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风》5月号

罐头时间

    在超市的货架上偶然发现糖水罐头的时候，我十分惊喜，同时又非常讶异：记忆中的罐头总是骄傲地摆放在柜台最醒目的地方，享受着店堂里灯光{zj0}角度的照耀。透明玻璃后面的水果晶莹剔透，悠然地浮沉，让人生出许多向往。而再次见到阔别多年的罐头，只有寥寥几个品种委屈地缩在角落里，瓶盖上落了一层轻灰。我拿起一瓶，拂去尘埃，对着灯光细看，那略显浑浊的液体中，封存着装瓶那一刻的状态，也封存着我们许多风轻云淡的记忆。

    小时候，罐头是十分矜贵的食物，不是寻常可以吃到的。罐头盖子是由一种金属制成，需要特制的起子来撬开。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一把这样的工具，但是能使用的时候很少。所以当父母拿出罐头起子的时候，一定会引发一阵孩子的狂欢——首先会神秘又兴奋地在小朋友家奔走相告：“我家要吃罐头啦！”然后带回一篓艳羡的眼光，用胳膊支着脑袋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人小心翼翼地将起子插进瓶盖里，再从这个小洞开始吃力地划一个圆周，直到瓶盖被撬下一个圆形铁片来。这时孩子隐忍已久的欢呼响彻楼宇，迫不及待地接过大人递过来的小碗，先从糖水抿起，一点儿一点儿享受着甘甜。

    儿时南昌的水果品种比较匮乏，而且时令性也很强。我通过罐头，{dy}次知道了世界上有龙眼（桂圆）、黄桃，也{dy}次在冬天里吃到了橘子。一次我小病一场，父母为了安抚我，特地买了一瓶糖水罐头一勺一勺喂我吃下。不多久痊愈了，为了再吃一个罐头我竟开始装病，很是让父母哭笑不得。

    当时我很羡慕一位在本地罐头啤酒厂工作的亲戚，总是缠着他要他说工厂里的事情。他脾气好，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讲：他在厂里是糖水橘子罐头生产线的工人，工作很简单，就是手剥橘子去皮。有时趁领导没看见可以偷吃两个橘子原料，但是橘子皮一定要抛过工厂的围墙外，以免留下证据。他更羡慕另一条午餐肉生产线上的工人，能天天闻到午餐肉的香味。他知道每条罐头生产线上的{zh1}一道工序，都会有一些因为罐头盖没有密封严而导致报废的残次品，于是便想尽办法去淘换。这样的故事总是让我百听不厌，而偶尔吃到一小块他带回家来的报废午餐肉罐头，那舍不得咽下去任凭奇香冲击味蕾的感觉我至今难忘。很多年后，当我看到电影《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回想起他当时描绘的情景，在我心中无异于巧克力工厂那样的童话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罐头不再是孩子的梦想，不再是走亲访友的必备，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市场上的水果琳琅满目，就连大洋彼岸名字绕口的水果，也能青翠欲滴地出现在街头巷尾，任君拣选。餐桌上偶尔还能看到午餐肉罐头，但揭开盖来麻木的鼻子已经闻不到昔日的奇香。最常见的罐头应该是豆豉鲮鱼，作为一道江西地方菜成功地被制作成了罐头产品。乌黑的豆豉、银白的鱼肉在铁罐里交相辉映，销往五湖四海，也是南昌人喜欢的一道佳肴。而每次在西餐厅吃到沙拉里的黄桃、菠萝时我总会一怔，那样熟悉而悠远的甜蜜总让我想起向往罐头的童年。

    王家卫导演的电影《重庆森林》，在我看来，讲的是一个关于爱情和时间的故事，而罐头就是这个故事{zj0}的载体。梁朝伟扮演的小xx从和女友分手的那{yt}开始，每天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然后告诉自己，当他买满30罐的时候，女友如果还不回来，这段感情就会过期。爱情的{zd0}敌人就是等待，所以王导安排了这句经典的台词：“如果记忆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一个罐头不会过期；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日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