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东新村“小街”上的“宝成”百货店报到了。

   由于怕自己再次动摇，我去的很早。当我走在东新路上，看到东新路的两边，我的母校—武宁小学和陕北中学时，一种酸酸涩涩的滋味不由地涌上心头。我的小学和中学，都是区重点学校，我当年曾在这两所学校受到很好的教育，让我获取了文化知识，并教会我怎样做人的道理，那时的我曾无数次走过这条东新路。而从今天开始，我又将天天走这条东新路，前面的道路该怎样走好？我又将面临着怎样的困难和艰难的人生之路？我不知道，因为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法选择，我只能是怀着几分的懊丧和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情，顺从命运的安排，向着“小街”，向着我即将工作的小店走去。

我来到“宝成”小店报到，见到了店里的“全班人马”，店里的人员除了我已经见到的老头和老太外，还有一个比我大五六岁算是比较年轻的女营业员，她是“待分配”进来的，姓高，现在是商店的负责人（称店主任），小高和店里的老头老太看到我前来报到，都非常的热情和高兴，特别是小高，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她告诉我说：“现在总算是碰到和年轻人在一起工作了，原来这里有一个年龄和我一样的，现在生孩子坐月子了，剩下我和两位老人在一起工作，人都变老了。”看到她（他）们都非常的热情，我感到很亲切，拘束和不安的感觉一下子全没有了。

我再次四处仔细打量着商店，别看商店很小，商品可真多，怪不得店里总有种不好闻的气味，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从零拷雪花膏到小百货，毛巾草纸针线文具蛤蜊油套鞋雨伞等等，都是些居民必备必需的商品，由于地方小，大大小小的商品都只好杂混在一起，所以什么样的味道都有，气味就不好闻了。看来要在这种地方工作，那可真要好好适应适应才行，我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小高看出我有点不太高兴，就劝我说：“不要不高兴，在这里工作习惯了就好，前一阵人手紧，所以店里很乱，你来了人手空闲下来，我们再把商店好好整理整理。现在能在上海工作，我看总要比在农村好，至少可以天天和父母在一起，再说每月的工资是不会少的，我们这里的工资还比在外面厂里的要多，外面厂里的学徒工一个月才十八元，我们这里一来就三十元，而且半年就转正，这点比在其它地方工作的要好得多。”

是呀，总要比在农村里好，小高这句话倒是句很实惠的话。毕竟是在上海工作，而且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工作分配是无法选择的，有工作总比没工作好，不管什么样的工作总比背井离乡修理地球要强吧。谁让我们是“知青”，是生活在这年代呢？

小高接着又说：“我真的非常欢迎年轻点的人来工作，店里做习惯了也没什么，这里的居民挺好的，工作算是轻松的，就是时间长点，在小店里卖东西好象感觉难看点，其实有什么呀，工作无所谓的，还是小店里工作好，比大的店要自由，轻松。”

听了小高一番话，使我感受到将在一起工作的同事那份热心和真诚，我心情好多了，什么工作不都是人在做吗？即来之则干之，农村几年的艰苦都过来了，小店的工作也一定能做好。

小高开始带着我熟悉店里的商品，价目和工作中的一些注意事项。我那时年轻，人还算聪明，一会儿功夫，基本上我都熟悉了。小高还带我去商品批发部，熟悉进货的渠道和环节。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了，小高对我说：“吃饭的食堂挺难找的，要走一段路的，我带你一起去吧。”小高带着我转来转去，转到东新路上，走着走着居然带着我来到我的母校—武宁小学门口，说是吃饭的食堂到了，就是武宁小学的食堂。

呵，是吗？真没想到，我以后天天吃饭的食堂竟然就是武宁小学的食堂，又是一番别样滋味涌上心头。这里，我实在是太熟悉了！我在读小学的时候，读中学的时候，甚至在xx运动的时候我都是在这食堂吃饭，已经吃了六七年了，这里食堂的所有工作人员，我都非常熟悉，真没想到，我又来到这食堂了。很快我还要见到我小学里的校长，我的班主任老师，我的那些老师们，我想象他（她）们看到我一定会很惊奇的。但是我的老师们要是知道自己教育出来的学生，现在居然是在“小街”上的小店里做个小店员，又会有怎样的感叹呢？此时，我真是百感交集，甜酸苦辣，什么样的滋味都有。

我和小高走进食堂，食堂的许多工作人员一下子认出我来，都跑过来问长问短。当知道我现在是在“小街”的小店里工作，都觉得很奇怪，不能想象，怎么会呢？当年蛮好的一个学生，现在挺“俊美”的青年怎么会在小店做起了店员？简直不可思议。

一会儿，小学的老师都来吃饭了，老师们看到我都非常惊讶，当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时，全都感到非常的惋惜。我的班主任老师对大家说：“他可是我们班上{zh0}的学生，中队长，没想到现在会在小店里做营业员，太可惜了。”当年最喜欢我的，教我们语文的老师拉着我的手，眼泪都要下来了，说：“你们这届毕业生实在是太作孽了，好好的学生没办法读书，去上山下乡，现在虽然回上海，却安排这样的工作，太苦了，太苦了。”

我的老师们都是挺好的，在同情声中满怀着对我的爱护.同情和关心。是的，命运迫使我来到小店做起小店员，这是无法改变的生活现状，但我还年轻，前面的生活道路还很长很长，我将沿着生活的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每一步的起点是艰难的，但只要努力，不断与命运抗争，路会越走越宽的。

我开始了在“小街”小店里的工作。

（四）

“小街上的小店来了个小青年”，这消息在小街的周围居民中传开了，店里的顾客多了起来，居民们都有事没事来店里看看，有几位是当年住在小街上我同学的邻居，还能认出我来，对着我问长问短，还带来了些同学的消息。那时的我，长得还很帅气英俊的，在小店里能有这样的青年，确实引人注目。

店里两位老头老太，老头叫“顾爹爹”，老太叫“王奶奶”，都六十多了（合作商店退休制度不知怎的，年纪大的都在做）对我很是照顾，小高更是高兴，做起事来有劲多了。可不是吗？一个本来是以老爹爹老奶奶为主的小店里，现在来了一个青年人，确实是增加了不少生气。我在学校基础很好的，数学脑袋蛮灵，又会打一手好算盘，口算心算的本领很强，记帐卖东西找零计算很麻利，不多久，我在业务上就非常熟悉了。我会画会写，我一来就把商店的店牌油漆一新，大大漂亮的美术字醒目亮堂。我又把商品的价目和商品介绍重新布置一下，商店容貌大为改观。周围的居民都在说，商店来了新人，店里的面貌也新了。总店的顾经理也来过几次，对我工作表现挺满意的。

都说做营业员工作辛苦，但说句老实话，做小店里的营业员还是很轻松的。每天上午顾客多一点，忙一阵子，但到了下午就很空闲，要到下午五点以后店里才又忙起来。就是工作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每天八点开店一直到晚上六点半，要十个半小时，再加上上下班需要一个多小时，我基本上白天的时间就全让工作给占据了。店里的工作无技术可言，只要会算算帐，人不是很笨有点记忆就可以了，平时在店里无所事事的时间还很多，对于“懒人“来讲，混混日子倒还很不错的。

店里王奶奶最勤快，天天手脚不停，忙上忙下，洗洗擦擦很尽力，对我特别照顾，还知冷知热很疼人的，小高开玩笑说王奶奶对男的青年特别好。可那个顾爹爹就不那么勤快了，他整天坐在买文具的柜台里，修养很好的，可以一整天一动不动。他的手不是很勤快，嘴却很勤快，他年轻的时候书读的不少，挺有学问，能写一手好的“柳体”毛笔字，谈天说地，古今中外，什么红楼梦，西厢记，金瓶梅，三侠五义等等，说的是一套又一套，还能说些国外的莎士比亚，莫里哀，莫泊桑等，虽然常常是张冠李戴，却还滔滔不绝，真是乐在其中，他经常七扯八扯胡吹，店里倒是热闹了不少。

几个月下来，我已经习惯了小店的工作，站在柜台前自己感觉也没什么难为情的，什么都是无所谓了。由于小店是在路口上，每天很多我中学的老师和小学的老师都要经过小店，他（她）们总是会在店里逗留一下，和我说说话，安慰鼓励我，老师们劝我不要放弃学习，特别是劝我不要放弃以前所学的美术专业，尽量努力抽出时间学习，争取自己闯出一条路来，改变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老师的话是很对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在商店工作时间一长，人就会麻木，工作虽然是轻松的，但要是整天无所事事，胸无大志，混混日子，一辈子就会这样混过去，那是很容易的。但我不是这号人，我还年轻，我要抓紧学习，我不能一辈子就这样荒废了。

但是要抽出时间学点东西，困难是很多的，主要是时间实在太紧张，我现在工作再加上路上所要的时间，要十二个多小时，除了睡觉吃饭，还能剩多少时间呢？看来只能想办法利用工作时间来学习了。我主要学习的是美术专业，我就尽量利用柜台工作的空隙时间画速写，画写生，再练练毛笔字。按工作的规章制度，上班是不能做这些“小动作”的，但怎么办呢？为了学习呀，不能让时间白白浪费了。

店里的小高和两位老人很支持我的，只要店里的工作空闲下来，我画画写字什么的，小高这个店里的负责人，不但睁一眼闭一眼，而且还暗暗鼓励我，“有时间多学点，不要耽误你呀。”有时候，上面总店的头头来检查什么的，小高和店里的人都为我打“马虎眼”。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我真是非常感激小高她（他）们曾经对我的帮助。正是由于她（他）们不断地帮助，才使我在那段日子里，能坚持学习，才使我最终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随着时光{yt}天的流逝，我在小店的柜台前已经画了好几本的速写，我只要空下来，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抓紧时间画上几笔。我画过小街的路面，小街的房子，漏水的屋檐，小街的男女老少顾客，抱着小孩，连居民用的煤球炉，自行车，水桶，马桶刷子等等我都画过，反正看到什么就画什么。我一画，居民就会围上来看，买东西的人不是很多，看画画的倒不少，有的居民还自告奋勇的为我画画做模特，看到我画的有点像，就哈哈大笑。我这个做小店的营业员，居然能一边工作一边还在柜台上画画，顾客又是模特儿，想想当初的情景，心里真是酸楚之中带点好笑，这样的生活确实蛮“富有创意”的。

不久，我报名参加了区文化宫举办的美术进修班的学习，这样一来，业余时间就更紧张了，文化宫的学习时间是晚上七点，但我们小店的工作时间要到晚上六点半才结束，我必须要等店关门以后，马上在半小时不到的时间里赶到文化宫，时间之紧可想而知。我每天下班帮助上好店里的门板，然后几乎是跑着赶到食堂，匆匆买两只馒头，边吃边跑，还夹着画板颜料箱，真有点象冲锋急行军，急吼吼的赶去学习。等学习结束，已是天空挂满星星的深夜，我回到家都快半夜了。后来，我干脆晚上不回家了，主动帮助店里值班，这样，就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练画。

生活的节奏是紧张的，也是充实和丰富的，学习很苦很难，但总使人感觉塌实，因为我没有浪费时间，我没有虚度年华，也没有向困难低头。在我的努力下，我的绘画水平有了进步，文化宫的老师都对我很好，文化宫有很多的美术活动和学习机会都让我参加。慢慢的，我在区美术圈子里也开始有了点小小的“传闻”，都知道在区里搞美术比较活跃，画得还不错的年轻人，居然是在小店里工作的小店员。于是，在我小店的柜台前，我又多了许多的朋友来看望我，那就是文化宫的美术老师和文化宫的宣传美工，和许多搞美术的朋友。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这么破烂的小街，在这么小的店里工作，当看到我在柜台上还在坚持画速写，都称实在太不容易了。老师和朋友们都在鼓励我，现在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坚持下去，什么都能改变的。

后来，我的努力终于为我取得了成绩，并且还曾一度在区美术圈子里掀起过几朵小小的浪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