。我们逐渐感到疲劳,但坚持一步步往前走,实在累了才休息五到十分钟让体力恢复一下。 十二点整,我们到达了这条路被称为“岭上”的{zg}点。在这里,秦岭主脉的山脊上有一个二、三米宽的缺口,越过它,就从中国的北方进入了中国的南方。雨水以秦岭主脉山脊为界,分别流入黄河和长江。缺口北侧是一片平缓开阔的草地,长有零星的树木。缺口的南侧是长满树木的山坡,山势很陡。我们本来期望在这里能够看到早先向导告诉我们的雄伟壮阔的景象:脚下的群山连绵连伏,象大海的波涛,延伸到遥远的天尽头。我们留下了许多胶片准备拍摄这一带的美景。可惜此时此地风急雨骤,除了影影绰绰地看见近处几座山峰的轮廓,一切都笼罩在乳白色的云雨雾气中。 我们在岭上逗留了约十五分钟,拍了十余张照片都不尽人意,只好作罢,越过分水岭缺口,从黄河流域进入长江流域,开始往秦岭南坡下山了。下山的小路在陡峭的山坡上反复地以“之”字型拐来拐去,使下山的路程大大加长,远多于用尺子在地图上测量并按比例计算出来的距离。由于雨不停地下,又没有避雨的地方,我们只好持续前进。在下山途中,两次碰到泥石流造成的山体崩塌,大大小小的石块拥塞在路上,我们不得不小心地从上面爬过去,然后重新找到道路。随着时间推移,大、小腿越来越酸困,脚变得不大听指挥。旅游鞋里灌满了水。淋湿的牛仔裤紧紧地裹在腿上,使走路更加费劲。我们得尽量控制住自己站稳不能摔倒。路上满处是大大小小棱角锋利的石块,摔下去肯定会受伤。老仇笑着说,别人会说我们做这件事有毛病了。我听了也笑,说,随便说吧。向导说,他已经想好了,万一雨太大不能走,或我们谁跌伤了走不动,就把我们弄到附近的山洞里生一堆火把衣服烘干,过一夜到天亮再设法下山。遗憾的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否则我们的故事可以添加些惊险色彩了。 下午两点,山沟开始变得开阔了,树从小溪两边向山坡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野草。由于久无人走,齐腰深的野草把有的路段xx被覆盖了,只能从一片草海中看出中间有微微凹下的一条,下面就是路。我们硬着头皮往前走,裤子一直湿到腰间。好在有雨衣,上身和背包里的东西都还是干的。这时我们的{zd0}愿望成了赶快找到一户山里人家,用劈柴架起一堆火,把裤子和鞋烤干,必要的话,就地宿营过夜。按地图上的标注,翻过秦岭以后的{dy}个村庄应该是九间房,但实际上那里已没有人家。又走出几里地,才开始有了人家。从碰到的{dy}户人家起,门口就有可以通行农用车的路。我们走上了好路,舍不得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赶路。一两家、两三家的小村落,每隔二三里路就有一个,家家门前都有枝繁叶茂的高大核桃树,有的还有卫星天线,村村漂漂亮亮,在山沟里象一串珍珠。越往下走,房屋院墙越发高大整齐,道路也更宽敞平整好走。庄稼地里洋芋长得枝叶肥厚,没收割的麦子长得密密实实,河边一排排培育黑木耳的木架,院子里时有停放的农用车。秦岭南坡的景况和我们经过的秦岭北坡山区一些村落特别是无人区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差异各有什么利弊?我和老仇讨论了一番认为:人们能在山区当地变得富裕当然好,但如果生存环境确实难以在短期内得到改变,山民们抛弃旧家、到山外去寻找更加富足文明生活,只要他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最终真正得到了改善,而留下的山区没有了人的侵扰破坏,树木生长,动物繁衍,大自然慢慢恢复它本来的生态平衡,并为愈来愈多的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提供一个休憩、运动、回归自然的场所,我们又何不乐观其成呢? 雨渐渐停了,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后来发现裤子居然快干了,体力也还可以,决定继续赶路。四点半,我们到达柞水县龙坛镇,停下平休息时,向不同的几个人打听,营盘镇火车站还有多远?得到从十一、二里到二十里种种不同的答案。步行走过远路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我们只好先取其平均值,然后继续询问加以核对。我们原本计划当晚再住在一户农民家,只要被子稍微干净些、有热水就行了。随着我们一步步走近营盘镇时,内心已经开始向往城市文明,谁也不再提住到农民家的事,脚下只顾赶路。下午六点,当拐过{zh1}一个山坳时,营盘车站的路基、桥墩、房屋建筑和供电设施突然呈现于我们的视野,它们轮廓鲜明地镶嵌在巍峨的绿色群山之中,远看竟象一件玲珑剔透的山水盆景。我们不禁一齐大喊:到了! 到了城镇,只好住旅馆了。我们问了几家旅馆,报价都是每人十元,几番讨价还价,我有些烦了,于是对{zh1}遇到的一个态度殷勤的老板(他的旅馆是镇政府招商新建的,看上去干净些)说,这个镇上有许多旅馆抢着拉我们去住宿并且给了优惠价(先给他设立许多竞争者,免得他翘尾巴),我们有点懒得再跑回去了,你看你能给个什么价(一进城,我们就变狡猾了)?这老板略一沉吟,报出一个确实不错的{zd1}价,并保证有热水电视。我们看了房间以后同意接受。做成这笔交易后,有了信任,我们便请他再推荐一个经济实惠的餐馆:今晚我们要喝一瓶白酒庆祝一下! 早晨八点钟醒来,阳光灿烂。我们走到街道上,老仇又掏出手机试了一下,屏幕上显示信号达到最强,抬头一看,原来邮局的天线就高矗在我们头顶上。老仇拨通了家里的电活:“喂!我们现在在营盘…都活着,没被狼叼走。…拉肚子了,吃了些xx素,别的一切都好。急救药、绷带都没用上…十点二十六分的火车,十二点多到西安。给我留中饭…”。我也用老仇的手机和母亲通了话。当初,家人们出于安全考虑,对我们的秦岭之行提出许多质疑,但最终批准放行了。此刻,我们当然首先应该向她们报平安了。 十点钟,我们来到营盘车站站台上。崭新漂亮的车站候车室是米色的,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身穿整齐制服、讲一口普通话的车站工作人员神气地走来走去。今天是xx,许多穿着漂亮的男女青年和带孩子的父母也在等这趟车到西安,有人用手机通话,有人在谈股票,女孩们聚在一起谈论和互相比较各自的服装。我们真切地感受到:又回到城市生活中来了。我们给向导小韩付了向导费,为他买了离大峪口不超过十里地的小峪口站的车票。这是离他家最近的地方。这几天已成为朋友的小韩,静静地蹲在一边。他在这些等车人中间,可以一眼被看出不是城里人。这是现今存在的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同为当代人,却在各方面甚至外表上都存在如此巨大的差别。过了三十多年,山区农村有了进步,但和城市的差距仍然太大。在受日益增加的现代城市文明之时,不应忘记这个情况。祝愿山区农民今后生活有更大的改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