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时代(系列之四、之五)

 

青年时代(系列之四)

 进入“社会大学”

我所以称之为“社会大学”,实在是监狱有好多可学的东西。另外,这里也是一个大染缸,如果没有正确的主导思想,你也可能学坏。这里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可以说智商比较高。被他们留下来的技术人也是{yl}的。因为看守所有它的优势,所有的人都要经过看守所,于是他们把他们有用的人,头一水的留下来。其余的人就发配到其他的劳改农场或工厂。他们把好多工程师、高级工留下来办了一个“北京科学实验仪器厂”,用廉价的劳动力,为监狱创造财富。

我被判刑后,管教干部对我很同情,因为刚到看守所时,一个管教大队长,很喜欢我,也知道我的案情很单纯,觉得我这样的年纪就成了“政治犯”简直不可思议。他认为我的品质很好。就决定给我留下来。他问我,把你留下来吧,对你今后也会有好处。就这样,我没被调到劳改农场,几年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在前段时间里,等待处理时,开始为火柴厂糊火柴盒,后来又给监狱的袜厂,修理织补残次品袜子,我都是生产高手。我原来在印刷厂工作过,那时看守所又成立了装订厂,所以在判刑后就给我留了下来。在生产中我搞技术革新,发明了捆书器。因而获得了“劳改积极分子”称号,照相上了光荣榜。

后来他们找我谈话,问我愿意学技术吗,我当然愿意了,然后就给我调到了电器车间。这个车间都是他们把判完刑,技术比较好的工程师、教授一类的人留下来,为他们无偿的创造价值。对我来讲,我想我将来刑满后有了技术,也是我生存的条件。当时我到了车间,学习电钳工,组装“求积仪”,我很快就掌握了技术,并且对产品进行了革新。把原来的手工换轮,变成了自动化。

在当时还遇到了一个12岁的小犯人,“小反革命”,因为他还在上小学,爱涂鸦,一次在课堂上胡写乱划,他写了一个“xxx万岁”,然后又写了一句“xx共产党”。写完了也没撕掉,团吧团吧就扔了。然后被别的学生拣起来,交给了老师,老师就报告了公安局,所以就被抓了起来,大约监禁了两、三年,后来也没判刑,教育释放了。就是因为几个字,付出了几年的监狱生活。

在众多的犯人中有一个小伙子,长的眉清目秀的。叫刘某,在攀谈中,知道他是冤枉的,但在那种社会制度下,毫无人性的社会也只能接受。刘某由于交女朋友,未婚先孕,生下一男孩,他们准备结婚,但是街道的“小脚侦缉队”(那些街道的老太太)把他们反映到派出所,于是把刘某以“流氓罪”逮捕,判处3年徒刑。把女方送“马列主义学院”学习,(其实就是街道管制)。3年后刑满释放,他们打算结婚,街道不允许他们结婚,说什么你们因为这个犯了罪,你们还要“同流合污”啊,可见你们思想还没改造好。千方百计阻挠,{zh1}女方只好另嫁他人。刘某拖着一个孩子过生活。无法结婚,一对本来应该很好的夫妻,活活的被毛的社会制度拆散。

我到了电气车间,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在“求积仪”车间做组装工作,学会了电器原理和装配技术,而且我提建议改进产品,把手动变成自动,而获得表扬。

在生活中我感谢天主,虽然我原来想进修院,由于环境没有修院,但在这种环境下,天主满全了我的愿望。这里非常适合“隐修”,没有了喧嚣复杂的环境,见不到女人,没有了私心杂念。白天工作,晚上自己静下来默祷。我感到我那几年,离天主是那样的近。仿佛天主就在我身边。祂照顾着我,安慰着我,我的心静得如同湖水般平静,天主还在灵魂和肉体上保护着我。管教干部对我特殊的好,允许我在监号内的自由,就招致了其他犯人的嫉妒,暗地里打小报告陷害我,说我如何如何犯监规。那里经常搞什么“忠诚老实”学习、“揭发检举”活动。每次运动后跟着就是“奖惩大会”,就会有好多人当着几千犯人的面,被戴上“背拷”,砸上“脚镣”送进“禁闭室”。(禁闭室是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笼子似的小房间)或者“加刑”。他们事前已经把要处理的人安排在前边,当念到某人的名字时,该人就得站起来,当刚刚站起来时,两边的刑警立刻把他驾住,后边一踢腿就跪下了,马上就砸上脚镣押走。那种场面让人感到心惊肉跳。这时使我感到,这时候的“人”不知道比最凶猛的野兽要凶猛多少倍。这些人一般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只是那个时代,进监狱的人90%是被冤枉的,如果你在单位得罪了领导,尤其得罪了党书记,随便按个罪名,就够监狱蹲上几年的。冤枉也要认罪,否则还要加刑。

那时的工作方法就是“挑动群众斗群众”,这样做领导的就能掌握情况。尤其在监狱更是如此。以防止犯人团结搞暴动或越狱。

在1960年(当时社会上发生了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我们全然不知)我们集体到了塘沽的清河农场支农,到稻田拔草,{dy}次干农业活,很多人由于水土不服,都拉肚子,我也是拉的已经不行了。天还老是下雨,我们出工和收工都拍着大队,由军人骑着马荷枪实弹的押着。收了工我就去医务室拿药,但是大夫不给药,(医生也是犯人,总搞假积极)我回到宿舍,心里和身体都很难受,不由得就掉了眼泪,就被别人发现了。马上就给我报告了队长,说我闹情绪影响他人。队长听到报告就到宿舍找我,问我怎么了,我就说了我拉肚子医生不给药。队长听我说完,说为什么不给药?我带你去。去了医务室队长把医生训斥顿,给我拿了药。我感谢队长对我的关心,但我更感谢天主派遣了好人照顾我。第二天出工站好队后,队长要我出列,告诉我留在家里,不要出工了。我表示我可以出工,他就要我一同出发了。到了田间,就不让我下田,让我和他谈心。鼓励我说没几天就回去了。干活那么优秀,哪能给你留在农场啊。一共15天的时间,后来就再没让我下过水田。就又回到了北京。

在回到北京看守所后仍然继续着电器生产,随着产品的不断变换,我的技能也在不断的提高。在1961年,又一次的揭发检举运动开始了,但是这次我并不轻松,两天的时间,不知那些犯人是出于对我的妒忌还是什么原因。大量的意见都朝我来了。我想我并没有得罪他们啊,提的意见我都很莫名其妙。因为开会都是管教干部主持会场。这天下午开会前队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开头问我这几天感觉如何?我说我很委屈,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队长说害怕了吧!没关系有我在你怕什么,他们说去吧。等到开会,{dy}个举手发言,又是对我,这时队长出来制止了发言,并说可以揭发别人,不许再给他提,你们想搞什么名堂。于是再没人敢给我提了。

运动过后,跟着又是一次“奖惩大会。运动过后,跟着又是一次“奖惩大会”。那是1961年10月13日,在惩罚了一些人后,马上是奖励一些人。忽然叫道我的名字,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别人说是叫你呢。我赶紧站了起来。于是宣读了“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给我减刑半年的奖励。在两三千人中只有两个人获得这样的奖励。我心中由衷的赞美我们天主,天主又一次眷顾了他的卑微的仆人。

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我们得到了格外保护,在每个月的家属探视中,我的妈妈都要来看望我,他们不许对我们提起外边挨饿的情况。我真的很后悔,家里那样困难,每月还要省下来给我送吃的。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比社会上生活好多了。在那三年里我们的生活反而比以前好。这就是当时他们怕监狱里情绪不稳定,容易发生暴动。当时我们的伙食每人每天1斤二两的粮食标准,每周一次生活改善,每个人五个馒头,一碗肉。(后来了解到在社会上的人都得不到这样的生活)天主又一次让我躲过了一次长达三年的全国性的灾难。

而且在这几年中通过一年的两次健康体检,发现我得了“淋巴结核”,“肺吸尘”病。可能是在当童工时,在印刷厂长期的接触铅字,造成的铅中毒。发现病后,每天给我按时送药,经过一年多的服药,彻底xx了我的疾病。“福所祸所伏,祸所福所依”,有时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所处的环境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归向。我们只有把我们的一切交托给天主,相信天主祂会在你哭泣时擦干你的眼泪,在你痛苦时给你化为喜乐。

5年半的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这样结束了,但它不意味着十字架的结束,等待的将是另一个十字架,做好拥抱痛苦的准备。

青 年 时 代 (系列之 五)

1963年3月1日,应该是我获得自由的日子,不知为什么在这{yt}管教科的人,在这{yt}才找我谈话,结果第二天才获得自由,也许法制单位连“对应日”都不懂,或者他们根本就无视人的权益。

管教干部把我叫到办公室后,首先问我,“你明天到期了,就要释放你了,有什么打算吗?”我回答说:“我出去找个工作”,他马上截住我的话说:“你想离开我们(公安局)吗?不可能的,你要一辈子待在公安机关,一辈子要在我们监督之下生活,告诉你刑期有期,改造无期”,说完后就给我拿出一张“自愿申请留厂就业登记表”来,让我填表。我说我不自愿怎么填呀!?然后他说你看着办。我一想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在这样的政权下,根本无处讲理,只好填了表。但在“留厂原因”一栏,我没有按他的“自愿”说法填,我写了“服从”两个字。我是不会讳心填下“自愿”二字的。

3月2日,我回到家,还没站住脚,派出所的xx就到了,一见面就又上了一堂政治课。要我在家休息{yt},第二天马上就返回劳改单位。我当时就想,五年半了,好不容易回到家了,应该是恢复公民权了,享有自由了,其实并没有给我真正的公民权,充其量子不过是个“二等公民”而已。

邂逅重逢

北堂合唱团的一些老同学们,也来到我家看望我,讲了我走后,一些和我关系不错的人都接受了调查。在1966年圣诞节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曾拍过纪录片,他们说在我走后曾经给大家反映了片子。在片子中看到我的镜头,大家看了后也都很怀念我。回忆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可是我们走后1980年北堂也没了,姚光裕把北堂献给了国家。其实,当时北京39中学和低压电器厂早就垂涎北堂这块地方。来个“捐献”比较好听。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只不过骗骗中国老百姓也就是了。随着北堂的被占,辉煌一时的“北堂圣乐合唱团”也被解散。教会开始逐渐在被瓦解。

谈到这几年社会上老百姓经历了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我还是{dy}次听说。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老百姓挨饿的事。我们只听到“形势大好,不是小好”,三面红旗,总路线,人民公社,大跃进。记得那几年,我们在看守所那里时也搞过“放卫星”,三天三夜不睡觉,有的时候从这车间走到另一个车间时,走着就睡着了。所以我真的后悔那时还老和家里要东西,真的不知道家里是那样的难。

在以后的日子里,看守所为我们职工,在大墙外面为我们成立了一个铝制品车间,生产饭盒,饭锅等生活用品。当时饭盒拉伸出来后,口是不齐的,还得用人工剪齐,再砂轮上磨平。效率很低,又不能保证质量。我提出革新建议,做了一台无齿锯,一下子产量提高了几十倍。

我们晚上下班还又回到看守所睡觉,还有一些职工就和犯人一起干活。要求我们上下班都要排着队进出看守所的一个小后门,我感到我们人格受到严重的侮辱。有一次下班后,干部还没有给我们集合,我和大家说,等他干嘛,我们自己走,大家一听我说就都跟着我走了,也没排队,这下把管教干部气坏了。然后找我谈话,我就问他我们到底算什么人,有没有公民权?为什么对待我们还向犯人一样。听到我问他这些话,他也不发火了。他于是向我解释,要我协助他的工作,为了安全大家委屈一下。

事实上,当时公安部门把这些人当成他们的廉价劳动力,为他们创造财富。这种做法也是违背国际惯例的。但是那时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些的。结果有{yt}终于出事了,一个犯人趁一位职工不注意,用榔头在背后把这职工砸死,找出“出入证”逃跑,在大门的军人门卫查出,又押回看守所。但这个职工已被打死。由于血的教训,才迫使上边下命令,从此看守所不再允许办企业。

但是,并没有因为看守所不能办企业而放过我们,于是再1963年的下半年,被调到了“北京新都暖气机械厂”继续就业生活。开始进入了汽车配件生产行业。

我的生活

我这时已经23岁了,我究竟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呢?当时进修院的可能已经注定不行了。因为那时已经没有修院了。我开始考虑度婚姻生活,有几个过去不错的女同学,也常来我家玩,我也感到其中有的想和我交朋友,我通过和他们几次的聊天,虽然他们也都佩服我,但是真正找到志同道合,能和你走到一起的,还是不容易。因为经过那么多“运动”,人们非常恐惧政治。生怕被触及到自己。所以我就都放弃了。

我想到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那就是我们患难与共的同伴W。我们xx的时候,总会约在一起聊一会。到了1965年,我们开始谈到婚姻问题,我们都很直率的,开诚布公的谈了将来。谈到我们的命运,也谈到如果有了后代,给他们又会带来什么命运,所以我们为了后来着想还是不结合的好,我们只能始终是好朋友。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我们彼此这样的身份,将来会给我们的子女会带来什么命运。所以我也非常同意她的观点。我们不再进一步发展,到今天我们仍是好朋友。

1965年初,我们的教友很关心我的婚姻问题,{yt}下班回到家里,我的爸爸告诉我去皇城根一个教友家去和一个女孩见面,我们教友一个侯奶奶,给我介绍一个对象。我就去了,但是我去了以后,一看不对劲,本来说女孩的父亲也去,却说有事没来了,原来这是女孩的姑姑家,侯奶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女家的媒人也没到,他们说话有点支支唔唔的。反正有问题,我就催侯奶奶,我说我们先走吧,我明天还上班呢。我们就离开了。

回到家,他们传来话,说是女家的介绍人李叔和他父亲都在医院工作,因为他们俩人说好了,让侯奶奶代我去见面。结果他父亲和他一说,她当时19岁,听说我26岁了,比她大7岁,他不乐意,但那时不像现在打电话那么方便,就没通知我别去了,所以阴错阳差的就去了。所以弄得双方都很尴尬。

第二天,下班回家,我父亲埋怨我下班不早点回家,我说怎么啦?我父亲说你侯奶奶还叫你去皇城根去一趟。我说我不去,昨天不是已经说不成了吗,我干嘛还去呀。于是告诉了我昨天的经过。说我走后她姑姑问她,说刚才那个人来了,你看怎么样啊?她说,说怎么样有什么用啊?她姑姑就说,没关系,如果你要是看好了,我再托人去说说去,她就不好意思的说,那就再去说说吧。于是李叔就又找候奶奶叫我,所以我就又去了。

哈!这次去了,该到的都到了,进了屋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好像她爸爸也很喜欢我。于是说你们出去自己谈谈去吧。这是我真正的{dy}次谈恋爱的开使。我们出去后,我竟不知道如何和他讲话。倒是她先开口问我,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于是他告诉我她的名字,他家的情况。我才开始打开话匣子,我们聊得很投机。我们从家庭聊起,讲到他的爷爷奶奶,讲到天主教的信仰。我们虽初次见面,也算是志同道合吧。我们从皇城根向南走去,经过西安门、北海、景山、地安门、厂桥、又回到皇城根。在路上我们听到有一家在吵架,她就问我,我们以后会这样吵架吗?我说不会,我比你大我会让着你。我感到幸福极了。我们出来时7点多钟,现在已11点了。把他送到家,我才骑车回家,这是有生以来{dy}次这样兴奋,我心中由衷的赞美天主。

我把这喜讯告诉了我的好朋友W,她也为我高兴,于是她给我写了一封信:

近来工作忙吗?家中都好吧!这回该忙了,一切都要着手准备了吧!等结婚时再去看望你们吧!

雁鸣:

你好!来信收到了,首先祝贺你们永远幸福,我也为你高兴,在生活中你会增加了信心与勇气了吧!

近来工作忙吗?家中都好吧!这回该忙了,一切都要着手准备了吧!等结婚时再去看望你们吧!我在家很好,我也想利用这段时间学些东西,尽量让生活充实些丰富些,一个人总不能虚度年华吧!

另外关于你信中提到的说我可能有“小”变化我真不解其意,我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没什么变化呀、?你指的是什么呢?望来信坦率的回答我,你不是说拿我当做作你的知心朋友吗?那就请直言不讳吧!    对了,你那的书看完了吗?随便你什么时候有功夫还我好了!     就到此吧!       祝

          愉快。                                                      X·S  65.3.5

新的生活开始了,会真的好起来吗???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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