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老三届校庆七十周年活动    

《老三届同学文集》征文：

甜酸苦辣都是歌

何招英

岁月无情而又公平地在我脸上刻下了条条皱纹，在我头上扎下了根根银丝。那曾经坎坷岁月里所饱尝的甜酸苦辣，使我的意志得到磨炼，生命逐渐走向成熟。

一、感受{dy}年

我事先得知下放地点，在1968年9月12日那天，我没有坐上市里欢送的解放牌汽车，独自骑着一辆28型旧单车，载着行李直接向那市红源公社程村大队下铁炉村骑去。单车在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行程16里便在河的东岸停下。河西则是我的去处，那儿地势平坦，连锦的小山前住着几十户人家，村前那条小河，清澈悠悠卵石现，纤毫毕毕草鱼游，河边沙洲地种满了庄稼，社员们正在干活，在船夫帮助下，我小心翼翼过了河，我把单车停靠在一棵老樟树下，向着干活的人群走去，和女社员一起摘着花生，直到太阳当顶才和她们一道回村。下午队长到大队接来一批知青，给我们每人发了锄头、钯子、镰刀、茅刀等劳动工具。除了几个投亲靠友的女知青，其余全集中安置在一幢旧瓦房里，这房是队里在xx时收缴一富农家的，村里人叫这屋为“大屋”。第二天每个村的知青都集中到大队办了{yt}学习班，第三天我们就开始干活了。好在{dy}个月队里派人砍柴派人为我们烧饭，可一心去上工。

因为是仲秋季节，基本上是干些摘瓜拣豆之类的农活，知青们尚能对付。几天后，队里照顾我们去摘棉花。摘得慢尚且事小，让人难忍的是棉叶上粘附的“痒辣子”小虫，它也欺生，专蜇我们。被它蜇上一口，又痒又痛、又辣又胀，象打了青霉素针似的，有的知青忍受不了，请假回家，好在我在农村生活了七年，差不多农活我能对付。

那年是润七月，中秋节是在10月6日，知青们早已陆续回市。当时我父亲正在农场劳动改造，xx时列为黑五类之列，没有母亲旨意我不敢回家，只有我留下来。人间处处有真情，队长媳妇，杨柳婶、双凤妹子给我送来几个鸡蛋，上斤辣椒和十几个红薯，鸡蛋我执意不收，那是农家换取油盐的资本。那晚我炒了一盘辣椒，蒸了几个红薯，放在木椅上，端在月光下，以茶当酒。“月亮月亮请别走，辣椒红薯尝几口。来年此日再相邀，鲜果让你吃个够”。对着月光，我喃喃地吟着自编的顺口溜。酸涩的泪珠久久含在眼里。有明月相伴，能孤独吗？

一个月后，知青们得自己烧饭，我们商量着轮流烧饭，轮流砍柴，凭着{dy}年每月10元补贴从市里带点干鱼、干萝卜之类菜，向农民家买点青菜，凑和着过，知青段云程、陆水松这两个调皮鬼，晚上偷偷用电筒照青蛙当菜吃，惹得队长发脾气，好在他们出身好事情就平和着过去了，而我则处处小心着，没菜吃用酱油、用盐拌饭，不论天晴下雨，每天扛着锄头和社员一起出工，例假也不例外，每月出工至少28天。常常独守那幢大屋。

68年年底一个晚上，彭丑仂队长在社员大会上宣布队委会决定：根据几个月来观察，知青当中何招英同志确实不错，尽管她出身不好，但能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吃苦耐劳，也有文化，让她当生产队记工员。队里五百只鸭子下的蛋归她清点和出售，“五·七”营长汪德贵并任命我为“五·七”排长，管好本村30多名知青。

可是这一年，生产队的收入竟然落到一个劳力一日3角4分地步，吃着月30斤谷的回供粮。农民们好在有种的白萝卜、青菜、红薯、南瓜凑合着，可知青们没有自留地，30斤谷怎么对付得了血气方刚的肚皮“向荒山要粮”！公社和“五·七”营部决定让知青们进驻深山坞垦荒种地，建立自己一方天地。

二、山坞里的歌谣

“哪里有阳光，哪里就繁衍出歌谣；哪里有泥土，哪里就生长出嫩苗，歌谣自由自在山阳光下、在山坞中，在泥土上哭哭笑笑。”这是我为下铁炉知青排进驻深山坞后编的一首歌谣。

说干就干，趁着冬闲，由彭队长和邓会计负责挑选了村里几名精悍的青年社员带领知青排向着离村二里的耐火尖山坞进发。按计划{dy}步做好安营扎寨工作。男青年跟着彭队长上山砍杂木，女青年跟着邓会计挖土、割芭茅。我跟着砍杂木的小组上了山。老天爷真会捉弄人，{dy}天上山竟然碰上一场飘泼大雨，冬日里是少见的。山路被雨水冲得滑溜溜的，下山时扛着几根木棍，脚像弹琵琶似的直打颤，头发尖上雨珠一串串不停地往下滚，下得山来一个个像个落汤鸡。尽管这样，大家熬过了半个月，在半山腰间盖起了一幢高6米，长26米，宽4米的土墙茅顶屋，分成五小间。另外在屋后搭了个柴棚，一个猪棚，挖了个土坑作WC。

一切准备就绪，卷起铺盖搬进了新茅屋，全力以赴垦着荒山。排部立了三章五约，在此期间不能随意离开。每天我们将印着“农业学大寨”字的红旗插在山坡上，显得多了几份活力。每月三两油的计划是远远不够的，只好多半时间吃咸菜。尽管大家手上的血泡破了又生，生了又破，还是熬过了那段日子。尤其是队长和几个青年社员，一个个大树桩都是被他们垦掉的，我们学着将地整成一畦畦的。

第二年春天，地里全种上了瓜果蔬菜，并利用屋前屋后旮旯处种起了南瓜。队长派人为我们从乐平购来两只仔猪，拨了两亩山凹里的田让我们搞小苗带土移载试验。那时执行程世清路线搞5×3密植，农民们怨声四起，知青们束手无策，耘田时，脚一踩进田里，秧苗都进泥里了，禾发稞了，连三寸宽的耘禾耙都伸不进去，只好用手耘，一蹲一站的，眼里金花飞舞。山凹里的冷浆田，寒气从脚心冷到心窝。5×3密植听起来会多产谷子，实际上亩产不到300斤。

双抢时，知青们还得去支援队里。白天收割，晚上借着月光拔好第二天载的秧苗，手被镰刀划破了，拨点田坝上的镰刀草捣烂敷一敷，这便是止血应急的好办法。

每天晚饭后记完工分，大家在一起学习xxx语录，唱唱《农业学习大寨》、《社员都是向阳花》等革命歌曲，寂静的山坞荡漾着宏伟的歌声，山风也给我们吹来了山花和青蔬的悠香。一年后大队为我们开了个庆功会，我们将自己养的猪宰了，烹了个猪全席，炒了许多盘自己种的菜，弄了几瓶清华婺酒，公社和“五·七”营部表彰了我们。在贫下中农指教下，我们亲手开辟了一个小天地，大家举杯祝福并唱起了那首用汗水、用双手编织的歌谣。

三、调动

“……乡亲三级印章炉，又知青陈辞上诉，执鞭教务，苦楚盈胸应尽扫。岂恨天，何怨父？只叹那求学机误……”这是我在感受几次调动后写的一首《贺新郎·感遇》中的一段词。

说来还是下放中的一段事。1969年底，公社要在知青中挑选一名接受再教育表现突出、文化高的女青年担任公社妇女主任工作，这一桩吃双品粮且干部编制的美事自然有人会注视着的，公社和“五·七”大军干部首先提到了我的名字，当时我是洪源公社{wy}一个高中毕业生，劳动表现无xx议。可是有人一句：调一个黑五类子女搞妇女工作，这是阶级立场问题，自然名落孙山。命运给了我当头一棒，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蒙着被子流了一夜的泪。其实实我宁愿他们一开始不要提我的名字，更不愿听“黑五类子女”几个字。难道我能选择出身么？

然而又过了一年，命运又再一次将无情棒向我袭来。公社得了一个保送知青读井冈山大学的指标，公社和营部又将推荐调动表给我填，当盖了四个红章的表交到市里政审时，又因为我的出身不好，又换成了别人。我不甘心，抄小路到公社去，那一段小路崎岖难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能一个人通过，因连续几天的霜冻，树荫蔽日，山路滑溜溜的，上坡得抓住路旁杂草树枝。谁知一不留神，手抓着一棵枯草，草碎了，一个跟跄滚下了山坡，鼻子和脸划出几道血痕。顾不得疼痛，蹒跚着往上爬，跌跌撞撞来到了公社。“党的政策不是重在表现么？”公社干部看见我这个一向素与干部“敬而远之”只知一味埋头苦干的我，今日竟然如此执着找上门来问理道由，显出一副无耐的样子，搪塞道：“上面的决定没办法，以后会有机会的。”一下子我好像掉进了冰窟窿，我深知自己的命运，没有流泪，我的心疼痛了许多日子。

大队尤冬保书记安慰开导我：“你读了那么多书，人又勤快，在农村你一定会派上用场的”。不久，我被调任为程村大队陈家坞中心小学三年级班主任兼教语文、数学。当一位人民教师，这是件多么荣耀的事。即使是在农村教一辈子书我也愿意。到底乡亲们、组织上还是了解我，若不是他们，我生命中这一段轨迹可能是另一番景观了。

四、拉紧肩头的纤绳

人的一生，从社会每个角度来讲，何尝不是个纤夫。当生命之舟起航的时候，纤绳会勒进你的肩头，不管前方的路如何泥泞，都要将肩头的纤绳拉紧，一步一蹬走下去。我——不就是教坛上的一个纤夫么？

我任教的陈家坞中心小学紧靠马路，河东1-5年级，河西4-5年级学生在此就读。因为河上无桥，河水时常上涨，小船很难拢岸，给两岸村的孩子上学带来不便，有不少孩子经常缀学在家。

教师是纤夫，责任即是纤绳，如何将肩头的纤绳拉紧？我常常为此犯难。一次我到河边洗衣，看见大队尤书记到河边去接学生，这个曾是土改时的干部，如今疾痛缠身能如此将学生安危系在心头，这人格的魅力教会我在逆境中人格的树立，品质的淬练，于是我学着去做。{yt}早晨，雨涮涮地下个不停，四面八方的水哗哗地往河里涌，河水又要涨了，学生怎么办？于是我将两个小孩锁在房里，忙拿着布伞直往河边冲去。一阵斜风扑来，手中的伞支撑不住卷入河中，只好光着头等待船拢岸。没有码头，小船只能在离水近四米处搁浅着，我的脚被水泡得抽筋，腿一软，连背在身上的学生一并倒在水中。等我回到房间，两个小孩身上被漏水淋湿了头。尔后其他教师也都这样一到雨天就去接送学生。

因小船长期失修，终于支离破碎被浊浪卷走。没有船更坑苦了过往的行人，上学的孩子，天旱时尚能赤脚在浅滩处过河，雨季时孩子们得绕一个C型路线耗费一个多小时到校，为此家长们都说：反正经常上不了学，还不如让孩子放条牛挣点工分。面对家长们坦诚的怨言，又该如何去握紧手中的纤绳呢？

于是我向学校提出，星期天让班上的学生来补课。因为我是{wy}一个住校的老师，我又不大回市，除了本班学生，其他年级也行。家长们自然高兴，就连我班学习委员汪建平都舍不得放弃补课的机会。补课一来让学生安心完成家庭作业，二来有疑难问题好解决，三则我将搜集的农业知识、各种农具、蔬菜名称、将二十四个节气讲解给他们听，所以学校里星期天沸腾起来了。

由此我与孩子们的感情逐渐得到升华。孩子们看到我常嚼着咸菜，喝着酱油拌的粥，常常从家里带来青蔬和红薯，甚至下课十分钟休息跑到山上摘山蕨、竹笋让我当菜，常使我热泪盈眶。

纤绳长长，拉来人生无憾画卷，肩痛沥沥呼唤征程有情篇章。作为教师，不仅要传授知识，而且要教会他们到社会大课堂去打磨自己。所以每年清明谷雨季节，天蒙蒙亮带领学生去采茶，秋季去摘茶籽卖给茶场，搞勤工俭学，带学生去拾稻穗。

一份耕耘必有一份收获的。我带的三年级班在全市农村小学统考评比中以语算人均92分成绩荣获{dy}名，我连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并调任为毕业班班主任、教务处负责人。

“千军万马气如虹，壮志傲苍穹，五秋梦断何处，从教又从农。听调遣，返城工。泪朦胧，有谁知晓，身在瓷城，心系学童。”一首《诉衷情，心系学童》词也难以表达我这个皓首之人对从教历程中心中陡升出的感慨。

“即日行装陌上留，风程雨路八春秋。铁炉何畔锄禾草，高磅山头赶瘦牛。陋室侵风惊旧梦，昏灯摇影映酸眸。至今难忘当年事，苦辣酸甜装满舟。”用这几句话总结我的知青岁月不知是否合适，因为苦辣酸甜都是歌呀。

一中高中六七届学生  何招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