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昔人眼中，“雄浑”作为一种品格，或一种美的表现形态，几乎的高不可攀的。《诗品解》曾说：“文中惟庄马，诗中惟李杜，足以当之。”范围小得可怜。按照康德的见解，艺术领域并不存在“崇高”，它仅仅表现在自然界。

我大约是二十年前读的《九三年》，但对一些精彩的段落至今记忆犹新：

斗争开始了。一场闻所未闻的斗争。脆弱的躯体和并不能伤害的躯体的搏斗。一个肉身的斗兽士攻击一只青铜的野兽。一方面是盲目的力量，另一方面是一个灵魂。

这一切都在阴暗的中间进行，很像是一幅模糊的神话中的景象。

这是炮队队长与大炮搏斗的场面。是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冲了出来，“动作比这一切凶猛的搏斗更加迅速。。。”终于，大炮被制伏了。鼓吹“在人道之上，革命之上，人世间的一切问题之上，还有人心的无限仁慈”。

“犷悍”而能产生“美”，似乎很奇怪的事情。旧辞书里，他是“野蛮”的近义词。

犷悍之美是确实存在的。“野蛮”“未开化”其实也不一定是贬义词。所有的民族都要经过一个未开化的时期，所有民族的原始文化都免不了要反映一种蛮荒的生活、狰狞的趣味。惟其原始，故饶生气。

她对我说：

“继续爱你，这不可能。和你一起生活，我不愿意。”

我不由得怒气冲天。我拔出刀子，希望她害怕而向我求饶，可是这个女人简直是个恶魔。

“{zh1}一次，”我大声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不！不！不！”她跺着脚说。

她把我送给她的一只戒指从手上脱了下来，把它扔在树丛里去了。

就这样，她选择了死亡，既断然又沉静。

。。。大地本身一片荒凉，没有生命，毫无动作，如此寂寞寒冷，它那意味，甚至不仅仅是悲凉而已。它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是这笑意比任何悲哀更可怕。。。那是永恒以其专横而难以言传的智慧在嘲笑生命和生命的奋斗。那是“荒野”，是野蛮的、寒冷彻骨的“北国的荒野”。

这是《雪虎》的首段。它把我们带进了一片原始的荒野。那里，大自然正以饥饿和寒冷来迎接行将出现的客人---狼群。

海---在笑着。

在热风的轻轻的吹动之下，她在抖动，一层细密的皱纹，耀眼的3反映着太阳的光彩，盖住了它，而几千个银光灿烂的笑窝向着蔚蓝的天微笑。在海与天之间蔚蓝的空间，动荡着欢乐的波浪声。。。

风亲爱地抚摩着海的绸缎似的胸膛，太阳用自己的热烈的光线温暖着它，而这些爱抚的温柔力量之下睡梦似的喘息着。。。

没有人这样描写过海。它似乎成了一个女人，作家的想象力是奇特的。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他在门口遇见了自己的女人。她正在那里悄悄的关闭那外面的梢门。水生亲热地叫了一声：

“你!”

女人一怔，睁开大眼睛，咧开嘴笑了笑，就转过身子去抽抽搭搭的哭了。。。两个人在那里站了一会，还是水生把门掩好说：“不要哭了，家去吧！”他在前面走，女人在后面跟着，走到院里，女人紧走两步赶在前面，到屋里去点灯。水生在院里停了停。他听女人忙乱地打火，灯光闪在窗户上了，女人喊：“进来吧！还做客吗？”

。。。他走进屋里，女人从炕上拖起一个孩子来，含着两眼泪水笑着说：

“来！这就是你爹，{yt}价看见人家有爹，自己没爹，这不现在回来了。”说着已经不成声音。水生说：

“来！我抱抱。”

这是久别重逢的场面。好象躲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对这场面不加一句评语，不作一点渲染。“朴素的奥秘全在于自然”。

“我愿意是激流，

。。。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条小鱼，

在我的浪花中，

快乐地游来游去。”

这诗句，好似惊动了她，她侧过脸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爱人，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说：

“我不能。。。游了。。。”

傅家杰忍下眼泪，又念道：

“我愿意是荒林，

。。。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只小鸟，

在我的稠密的

树林间做窝、鸣叫。。。”

只见她嘴唇又轻轻动了动，仿佛在说：

”我。。。飞不动了。。。“

傅家杰心痛难忍，但他还是含泪念下去：

“我愿意是废墟，

。。。

只要我的爱人，

是青春的常春藤，

沿着我荒凉的额，

亲密地攀援上升。”

这时，陆文婷眼里滚出两行晶莹的泪珠，默默地顺着眼角滴到雪白的枕头上。她挣扎了一下，仿佛说：

“我。。。攀不。。。上去了！”

傅家杰扑在她身上，像孩子似的哭起来：

“是我没有把你照顾好。。。”

“晓风残月”与“大江东去”是两种不同形态的美。前者适合妙龄女郎演唱，后者适合关西大汉演唱。两美可以并存，何必要分个高下呢？

灯火阑珊处

夜深了，街头咖啡馆枝叶婆娑灯光掩映。树阴里坐着一位老人，除了他，顾客全走了。白天，街上尘土飞扬；夜间，灰尘被露水粘润下来，一切都是静适的。老人虽然聋了，仍能体念到日夜景致的不同，因此他迟迟不去，乐于久坐，咖啡馆室内两个服务员知道老人已有几分醉意，尽管他是这里的好主顾，如果被酒迷糊了，也会付不成钱而走的，所以他俩一径守望着他。

“上星期他试图xx过。”

“为什么？”

“心灰意冷。”

“为什么这样？”

“不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为什么？”

“他有的是钱。”

他俩一起坐在咖啡馆门口挨墙的一张桌边，眼睛望着草坪。草坪上树叶在微风中摇曳。老人孤零零地坐在树阴里，除了他那一处，其余茶桌都是空的。一个少女和一个士兵从街头走过来。街灯在士兵领口钢号码上闪烁。少女匆匆跟在一旁，头上没有什么头饰。

“警卫队会跟他找茬的。”一个服务员说。

“要是他找到了意中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时候他{zh0}还是躲开大街，警卫队会把他抓走的。他们巡逻过去才五分钟。”

树阴下的老人用玻璃杯敲打着碟子。年轻的服务员走了过来。

“您要什么？”

老人瞧着她，说了一声，“做来一杯白兰地。”

“您会醉的。”服务员说。老人瞪着他。服务员走开了。

“他会呆一夜的。”他对同事说。“我可困了。我老是三点以前上不了床。他上星期真该把他xxx死。”

服务员从室内柜台拿了一瓶白兰地和一个碟子，大步走到老人桌边，摆好杯碟，给玻璃杯斟满了酒。

“你上星期真该把你xxx死。”他冲着聋子说。老人动了一下手指。“再来一点。”他说。服务员继续给他的杯子里斟，斟得酒漫出了玻璃杯，顺着杯底流到了那碟子的头一层里。老人道了声“谢谢”。服务员把瓶子放回室内，回到桌边又和同事坐在一起。

“他现在醉了。”他说。

“他每天都醉。”

“他为什么要xx？”

“我怎么知道。”

“他怎么个xx发？”

“用绳子上吊。”

“谁把他救下来的？”

“他侄女。”

“为什么要救他?”

“怕他的灵魂受罪。”

“他有多少钱？”

“他的钱不少。”

“他多半有八十了。”

“我看，不论怎样说，都有八十。”

“我真想要他回家去。我老是三点钟以前上不了床。那真是一个鬼才上床的时刻。”

“他呆着不走，因为他喜欢那样。”

“他孤寂。我可不孤寂。我有个老婆在床上等我呢。”

“他也曾经有过老婆。”

“老婆现在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啦。”

“那也难说。有个老婆他也许会好一点。”

“他的侄女在照看他。”

“那我知道。你说过是侄女将他救活的。”

“我可不愿活那一大把年纪。老头子总有点脏。”

“不都是那样，这个老头子就挺干净。喝酒他不往外溅。眼下，哪怕都喝醉了，也不。瞧瞧他。”

“我不想瞧他。我想要他回家去。他也不替我们干活的人想想。”

老人迎着广场照了照玻璃杯，又眼巴巴地朝服务员看着。

“再来一杯白兰地。”他指着玻璃杯说。急于回家的服务员走了过去。

“完了，”他用那种故意怠慢醉汉或外国人的简短词语说道，“今儿晚上没有啦。打佯了。”

“再来一杯。”老人说。

“不行，没有啦。”服务员拿毛巾擦着桌子周围，摇了摇头。

老人站起身来，慢吞吞地数了数碟子，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皮包，付了酒钱，留下半个比塞塔作为小费。

服务员目送他走下街去。一个龙钟老人，踉踉跄跄地走着，不过还很矜持。

“你为什么不让他呆呆，再喝一点？”不急于走的服务员问。他们在收拾场子。“还不到两点半呢。”

“我要回家睡觉。”

“一个钟头算什么呢？”

“对我可比他重要地多。”

“时间总是一样。”

“你说话的味道就像你自己也成了老头儿了。他可以买瓶酒家里去喝呀。”

“那可不一样。”

“不错，是不有月。”有老婆的服务员表示同意。他并不想辩驳，只是急于要走。

“而你呢？你就不怕不到时候提前回家？”

“你是想侮辱我》”

“不，老兄，只想开个玩笑。”

“我可不怕，”急于走的服务员下好了金属百叶门，站起来说，“我有把握，xx有把握。”

“你有青春，有自信心，还有职业，”年长的服务员说，“你什么都齐全。”

“你又缺些什么？”

“什么都缺，有的只是工作。”

“我有的，你不都有？”

“没有。我从来没有信心，我也不年轻了。”

“来吧，别胡扯了，上锁吧。”

“我就和你那些老爱在咖啡观呆着不走的人一样。”年长的服务员说，“和所以不想上床的人一样，和那些夜里需要光明的人一样。”

“我可要回家，要去睡了。”

“咱们是两号人。”年长的服务员说。他已经换了回家的衣服。“那倒不单单是年轻和信心的问题，尽管这两桩都是美事。每天每夜我都不愿打佯，因为，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人需要我们的咖啡馆。”

“老兄，还有通宵营业的酒家呀。”

“你不明白，咱们这儿是一家清爽舒适的咖啡馆。这里的照明挺合适，灯光挺舒服。另外，这时候还有树叶阴影。”

“得啦，明儿见。”年轻服务员说。

“明儿见。”另一个答道。他一面关灯，一面继续自言自语下去：自然是由于灯光的缘故，而要紧的是，场子也得清爽舒服。可以不有袄音乐。当然，并不需要音乐。站在酒吧前面也不能保持个人尊严，尽管这时还在营业的只有酒吧间了。老头子所怕的是什么呢？那不是怕或者是恐惧的问题。那是一种他所熟悉的空虚感。那xx是一片空虚，人也是空空一生。只有光明才是他所需要的一切，加上一定的整洁和条理。有些人生活在空虚之中而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但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空虚加上空虚，加空虚，加上空虚。我们在空虚上的空虚，愿你的名为空虚，你的国空虚，你的旨意空虚，行在地上如同行在空虚之上。我们空虚的空虚求你赐给我们，空虚我们的空虚如同前面空虚了我们的空虚。空虚我们不要空虚，拯救我们脱离空虚；加上空虚。圣母无所谓，满被无所谓，无所谓者，无所谓与你同在。他微微一笑，在一家备有蒸汽咖啡机的酒吧前面站住了，咖啡机亮晶晶地招揽客人。

“您来点什么？”

“空虚。”

“又一个疯子。”酒吧师傅嚷着转身欲走。

“来一小杯。”服务员说。

酒吧师傅给他倒了一杯。

“照明还不错，也还舒服，就是酒吧没擦干净。”服务员打量着。

酒吧师傅打量着他，没有应声。夜深不是聊天的时候。

“再来一杯吗？”酒吧师傅问。

“不啦，谢谢你。”服务员说着踱了出来。他不喜欢酒吧，不喜欢通宵酒家。而一处整洁的、照明合适的咖啡馆又另当别论。现在，他该回家，回自己的房间，别再胡思乱想了。他又得躺在床上，一直守到拂晓才能入睡，归根结底，他自己告诉自己，那也许只是有了xx的毛病。一定有不少人害这种病。

爱的难题

是一个明媚的日子。果园外的阳光朗照，园内绿荫下却凉爽宜人。老苹果树的枝叶在清风中徐徐浮动，树下坐着哲学家。哲学家对周围的一切了无所睹，只在微风吹动膝头大卷书页时才表示抗议，埋怨风神多事，害得他又要找到原来页才能继续看下去。那是一本他朋友撰写的《本体论》；书内充满谬论，他一一摘录下来记在书后空页上。

一饿穿着白色衣裙的姑娘走就年果园。她摘下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发现苹果已经成熟，便把它拿在手里走到哲学家坐着的地方，默默地凝视着他。哲学家没有察觉。姑娘就又咬了一口苹果，出声地咀嚼着，咽了下去。哲学家又择了一个错处记在尾页上。姑娘把苹果扔了。

“先生，”姑娘招呼了一声，“你是不是很忙？”

哲学家，铅笔依然在手，抬起眼来。

“呀，梅小姐，”他回答，“不，并不很忙。”

“我想征求征求你的意见。”

“好，请稍等一下。”哲学家抱歉地说。

他又翻开尾页，把方才发现的错误观点切实批判了一顿。姑娘起初以一中亲切有趣的耐心属望着，后来皱起了眉头有点不耐烦了，{zh1}终于露出了满怀惆怅无可奈何的神色。她私下度，以年龄而言，他显得过于老成。他最多不过三十岁多一点；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一片波浪似的的头发；眼睛清澈明亮；肌肤晶莹，远未消失青年人的圆润。

“好了，梅小姐，现在听你吩咐。”哲学家恋恋不舍地又瞄了两眼批语，把书页合上，然而还是摆在膝上。

姑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要问你的是一个很关重要的问题，”她扯着一株小草开始说道，“这是一个---很伤脑筋的问题，不过你一定要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说我问过你，至少我希望你别讲出去。”

“我不会讲的，可能我还会忘光的。”

“而且，在我提问的时候，你一定不要看我，请别看我。”

“我想我方才并没有看你，要是看了，只好请你原谅。”哲学家表示歉意。

姑娘从草地上拔出一株小草，又使劲把它摔了。

“假若有一个人---”她开始讲，“不，这样提不好。”

“随你怎样提、怎样设想都行，”哲学家评议道，“但是以后你得举出合理理论，这是理所当然的。”

“呵，真的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假若有一个女孩子。先生，希望你不要那样点头。”

“那只是表示我在追随你的思路。”

“当然，你是在‘追随我’，如你所说，假如一个女孩子有两个情人---看你又在点头！啊，或许我应该这样讲：假若有两个人同时爱上一个女孩子。”

“只有两个人？”哲学家问。“随便提多少人都行，他们都可能爱上---”

“唉，别的人不消多提了，”梅小姐嫣然一笑，现出了脸颊上的酒窝，“那些人无关重要。”

“好吧，”哲学家附和着，“如果其余的人离题太远，我们就把他们撇开。”

“那么，假若这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爱那个女孩子，---啊，爱得太厉害了，而且提出了---”

“等一等！”哲学家打开小笔记本。“让我把这个命题记下来。提什么？”

“唉，向女方提议结婚---要女的嫁给他。”姑娘目不转睛地对他说。

“呀！我真笨！竟然忘了那个词的特殊含义。再怎么样？”

“那个女孩子也还喜欢他，她全家对他都很中意，等等。。。反正是那么一套。”

“这样，问题就简化了。”哲学家推论着，又点了点头。

“可是女的并不爱---那个人，你要知道，她并不是真正关心他，---不很关心，你明白吗?”

“xx明白。这也合乎常规的。”

“那么，假若另外的那个人---你在写什么？”

“我只写了一个‘乙’字---你看。”哲学家温顺地推开笔记本，申辩了一句。

姑娘以一种无可奈何的恼怒心情瞪了他一下，内心深处可能还存着一丝笑意。

“唉，你真是---”她抱怨了一声。“不过，让我们往下谈。另外那个人是那个女孩子的朋友；他很聪明---啊，非常聪明；他又很漂亮。你用不着把这些也记下来。”

“这的确不很重要。”哲学家承认，把“漂亮”删了，只留下“聪明”二字。

“而那个女孩子的确非常---她对他非常赞赏，认为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你要知道。而她---她---”姑娘住了口。

“我在听你讲呢。”哲学家说，铅笔在他手中悬着。

“她想---如果这个男的也能以她为重，那就比整个世界都好，你要知道。”

“你意思是说给这个男的做妻子？”

“啊，自然是这样想---至少我认为是这个意思。”

“你看，你说得太依稀了。”

姑娘回答的时候瞥了哲学家一眼：“好吧，我的意思是给这个哪的做妻子。”

“是的，好，再怎样呢？”

“但是，”姑娘接着回答，开始去楸另外一株小草，“他对于这种问题不大关心，尽管他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子。我认为他和喜欢她---”

“啊，能不能说并非不喜欢她？”哲学家推测着，“能不能说他有点不大在乎？”

“我不知道。不过，是有点不大关心，我想。他大概没有考虑过这类问题。不过，那个女孩子---她很美。你用不着把这个字也记上去。”

“我正要这么做呢？”哲学家笑着说。

“女孩子认为能够和他在一起，生活一定胜似天堂；她---她认为自己可以使这个男的非常幸福。她会---会以此为骄傲，你能明白吗？”

“明白，真的！”

“而且---我不知道怎样说好，真的，---她认为假若这个男的一考虑到这点，他会对那个女孩子有所表示的；因为他还没有关心过任何其他的人；何况那个女孩子还很美---”

“这一点你方才提过了。”

“啊，哎呀，我知道我提过。而且，男人大都要对什么人表示关切的，对不对？我的意思是说，对某一个女孩子表示关切。”

“大多数人都会如此，绝无疑义。”哲学家表示让步。

“那么，那个女孩子该怎么办？先生，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件真事。这是---是一本小说上我正在看的。”她连忙声明一句，双颊泛起一片绯红。

“哎呀！这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事例！问题是，那女孩子能否颇为明智的接受那一个非常倾心于她的人的请求，尽管她对他只是淡淡的爱。。。”

“是的，只是喜欢罢了。他只是一个朋友。”

“对，正是如此。那么，还要看她是否更为明智的和那个爱她的人结婚，你说呢？”

“对，我忘记了。那么，我们权且这样设想，他还向她求婚了，于是她又要考虑哪一桩婚姻对她更为有利---”

“唉，你不用考虑那些。”

“但这才是最正确的逻辑推论呀。这样我们随后才能估计到家庭不安的因素，由于---”

“啊，别说了。我不要这种推论。我xx清楚那个女孩子会怎样办，假若他---另外这个男人会向她求婚。”

“你认为--”

“别管我怎么‘认为’。就按我讲你听的那样解答。”

“好罢。某甲向她求婚，某乙没有。”

“对。”

“我可不可以这样推断，如果不是乙的影响，甲可以成为一个差强人意的候选人？”

“是的，我看是这样。”

“因此，如果她嫁给甲，她还可以相当幸福地生活。”

“是的，---也许是罢。不过，不很美满，为了乙的缘故。你要知道。”

“xx如此，xx是这样，但还是幸福，是不是这样？”

“我不---也许是吧。”

“另一方面，如果乙真的也来求婚，我们可以想象她会得到更高一级的幸福，是吗？”

“是的，你看，先生---要高得多呀。”

“对他们双方都这样？”

“对女方是的，男的暂且不论。”

“很好，这样，问题又很清楚了。然而乙的求婚与否不成为偶然、或然的了？”

“是的，是这样。”

哲学家双手分开，“我亲爱的小姐，”他说，“这成了程度问题了。可能性，不可能性，究竟各占多少？”

“我不知道，也许不大可能--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真正注意到周围事物，你要知道。”

“啊，对的，我们做过这种设想，如果他想到这一层，他会迈出意料中的那一步---至少，也可以鼓励他这样做。难道女方不能表达自己的意向吗？”

“她可以试试---不，她起不了多大作用。你想，他---从来不大考虑这种问题。”

“我xx明白了。我看，梅小姐，我们可以根据事实得出答案。”

“我们可以？”她问。

“我认为可以。显然男方对于女方并非倾心相向，也许他对婚姻也很淡漠。他内心的情感可能还不深挚，甚至有些做作---他的爱好短暂而且不持久。如果女方进一步引起他的注意，那么两种情况之中必然会有一种情况出现，你是在听我讲吗？”

“是的，先生。”

“女方主动表示也许会引起他的反感---这一点你必须承认不是不可能---那么，情况就十分愉快了，对女方说来。甚至是屈辱。或者，另一方面，他也许会，由于一时逸兴表现出骑士风度---”

“由于什么？”

“由于一种礼貌上的错误观点，或者由于一种对善良的错误看法，容许自己对之并无真挚的感情的人结合。这两种情况非此即彼，你同意我的估计吗？”

“是的，我想他们会是这样，除非他真喜欢这个女孩子。”

“啊，你又转到那个设想去了。那是一个颇为虚无的前提。我看女方不必嫁甲，同时也应当听乙的自便才是。”

哲学家合上笔记本，取下眼镜，擦了几下重新戴上，往苹果树上一靠。姑娘把一朵蒲公英捏得粉碎，过了很久才说：

“你想乙的感情全然不会改变？”

“那要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吸引他的是求知的乐趣---一个不以妇女、社交为必须的人---”

“他正是一个这样的人。”姑娘一声长叹，把一朵雏菊的花蒂扯下来了。

“那么，”哲学家说，“我找不到丝毫的理由证明他会改变感情。”

“总的来说，我应当这样建议。甲是一饿好人，他是个合适的配偶，他对女方的爱真实而纯洁---”

“那太惊人了！”

“对，还非常令人费解，但是女方本来还喜欢这个人，有充分理由希望她的喜欢可以发展为相当深厚的情感。她还会抛弃昔日对乙的痴心梦想，给甲做一个好妻子。是的，梅小姐，如果我是你这本小说的作者，我会让她嫁给甲的，而且还认为那是一段美好姻缘。”

随后是一片沉寂。这次打破沉寂的是哲学家。

“你要征求我意见的就是这些吗？梅小姐？”他问，手指伸进《本体论》的书页之中。

“是的，想来就的这些。但愿没有过分打扰到你！”

“这次讨论对我很有益处。美想到小说居然能提高心理研究的趣味。我一定得挤时间看一本。”

姑娘移动身体，侧面对着哲学家而不是正面相向。她遥望苹果园尽头阳光明媚的围场，双手在裙 上直搓，直摆。。。她轻轻地、缓缓地问道：

“难道你不想一想：乙以后也许会发觉此事---在她嫁给甲之后---发觉她曾经是这样，这样深深地爱过他，他也许会感到有一点后悔吧？”

“如果他真是一个正人君子的话，他会深深感到后悔。”

“我意思是说---后悔也怪他自己---是他把这一切抛弃的，对不对？”

哲学家仿佛在沉思。

“我想，”他断然回答，“非常可能，他会后悔的。我的可能想象到那种情景。”

“他也许再也找不出任何人会那样爱他了。”她眺望着金光闪烁的围场。

“可能找不到了。”哲学家同意。

“而---而大多数人都喜欢为人所爱，对不对？”

“渴望爱情几乎是普遍的本能，梅小姐。”

“是的，几乎，”她伤感地浅浅一笑。“你想，他还会衰老下去---那时候却没有人来照料他。”

“他会衰老的。”

“而且又没有家。”

“啊，按某种意义来说，是没有，”哲学家笑着做了纠正，“不过你真会吓唬我，你知道，我本人就是个单身汉，梅小姐。”

“是的，”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小得仅能听到。

“而你这些危言耸听的字句。。。言犹在耳。”

“啊，除非---”

“唉，我们用不着再说‘除非’了，”哲学家洒脱地笑了，“那种情况再没有什么‘除非’了，梅小姐。”

姑娘一跃而起，看着哲学家，张开口仿佛要说什么，而当她把嘴边欲言又止的话语一再的时候，她的脸又红了。而哲学家的视线已经转到姑娘身后闪光的围场、上，默默的想出了神。

“阳光真是一片美好。”他说。

姑娘羞的脸色转为苍白；她双唇紧闭，转过身缓缓离去，头低垂着，一句话也没有。哲学家听到她的裙 在果园草丛中发出咝咝声，对她凝望了很久。

“真是一个优美的可爱的人。”他笑着对自己说，于是又把书打开，把铅笔拿在手里，食指又用心地滑进尾页。

书海未看完，太阳已经过了中天，渐渐向西落下。他于是舒展了一下肢体，看了看表。

“天呀，两点了！午饭给误了！”他匆匆站了起来。

他的午饭的确吃得很晚，女房东喊：“什么都冷了，你上哪儿去了，先生？”

“只是在果园里---看书。”

“而且你还没有看到梅！”

“没看到梅！你说什么？我今天早上和她谈了半天---谈得有趣极了。”

“可是你没赶上给她送行。难道你居然忘了她是两点的火车走？你是个多怪的人呀！”

“哎呀！我居然给忘了！”哲学家很难为情。

“她要我代她向你告别。”

“她真好，我简直不能原谅我自己。”

女房东久久端详着他；后来又直在叹气，笑，又是叹气。

“你要的饭菜都齐全了吧？”

“都齐全了，谢谢你，”他答道，面对奶酪坐了下来，把书架在面包圈上---他想他还得看看{zh1}一章，“世界上我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多谢了。”

女房东没有告诉他，姑娘从果园里跑进屋后，便匆匆跑上楼去，免得她的朋友从她的眼里看出她的心事。这样他丝毫没有怀疑到自己曾经获得许婚的机会又把它给拒绝了，甚至当他停下书，冒出几句由衷的话时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实在万分抱歉没有见到梅小姐。她讲的那个例子很有趣味。不过，我的答复是正确的，那个女孩子应该嫁给甲。”

姑娘就这样嫁给甲了。

左边天空好象有人在划洋火：一道苍白的、磷光样的细带闪了一下，就灭了。人们可以看见一股声浪，仿佛远处有人在一个铁皮房顶上走着。

雨点和蓬布好象了解似的，开始急速而快活地谈起天来，嘁嘁喳喳两只喜鹊一样。

土地很肥沃，要是种下一根车辕，就能长出一部马车来。

驿站的犹太女人，除了“长擦黑能够叹了一口气”和说了一句“你现在没有妈妈，没有人给你点心吃了”除外，再没有多的话，主人们开始吃东西了。他极力装得xx没有理会主人们正在吃的黄瓜、馅饼、鸡蛋，一心一意地扑打那些马背和马肚子的马 和马蝇。。。后来，主人唤他去吃东西，他才扭捏地走到毯子跟前，拿了五根俗话叫做黄棒的又粗又黄的黄瓜（他不好意思拿细一点、新鲜一点的），拿了两个颜色法黑、裂了口的煮鸡蛋，然后犹豫仿佛担心伸出去的手会挨打似的，拿手指头碰了碰馅饼。。。直到主人催他，他才坚决地拿了馅饼，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坐西欧啊，马上传来极响的咀嚼声，连马也回头去怀疑地瞧了桥他。

桥边的老人，描写西班牙内战中的一个疲惫的老人不堪的流离失所的境遇和心情。作品既没有交代老人的身世和家庭，也没有交代他未来的命运，所写的只有两件事情：一、老人一直木然地坐在桥边；二、老人惦念家中的两只山羊、一只猫和四对鸽子。我们又一次看到了天才的闪光。

一篇文章，一首诗，作为整体，早已被人遗忘，内中的若干文句、诗句，却始终脍炙人口。譬如丘迟的《与陈伯之书》，义正情真，不愧为 文书信的杰作，但做为人熟知的、传诵的还是江南景色的那几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又如钱起的《闻湘灵鼓瑟》，如今能背诵全文的人恐怕不多了，但提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几乎无人不晓。

能使草原开凌化冻，积雪消融的春风绝不是柔媚的，它雄劲、浩荡而凛冽 。

仿佛这春风要给自己找一个化身，远远地，一个穿军服的人，从团部向郝依拉宝格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