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艾丽丝床垫_青禾_新浪博客

最近没写东西,博客没有更新,不好意思,就把过去的一个短篇小说放上去。

            艾 丽 丝 床 垫

                       青 

               (发表于《福建文学》2005年第4期)

于清是A省美术学院的高才生,专攻油画,人物画,他画《梦幻》上过A省美术家协会举办的美展,还得了铜奖。听说《梦幻》是一幅裸体画,当然是女的,因为这画,他和他的女朋友分了手,女朋友受不了那种想法,他面对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狐狸精,一画就是好几天,难道就一点邪念都没有,说不定,在他的意念中,他已经和她上过好几次床,说不定,他在画她的时候,他的身体就有了反应,说不定他们真的上了床,说不定她还大声地叫,要不,他为什么画得那么逼真那么传神?她反反复复地要坦白交代,有点xx中狠斗私字一闪念的作派。他越说越说不清楚,越说越印证了她的猜想,他们只好分手。分手时他很伤感,但他知道他们是迟早要分手的,因为他不可能从此不画女性裸体,更不可能一辈子没完没了地为自己辩白。他和她是认真的,认真的结果就是分手,他从此在爱情问题上不再认真。在爱情上不认真的他又觉得生活没意思。画画,聊天,逢场作戏,喝酒,喝得烂醉。酒醉的感觉实在好,可醒来就茫然,四周空荡荡的,无着无落,无依无靠。他甚至想到xx,听说xx的感觉比酒醉更好,飘飘欲仙,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处在兴奋与迷乱之中。当然,想归想,他不会去xx,他怕死。

他坐在车上,这车叫商务车,豪华舒适。位子宽,有空调,有电视,有卫生间。听说一部这样的进口车要300万元。300万元等于多少两银子啊,要是刘姥姥坐上来会有什么感叹呢?他笑了一下。车在高速公路上行走,迎面闪过一个个广告牌。劲霸男装,利郎男装。演过皇帝的电影明星陈道明看着你,你不能认真看他,否则,你便会觉得自己很浅薄。于清想,一个男装广告还玩深沉,是不是说男人都深沉,还是说男人都应该深沉?其实做广告的陈道明的意思是,穿了这套男装才显得深沉。深沉意味着成熟有魅力。这魅力当然是对着女性而言。所以男人喜欢玩深沉。他不喜欢深沉,他认为男人都玩深沉,这世界便没有真诚没有生气。没有真诚没有生气的世界是可怕的。下一个是床垫广告,艾丽丝床垫。柔柔媚媚温温和和。性感女人向你献上一丝永远的微笑。这比陈道明好多了。她躺在床垫上,不,她是趴着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趴着比躺着更有诱惑力。她的身上,一袭轻纱,薄如蝉翼,透明清爽。这女人看起来像是外国女人,或者是染了发的中国女人。为什么当今中国女人喜欢染发,难道黑头发不好看?也许这床垫本身就是进口的或者是中外合资的。但这好象不能成为中国女人染了头发,然后趴在床垫上向行人媚笑的理由。

坐在于清旁边的林东说,这种床垫害死人。林东是于清在车上刚刚认识的,不知是林东还是林冬,也许是林通或者林空,说是做生意的,看起来30来岁的样子。于清说,是广告害死人还是床垫害死人?林东说都害死人,让人想入非非。你看,我现在就有一点感觉。他指着自己的裤档。于清描了他一眼,果然有些撑起来的样子。于清说,你吃药了吧。他向他举起双手捏了捏拳头,表示很雄壮很威猛,很雄壮很威猛的男人受到诱惑有反应很正常。于清连忙点头表示认同。他又指着对面的青山说,我家就在一带,山里人就是这个体魄。这山有点特别,不种杉木种竹子,满山遍野的竹子,远看是一层层重叠的绿色,近看却像是一座座绿色的塔。于清想到一本书上说,塔是男根的象征,这无数绿色的男根,多吓人啊。他笑了起来,说你是想老婆了吧,与艾丽丝无关。又说家在这儿怎么不回家?睡睡老婆也省得老是有感觉有反应。林东说不能回,混不出个人样无脸见江东父老。于清看了看他,一身的xx,连皮鞋都是黑蚂蚁。林东说,别看衣着,外装修,中看不中用,口袋里就剩几十元。于汪清说不会吧,我可没钱借你。他说你能有什么钱?我说的是真话。快看快看,那就是我老婆。他突然指着对面一座小山,山顶上果然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对着他们抒展着双臂。她知道你回来?于清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柔情,仿佛那女人想拥抱的就是他。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他所渴望的正是这种带点浪漫色彩的爱情。他甚至有些妒忌,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土里土气的小商人不配得到这种诗意的爱情。这种爱情太古典,太精美,太令人陶醉了。他原以为这种爱情已经远离现代生活而去,却在这个不敢回家的农民身上得以体现,简直不可思议。林东说她不是冲着我来的,不是,因为她不知道我要经过这里,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向所有过往车辆伸开双臂。她不可能知道我坐在这辆车上。于清一下子轻松起来,说,难道她是对着所有的车辆,难道她疯了不成?

车越来越逼近那个山头,于清甚至能看清她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清纯,十分生动,十分甜美,十分迷人的脸,这张脸让他想起一位当红女明星,不,她比她更迷人,在这高山之颠,在蓝天与翠竹的衬托之下,她显得更纯朴更可爱。她的清纯不是装出来来的,是从她的内心溢出来的。

车转过弯,他们仍然回过头来看她,整个车子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于清说她想拥抱什么呢?林东说不知道。而在林东说不知道的时候,于清突然悟到,她想拥抱的是她的正前方,路边的那块艾丽丝床垫的广告牌,不,她想拥抱的是那位趴在床垫上的女人!看来她是疯了。只有疯女人才会有一张清纯得让你心动的脸。

林东突然双手掩脸,埋下头,低声哭泣。过了好一会儿,于清说,你应该回去,把她接出来。林东说,她不会出来的。他于是把他的故事告诉他。他对他的倾诉并不奇怪,人与人,有时不一定知心才讲知心话。因为对于陌生人的倾诉,没有心理负担和心理障碍,诉说完了渲泄完了,拜拜,依然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人。

林东说,她叫竹月,这个名字没有什么文化。我们家乡的习惯,妻子生小孩时,丈夫走出房门,{dy}眼看到什么就以什么表名。那是一个月夜,她父亲{dy}眼看到的就是挂在竹稍上的月亮。我们是小学的同学,我们不同村。严格说,山里没有村,山脚山腰山头,这里一户那里一家,零零星星。当然,也有个叫法,她家叫东坳,我家叫西坪,也就是我们现在经过的地方。书没读几年,大家就都不读了,为什么?穷。以后便在山上放牛,你在那面山坡,我在这面山坡,互相吆喝着,表示各自的存在,无非解解闷,无聊时也唱一两段山歌,调子全是老的,很难听,不像刘三姐唱的那样,那是文人编的。就这样过了几年。真正让我们走在一起的是一阵突发的爆炸声。那是一个晌午,凭白无故地就爆炸了,惊天动地,还可以看到一股股浓烟从竹丛中冒出来。她吓坏了,叫着从对面的山坡上跑过来,投进了我的怀抱。她的到来比那阵爆炸声更令我吃惊,我紧紧地抱住她。我的体内突然生长出xx强烈的欲望,那欲望像魔鬼,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就在那时起时落的爆炸声中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

林东看了一下于清。于清笑了笑,这很正常,无可厚非。林东说,我没想到她会在那种时候大喊大叫,更没想到她的身体会散发出一阵阵香气。香气?于清有些吃惊。是的,我后来经历过许多女人,没有一个女人在那个时候能散发出那种气味。什么气味?说不清,特殊的,奇特的,让人心醉的。你一闻到这种气味就会想起古早时美女,杨贵妃,王昭君,西施,貂蝉,我实在说不清是什么气味,反正很香。于清的心中爬过一阵甜丝丝的感觉,仿佛自己身临其境,他也闻到了一阵阵说不清的香气,同时听到那让人干劲倍增勇住直前的叫喊声。林东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我没有撒谎,我没必要撒谎,不是吗?于清说我相信相信,{jd1}的相信。林东说,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修高速公路,炸山开路。就是这条高速公路了。我们结婚时,这条高速通车了,算是我们结婚的一个庆典,也是一个纪念。为了她的叫声,也为了她那股奇香,我们在远离别人的地方盖了一栋房子。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她怎么叫,都没人听到,她怎么香,也没人闻到。她完xx全属于我一个人。于清说,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她?

林东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那个广告,那个艾丽丝床垫。

高速公路通车不久,竹月便迷上了那个广告,那个广告上的女人。我们过了一段很幸福的生活,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是女孩。有{yt},她说,我要那种床垫,我要那种衣服。迎面扑来的又是一个艾丽丝床垫的广告牌,照例是在陈道明深沉地看了你一眼之后。于清想他明明知道她想拥抱什么,他却说不知道。进一步想,说不知道也有道理,此一时,彼一时,或许,她已离他而去。林东说,我探听,那种床垫要两千多元,而且要省城才能买到,加上来回车费旅社费什么的,三千元下不来。我对她说,我到城里去挣钱,给你买床垫,还有那女人身上的那种衣裳。那天晚上,她叫得特别响,几乎压过呼啸而过的汽车声。她也特别香,满屋清香,孩子被她的叫声惊醒了,睁开眼睛说,妈,好香啊。她高兴地说,妈给你要个弟弟。

第二天一早我就走了,从此没有回去。因为我……怎么说呢?我变了,我喜欢上城市了,不是一般地喜欢,简直着了迷。你说,在山里,起早摸黑,拼死拼活,到头来,除了填饱肚子,还有什么?城里就不同了,花花世界,真是花花世界啊。于清说,把她带出来不就得了。林东苦笑了一下,我还靠别人养着呢。再说,她进了城市,就不是她了。你说,在城里,哪个地方容得她这么叫,这么香?于清想,也是。那么,于清又想,他,也就是身边的这位老兄,是不是属于那种被xx养起来的“小白脸”呢。看样子又不大像。他刚才不是说他是做小本生意的吗?不是说他口袋里只剩下几十元钱吗?他回过来又想,能让老婆大喊大叫的男人一定也会让那些无聊的xx很开心,说不准那些养足了精神的xx叫起来更高昴更刺激更能让一个男人与时俱进。

于清突然笑了起来,这个林东显然是个天才,编故事的天才,居然把他这个走南闯北的大学毕业生骗得想入非非。既然是编,他不仿也来一起创作,便说,难道你就再也没有她的一点消息吗?林东说,听说我们的女儿死了,是被汽车压死的。全都因为她,她总是把她带到高速公路上,从那种地方爬上来。他指着路边绿色的铁围拦。有一次,女儿挣脱了她的手,要去摘路中间绿化带的花,被后面飞驰而来的货车压死了。林东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一点也没有伤心的样子。于清说,你女儿死的时候你也没有回去?林东说,我得到消息时她已经死半年了,再说,我也走不开,人家不让走。谁不让你走?于清问。林东愣了一下,说,当然是老板,还能有谁。

于清就更不相信林东的话了。到了省城车站他们就分手。于清与林东道别时想,就当在路上结识了一位蹩脚的小说家。出站时,于清看到林东站在路边张望,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奔驰无声地停在他的身边,他拉开车门,一个艳丽的中年女人跳出来,把他拉了进去。于清想,林东的故事也许有一点是真的,也就是他能让一个女人忘乎所以地叫个不停。

半年后,于清神差鬼使地来到了幽篁镇,找到了一个叫西坪的山村。果然,那里住着一个叫竹月的女人。

于清忘不了她。他对自己说,我要把她画下来。林东的故事也许是假的,但那个站在山顶上,抒展双臂的女人是真的,是他亲眼目睹的真实存在。

幽篁镇是个山区小镇,一式二层小竹楼,石板路,与路同行的是泉水,清沏见底,水底是鹅卵石,是水草。一阵阵小鱼逆水而游。小镇在一片竹林的包围中,阳光透过竹叶在石板路上跳荡着,随着跳荡的光斑他的脑海里跳出一句屈原的诗,“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小镇古老、破落、陈旧,没有什么商店,没有文化气息。人们懒懒散散地坐在门口,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们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偶尔会露出一丝友好和善的微笑。整个小xx悄悄的。他惊奇地发现一家发廊,从里面传出邓丽君的歌声,今日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也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于清在一家卖竹编的小店里站好一会儿,这是这个镇{wy}让他感到文化的地方。竹编有篮子、筐子、笨箕等生活生产用品,也有少许工艺品,花鸟鱼虫,风景人物,要有尽有。他挑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才花了五角钱。这少女的嘴鼻眼画得并不高明,甚至有点丑,但放远看,那体态的逼真,神韵的传递,让人拍案叫绝。他想,这样的工艺品,只要稍稍加工,在城里最少能卖十元钱。

于清是在一位阿婆的指引下找到竹月的。从幽篁镇到西坪村,她一直与他同行。她说算起来竹月还是她的远房侄媳,她说林东是个孤儿,小时候没少吃她家的饭,她说竹月可怜,她说他一定是林东的朋友,她还说竹月就盼着林东派人来,把她接到省城。阿婆一路说个不停,她不需要你回答,也不需要应证,她站在岔路口指着对面山腰的一座院子,那就是竹月家,我在山的那边,明天让竹月带你来玩。说完就走了。于清听到一阵汽车声,他发现,竹月的家实际上就在高速公路之下。看来,林东并没有说谎。

于清走到半山腰时,看到一排高高的钢筋水泥柱子,就是那一排钢筋水泥柱子支撑起那一段高速公路的。看着那排柱子,他无端地想起二战电影里雄纠气昴昴不可一世的德国法西斯士兵。是的,对于沉睡了几千年几万年的大山来说,它们是地地道道的入侵者。他无奈地笑了笑。他沿着台阶爬到竹月家的院子前已经气喘吁吁了。当他抬起头来,他发现,在院子的上方,正是那巨大的艾丽丝床垫的广告牌。他转过身子向上看,是的,如果沿着屋后的山路爬到山顶,正面对着的,正是艾丽丝。那天,他们的客车正是从侧上方的路上经过的。于清突然有一种虚幻的感觉。不会在作梦吧?他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痛的感觉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你是林东的朋友吧。竹月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吓了一跳。于清说,是的,可是他没有让我来,他只说说而已,不,是他让我来的。是他让我来的,要不我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呢?你说呢?我没骗你,我真的没说一句假话,我们是在去省城的车上认识的,我们是好朋友,是的,好朋友。于清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话之后才发现,其实他不必说得太多,不必作任何解释,一眼便可以看出,她对所有的陌生人都这么说。她走过来,从他的手上拿过那个竹编的少女,抱在胸前拍了拍,又拿出来吻了吻。说,这是我们的女儿。既然你回家了,干嘛在门口站着?进屋啊,进屋。说着,她转身先进了屋。于清发现她的目光有些散乱,仿佛蛇一样地游离在现实与xx之中。他站在院子里,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她就是那个半年前站在山顶上向他们抒展双臂的女人,她就是半年来他常常梦见的那个女人。她无疑就是那个在做爱时高声叫喊并散发出奇香的女人。于清的身子突然有了某种反应。是的,他并不高尚,他很肮脏很卑鄙,他半年来梦寐以求的不正是她的身体吗?如今,这个身体就在屋里,她让你进去,也许,她正等待着你的行动。进去吧,进去吧。

于清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屋里很暗。进来,到家了怎么不进来。还是她的声音,清纯甜美如泉水。他走了进去。他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里面的阴暗。他发现,床上地上,有许多站着的,躺着的竹编少女。他拿起来,一一看去。原来这些都是她编的,只是脸上还没有着色,没有鼻子,没有嘴吧也没有眼睛。他从行李中拿出笔和颜色盒,向她招了招手,走到门口,她很听话地跟了出来。他在少女的脸上画上了眼睛鼻子和嘴,在脸颊上上了点红色。她站在他的身边认真地看着。等他画好了,她静静地拿过来,亲了一下。她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说,你是哪来的?他说,省城。她说,是他让你来的吗?他犹豫了一下,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来的。她说,我就知道,他是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也不会让人来,不会。于清发现,竹月的目光变得柔和而亲切。他说,对不起,我这就走,我不是他,也不是你所希望的那个人。我是闯进来的。她嘻嘻一笑,既然来了,就别走。这时,她的目光又有一些散乱了。说,快来,看看我们的孩子,我们有这么多的孩子。她拉着他的手,把他拉进屋里。她说,这些都是我们的孩子。他说,这些都是你编的吗?她说,不,是我生的,从这里,她指着自己的肚子,生出来的。他笑了,说,是的,是你生的,可她们只有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吧。她说,有了你,她们就都有了。她突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他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她嘻嘻地笑着,他想吻她,她的脸却扭来扭去的,怎么也逮不到她的小嘴。他有感觉,有反应,他很冲动,他的头脑发胀,她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双乳在他的胸前不停地蠕动着,仿佛同时从两个地方向他的身内注进兴奋济,他啊啊地叫着,喘着粗气。他的下身变得xx的坚硬。他需要挺进,就像一首进行曲唱的那样,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汽车喇叭声。惊心动魄。他浑身抖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像蛇一样地从他的手臂溜了出来。她冲出屋子,在门口对他喊道,快快,我们上去,我们上去。她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拉他的手,一直把他拉到山顶。

在山顶看高速公路xx是另一个样子,那不是一条路,那是一条穿山而来,绕水而去的飘带,轻盈,潇洒,清逸。而那一个个广告牌,就像别在灰色飘带上的一朵朵小花,随时都可能飘落,却又像情人一样地执着地攀附着,星星点点,把飘带点缀得十分绚丽。

竹月指着正面的艾丽丝床垫广告说,她冷吗?于清说,不。她说,现在不冷,晚上呢?冬天呢?来,来吧,伸出我们的手臂,把她拥抱。说着,她伸开双臂。这正是那天他们在车上所看到的竹月,只是现在更近,看得更真切。她专注而多情地凝视着那广告画上的女人。他知道,此时,他已经不存在了。于清想,那画上无心无肺无知无觉不中不洋矫揉造作的女人此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没有一个女人能无时不刻地得到另一个女人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他深受感动,不知不觉地也伸出了自己的双臂。在他伸出双臂注视前方时,他突然惊奇地发现,那画上的女人正对着他微笑。他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是的,一点都没错,那个金发女人正趴在床垫上向他抛过迷人的微笑。他再一次产生梦幻的感觉,他想捏捏自己的手臂,以证明不在梦中。可他终于没有动。梦境毕竟是美好的。他索性闭上眼睛,在想象中把那前方的女人紧紧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她的哭泣。他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当中,收回双臂,走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双肩。说,她不会冷的,她已经习惯了。她说,她就是在那个地方被她带走的,她把她藏在她的床底,她不让她回来,她太自私了。她应该让她回来看看妈妈,最少一个月一次,你说是吗?于清如坠五里烟雾。但他说,是的,是的,她不能太自私,不能剥夺一个母亲的爱。她笑了起来,我对谁说谁都不信,只有你信。来,我告诉你,她就是从那里把她带走的。她拉着他的手,飞快地下了山。有几次他差一点就摔倒在她的脚下。可她拉着他,他一点也不怕,他居然能在高高低低崎岖曲折的山道上飞奔,非梦莫属。

他们回到她住的院子,又从另一条路上绕过去,居然到了高速成公路的路边,她指着路边的护拦说,她就是从那里去的。你不去看看吗?他说,那里是不能去的。她点了点头,很忧郁地说,是的,我知道,那里是不能去的,可我知道得太晚了。真的,太晚了。她就把她带走了。那时,一阵汽车声,她就坐在车上,你说呢?是的,他说,她就坐在车上把她带走了。他终于悟到她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林东说的全是真的,没有一件事情是假的。这个没心没肺的畜生,城市把他给毁了。他再次把她揽进怀里,柔声说,她到她那里,你就放心好了。可她不回来。他说她现在不回来,以后长大了,懂事了,她就回来。她的眼睛放射出异样的光彩,你说的是真的?真的,骗你是小狗。他突然冒出一句当初他的情人常说的话,他总是笑话她,这是小孩子的语言,一点也不成熟,没想到自己也用上了。儿童的语言代表纯真,当你无意中使用了儿童的语言,你在那短暂的一刹那间是纯真的。她却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说,xxx?我不认识你。说着,她挣脱了他的手,转身下了山。

他没滋没味地跟在她的身后,回到她的院子。他想,他是太天真了,他没有必要与一个疯子周旋。他该走了。他走进屋里,寻找自己的行李。他看到那满屋竹编的少女,他的心又动了一下,有些舍不得,他不相信创造出这么多美少女的她会真疯,即使真疯,他也宁愿和她在一起。他提着行李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她有些吃惊地说,怎么你要走?刚回来就走?不,你不能走,她走了,她又不来,你不能走,你真的不能走。她说着就蹲在地上哭,哭得很伤心。他扔了行李,冲过去,将她抱起来说,我不走,永远都不走。她说,你骗人,你的行李都打好了,随时都想走,你只是哄我,可怜我,你会偷偷地走掉的,就像那个没良心的,偷偷地就走了。他说我不走,我真的不走,他把她抱进屋,把她放在椅子上,然后把行李拿进来,打开,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她走过来,用手摸着他的画夹,说,这是什么?他说是画夹,画画用的,他打开盒子,拿出笔和颜料。画画,你懂吗?见过吗?她笑了笑,拿出他刚才画过的那个少女,指着她的脸说,我懂,我见过的。他想了想,拿出写生的纸和笔,很快地勾勒出艾丽丝广告上的女人。她一看,掩嘴一笑,从那堆少女中找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竹编,递给他。他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她说,你真笨,一手抡过来,放在桌上,然后把他往后拉,看看,像吗?他一看,惊呆了,那就是一个立体的艾丽丝广告上的女人像,你甚至可以从那体态神韵中想象到她的微笑。他习惯地走过去,想再拿来看个仔细,她却拉住他说,只能在这里看。他情不自禁地扳过她的脸,对着她深情地说,你真是个天才。她很自豪地歪着头,那神态的可爱,让人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他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命,命啊。

她突然哎呀一声,你饿了吧,看我乐得,都没给你做饭。她跑到厨房,喊道,你想吃什么?他说随便。她做饭时,他到门口,以最快的速度给艾丽丝上色。饭好了,他的工作也完成了。她端着饭菜走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她看了他的画,抿嘴一笑,说,她呢?还有一个,你忘了,她带走的。他说,没忘,这就给你画。她说,饿了,吃了饭再画吧。她把筷子递给他,同时把他按到石凳上,端起桌上的饭碗,放在他的手上。他立刻闻到米饭的清香,在城里{jd1}闻不到这饭香。桌上三菜一汤,咸肉炒香菇,炒鸡蛋,炒苋菜和金针鲜鱼汤。他说你是怎么变出来的?她歪着脑袋,得意而神秘地笑着,不说话。他说你怎么不吃,你的筷子,你的碗呢?他这才发现,桌上没有第二碗饭。她说你是客人你先吃,这是我们的规矩。他说不行我们得一起吃。她说规矩是不能破坏的。他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他放下筷子放下碗。她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他站起来,她说,你要干什么?他说我去给你盛饭。她慌里慌张地说,我来吧我来吧。她跑进去,很快就端了一碗饭和一双筷子出来。他指了指他对面的石凳,她怯生生地坐下来。他说,吃,我们一起吃。她把目光转向院外,四处张望了一下。他说,吃,怕什么,又没偷又没抡。她说,我们破了规矩。他笑了起来,就破这个破规矩。他夹起一块肉,放到她的嘴上。她用眼睛睃了一下房门口,仿佛里面藏着一双眼睛,然后张开嘴。他被她的神态迷住了,一动也不动,她嗯地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把肉送进她的嘴里。她嚼着,说,真香。她的嘴唇是那样的丰腴湿润。他说不是你自己做的吗?她说从来没有这么香。他兴奋地端起饭,大口大口地扒起来,她不停地往他的碗里夹菜,说,慢着慢着,别噎住了。

他突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四处飘泊,为了艺术,为了生活。他已经把家,把父母亲,把他曾经爱恋过的女友淡忘了。他突然又感到自己十分可怜十分凄凉,他怆惶四顾,这不是他的家,这是一个离家几百公里的山间小院,这是一个叫竹月的疯女人的家。他听到她温柔地问,你找什么呢?难道这不是你的家吗?他在找家的感觉,感觉是实在而又虚无的。她说,这就是你的家。他点了点头,是的,这里,最少在现在,在今天就是他的家,他的临时栖身之处。她说,不再盛一点吗?你以前最少能吃三碗,你忘了吗?他说我已经吃饱了。她有些伤感地说,是我不好,我做得不好,不合你的口味,我知道你到城里,吃惯了好山珍海味。他说不是的,他真得吃饱了,他站起来,不信,你摸摸我的肚子。她真得走过来,很认真地摸了摸他的肚子,说,你的肚子变小了。他抚摸着她的脸颊说,你也变瘦了不是。是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她痴痴地看着他说,你一走就这么久我能不瘦吗?想都想瘦了。她的眼帘挂上了泪珠子。他拿出一张面巾纸替她拭泪。她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她的睫毛真长。他的心又动了一下,体内便又有了些许变化,忽地就把她抱紧了,在她的脸上死死地亲了一下。她反抱着他,喃喃地说,别走了好吗,别走了。他郑重地说,不走了。

她收拾碗筷的时候,他在一边画了一张她的速描。她洗了碗,把他的画默默地看了许久,说,你能画她吗?你不是说要画她吗?人家都说,她长得和我一个样。他点了点头,迅速地画出一个伸开双臂的小姑娘。她兴奋地拍手道,就是她就是她。她走过来,拿过他手中的笔,反反复复地看了很久。没看出什么名堂,又抓过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冲着他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把她的手抓在手里,说,你的手也很灵巧,比我还灵巧,你看你编的这些少女,神仙一样的,我就编不出来。

她若有所思地说,你不是,我不认识你。他说,是的,我不是你的丈夫,不是,我叫于清,是个画画的,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叫画家。而你,是个民间艺术家。她说,画家,你为什么来?他说,为了看你,你长得很美,很吸引人,只要看过一眼,就永远也忘不了。你懂吗?你是流氓。她说。他吃了一惊,她却笑了起来。他又有了一种冲动,扑过去,抱住她亲她,她说,这儿。她歪了歪自己的脖子,他亲了她的脖子,由脖子而肩板,由肩板而后背,由后背而前胸。他嘴唇悄悄地向她的乳峰移动,她浑身发抖,快乐地叫着,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快,快呀。他愣了一下,松开了他的手。他想到了林东,他不是他,他不能以他的名誉占有她,不,不能。

她茫然地望着他,你怎么啦?你不要我了吗?你回去吧,回你的城里去吧,回你的花花世界去吧。她大叫着,狠狠地把他往外推。他向后颠去,撞到了石凳子,差一点摔倒,慌岙中手向后一按,正好坐到石桌上。她看他往后颠的时候,有些惊恐,抡上一步,想去拉他拉不住。当他跌落在石桌上的时候,她便蹲下来哭,哭得很伤心,很凄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想就此离去,趁着天色还早,下山到幽篁镇找一家旅社住下来,明天回省城,结束这荒唐的游戏。他站起来,向屋里走去,他想收拾他的行李。她忽地站起来说,你别走。她的目光虽然还有点迷惘,但脸上却布满春光,真是春光明媚啊。杨柳青青,桃李芬芳,还有带露的蔷薇,翩跹的蝴蝶……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怎么想都不过分。他的脚就像在这春天的大地上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动。他也要开花了,他笑了,笑得十分灿烂。他说,你别动,别动。他迅速地拿出笔和纸,把她的春天定格在自己的画面上。她看着画说,你别走。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是城里人,但是你别走。城里有什么好?花花世界,害死人。此时,她那散乱的目光已经凝聚,而且浮动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不知是为他,还是为那个害死人的花花世界,还是为那个被花花世界勾走的人。你别走。她看着他,眼里熠熠闪光,那是真诚的泪珠。你叫什么名字啊?画家,你别走,别走好吗?她的声音让他感到xx的落寞与孤单,他的心尖颤了一下,发酸发疼。她向前万进一步,温柔地拉住他的手。

他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冲进屋里。

她在屋里大叫起来,满屋都弥漫着她特有的清香。

第二天,于清让她脱得精光,他为她画了一幅裸体画。

半年后,这幅叫《魔神》的画在A省美展中引起轰动,并得了金奖。于清带竹月去看美展,她静静地看着,把手指放在嘴角上,偷偷地笑了笑,说走吧,不要让人逮住了。他说好吧,便拉着她的手,悄悄地走出美术馆。出了美术馆,他们打的到艾丽丝床垫专卖店。艾丽专卖店座落在省城五一广场西侧,五一广场有一座伟人的塑像,伟人从容向人民招手,让人想起人民万岁,很感动。艾丽丝人气很旺。竹月小声说,这么多人买?他说城里人有的是钱。她白了他一眼,这不关钱的事。她对小姐说,我们要{zd0}的。小姐对他说,2米乘米行吗?她又说我们要圆的,说着她用手划了个大圆圈。那小姐吃了一惊。他雀跃道,是的,我们要圆的。小姐请示经理,经理说,特做,顾客就是上帝。她看了他一眼,很得意。出门时她有些担心地说,那么大,怎么运回去?他说,那是他们的事,送货上门。她松了一口气又说,他们找得到我们家吗?他说这你就放心好了。她便满意地笑了起来,说,城里也有城里好的地方。他笑了笑。她说你笑什么?他说你真可爱。她哎呀一声,说快走,来不及了。他们打的到长途汽车站。他们要回山里去,因为他们在幽篁镇开了一间“竹月精品坊”,还因为,他们住不惯城里的房子,在城里,她不能大喊大叫,她的体内也散发不出奇异的诱人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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