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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说的秘密

                              文/龙喜场

                                    一

    赵世哲进厂不到半个月，便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事情是这样的，不久前，他进了升强化工厂，被安排在制胶车间做生产工。那时天气非常炎热，将近四十度，虽然车间也安装了几台小风扇，但一点儿也不管用，加之车间的丁酯甲苯等物料的气味非常难闻，站在那儿上班简直就是受罪。

    吴索未是制胶组长，绰号“无所谓”，原来工资并不高，老板生意蒸蒸日上，给大家都加了薪，他现在月薪三千多元了。刚发工资，他便花了二千多元购买了一台xx手机，不仅可以打电话发短信，还能听歌上网看电影，天天拿着玩，爱不释手的样子。那天他简单地对几个生产工吩咐了几句，便独自跑到空调房凉快去了，没事玩玩手机，听听歌，和别人吹吹牛。几个生产工一起干了一会儿，觉得很热，有点吃不消，于是大家也跑去空调房凑凑热闹。吴索未看到大伙都跟了进来，叫道：“你们怎么都跟来了，这里又没糖吃，还不赶快去加料！”大家都不肯去，吴索未看了赵世哲一眼，笑道：“赵世哲，你去加料吧，新来的好好锻炼，早点学会做事，将来我跟老大说说，让他早点给你转正。”

    听说可以早点转正，赵世哲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啦，只要能多挣钱，吃点苦受点累也算不了什么，毕竟上班比在家干农活轻松得多。想当初在家里插田种地时，顶风冒雨，苦不堪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一个人来到反应釜旁加料。胶桶看上去都是圆圆的，高矮相同，颜色和大小都差不多，但桶里装的却是不同的料，有酸性料，有碱性料，有树脂和橡胶，还有一些是废料。桶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些英文字母，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但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加料，他越加越觉得不对劲，感觉气味和平常的不同，而且反应釜里的颜色也有点异常。糟了！加错料了，他把一些废料倒到反应釜里去了，开始加的那一桶料全泡汤了。他曾听吴索未说过，那些料是三千块钱一桶的，而他刚才已加了一桶。他清楚地记得，{dy}天上班的时候，吴索未就严肃认真地说过，如果员工给工厂造成损失，肇事者至少要承担百分之十的责任。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知道他加错料了，他至少要赔偿三百元。想到这些，他不觉打了一个冷战。

    他偷偷地看了一下空调房，透过玻璃墙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正在胡吹乱捧。如果让他们知道了，那至少要罚三百元，十来天的工资都没了，说不定还要挨批评，甚至被开除。想到这些，他反复告诉自已，这个秘密不能说，坚决不能说。他咬紧牙关，心一横，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继续按配方加料，直到加完一吨胶水的料。他全身大汗淋漓，东倒西歪地来到空调房，吴索未连连称赞他好样的。

                                    二

    晚上，赵世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还在回想进厂时的情景。当时他刚从家里赶过来，人生地不熟的，由于家里刚刚建了新房，大哥也刚刚娶了老婆，家里的钱全都花光了，还欠了几万元债。他好不容易从表哥那儿借了三百元，匆匆赶到了广州，下车后身上所剩无几了。他到处找工作，由于没文化，好工作找不到。他背着大包小包，偶然路过升强化工厂时，被厂里开出来的一辆灰色小车轻轻擦了一下，还好，只是把行李包撞落在地上，人并未受伤。

    这时车里走出一位中年男子，连忙向他赔礼道歉，还问他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赵世哲开始以为是自已撞坏了人家的车，人家来找麻烦，惊魂不定。看到对方态度和蔼，也就放心了。中年男子问他是不是想找工作，他连忙说是；又问他想不想进这个化工厂，他毫不犹豫地说想。

    这时外面也来了一辆黑色轿车，车上下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中年男子对较矮的那个说了几句，让他带赵世哲去办理进厂手续。

    赵世哲后来才知道，那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正是升强化工厂的老板汪升强，是远近闻名的优秀民营企业家，那天他正准备出国，想去考察两个月，学习{jd0}技术和管理经验，而那个矮个子正是刘楚香经理，高个子则是马虎主任。想到自己能幸运地找到工作，赵世哲很快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直到第二天胶水出料的时候，吴索未才发现出了问题，胶水颜色明显不对，性能也怪怪的。这时他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态荡然无存了，脸绷得紧紧的。此刻他也傻眼了，一时弄不清是什么原因。他马上问赵世哲是不是有什么异常情况，赵世哲一口咬定是按他的吩咐做的。这时吴索未不再是“无所谓”了，因为那关系到他的工资啊。一吨胶水是五万元，如果胶水报废处理，他是制胶组长，当然脱离不了干系。承担十分之一的损失，那也得扣五千元啊，将近两个月的工资。想到这些，他头都快晕了。他非常后悔，如果那天没去空调房闲扯，也许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

    但他很快xx下来，趁着马主任不在，赶紧召集手下的几个生产工秘密开会。他再三强调，这吨胶水决不能报废，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将来五千元的罚金大家一起来承担。这时他猛然想到小时候吃菜的时候，如果太咸了，就和别的菜混着吃，就没那么咸了。于是他计上心头，吩咐大家以后把这吨胶水慢慢掺掉，掺入另外九吨胶水之中。

    但是还是有人不放心，问道：“这事要不要告诉马主任，万一被他知道了怎么办？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啊。”

    吴索未笑道：“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还有谁知道？只要我们自已不说，是没有人知道的。你们说马主任是个负责的人吗？他每天很晚才来逛一趟，又急冲冲地跑回去研究股票去了，将来我们把这吨胶水掺完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吴索未接着又特别强调：“这个秘密大家都不能说，谁说漏嘴谁负责。”此刻赵世哲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三

    马主任是虎年出生的，名字就叫马虎，这和他的性格有点相似。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很不错，一方面老板给他加了薪，公司还出台了新制度，给主任以上级别的人员供房，另一方面，这段时间他的运气也不错，炒股又赚了一把。想当年老板汪升强刚刚创办升强化工厂时，马虎是{dy}批员工，工作认真卖力，老板牢记在心，后来公司扩大了规模，汪老板就把他提升为制胶主任。由于工作出色，老板非常信任马虎，对他也管得很松。别人上班必须打卡，不许迟到或早退，而马虎例外，想出去就出去，想进来就进来。

    这段时间马主任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不是在厂里忙，而是在家里忙。老板答应给主任级以上人员供房，马虎主任对此一点也不马虎，迅速在阳光家园小区选了一套房，正在请人搞装修。他每天都要跑回家几趟，怕装修出问题，还要忙里偷闲研究股票，挣点外快。

    这{yt}，马虎的脸上终于乌云密布了。他顺便到车间转了一圈，看了一下将要出货的那十吨胶水。凭着多年的生产经验，他马上意识到这批胶水不对劲，于是每吨各取一瓶样品进行检测，发现胶水性能都不达标。十吨胶水是五十万啊，如果只能报废，那可不得了。这时他不敢马虎半点了，迅速找来吴索未，想问个究竟。吴索未也像赵世哲那样，一口咬定是按马主任的安排做的，没有半点差错。马主任因为自己东奔西跑，疏于管理，也不好怎么去责怪别人，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吞。

    马虎主任毕竟是“马虎”主任，他没有继续追究吴索未的责任，而是与他一起商量解决问题的方案。马主任也坚决反对胶水报废，如果十吨胶水报废了，那他也要按规定被罚五万，岂不是白打一年工。想到这些，他也不寒而栗了。

    经过反复推敲，马主任{zh1}决定，将这十吨胶水再和另外十吨掺和，这样也许就没问题了。吴索未一声不吭，只知道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马主任{zh1}严肃地对他说：“大家必须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吴索未嗯了一声便走了，马上安排员工掺胶水。

    赵世哲等几个员工把胶水掺来掺去，累得手脚发麻，浑身是汗，一个个连连叫苦。

    经过两天的努力，胶水全部掺好了。马主任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一溜烟地跑了，继续回家看房子装修和研究股票去了。

                                     四

   赵世哲刚进厂时看到的那个刘经理，叫刘楚香，工人们背地里都叫他“楚留香”。叫他“楚留香”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他这个人的{zd0}特点便是“处处留香”。汪老板是农村出身的，深知农民生活的疾苦，当他发财了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过善待员工。给员工买医保买社保，建了夫妻房，还建了体育场和图书室，以及卡拉OK室，希望能给员工们一种家的感觉。而像刘经理这种经理级别的，汪老板还给他们报销小车的油费。刘经理见不要自已掏腰包付油费，没事就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到处去兜风。

    前段时间他又借出差之名，和一些女人玩到云里雾里去了，过了十来天才回来。刚进办公室，便收到一张退货单，说是那二十吨胶水不行，对方还要求赔偿误工费。刘经理马上把马主任叫了过来。当时马主任还在聚精会神地研究股票，不想来呢，但听到收到退货单时，双腿差点软了。刘经理严肃地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让我怎么向汪老板交待。”马主任这时也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

    刘经理说了几句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火气突然小了一点。如果真的追究责任，自己每天带些女人去闲逛，玩忽职守，难道就没有责任吗？这时他轻声地说：“马主任，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现在{wy}的办法，就是尽快将这二十吨胶水处理好，而不是报废。如果报废就会倒大霉啦，想想看，二十吨胶水是一百万啊。我们承担十分之一的损失也要十万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快点把它掺了算了，也许这才是{wy}的办法。”

    马主任惊讶地说：“老大，二十吨胶水要掺掉，掺到哪里去啊。”

    刘经理斩钉截铁地说：“别罗嗦，现在汪老板去国外考察市场和学习技术去了，十天半月还不会回来。再生产一些吧，只有把这些胶水处理掉我们才能保住饭碗啊，如果全部报废那我们就完了。”

    马主任哆嗦地说：“是是是，您说得对，只有把它掺掉我们才有出路，我马上让他们大量生产，日以继夜地生产，您就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刘经理低声对马主任说：“老马啊，这件事情一定要妥善处理，千万不能让汪老板知道。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啊，如果汪老板知道了，依他的个性，肯定会考虑将这些胶水都报废，那样损失就太大了，谁也亏不起啊。”

                                    五

    赵世哲看到事情有点不妙，以家里有事为由辞职了。辞职后其实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在同城的另一个工业区进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不过，有时候他的良心也觉得很不安，好像有千万只针在扎，因为他心里一直藏着那个秘密，无法释怀。

    有{yt}，他在看电视，看到了一则重大新闻。好像是说在国外有一座城市，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扑灭。后来起火的原因终于调查清楚了，是机器短路所致。据进一步调查，机器起火的主要原因是机器上的一款电子胶带不合格，而那一款胶带是中国制造的。

    赵世哲本来以为是一桩无关紧要的新闻，但听到这场大火与中国有关，于是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主持人接着介绍，这款电子胶带是中国南方某胶带厂生产的，赵世哲眼睛一亮，那个胶带厂不正是升强化工厂的客户吗？怎么这么巧呢？赵世哲仔细地盯着电视里的画面，发现这xx是真的，正是那家客户。

    主持人还进一步介绍，南方某胶带厂的胶水来自升强化工厂，由于胶水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升强化工厂对此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赵世哲听了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自已的一次小小失误，竟酿成了如此大的灾难。

    主持人继续说：“升强化工厂以往是优秀的民营企业，但最近由于管理松散，有些员工没有一点责任感，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由于无力支付高额的赔偿金，升强化工厂将被查封，老板汪升强先生也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主持人又补充道：“汪先生过去一直是优秀的民营企业家，他非常关爱员工，还经常捐赠巨款给社会，但今天落到如此地步，实在很可惜。”

    主持人{zh1}强调：“肇事者目前虽已潜逃，但相信他将来也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和道德的谴责。”

    赵世哲几乎全身都发软了，他搭了几块钱摩的，来到升强化工厂门口，发现大门已经贴上了封条，有一个人正在被xx带走。那个身影好熟悉，好像正是他刚来进厂时见到的那名中年男子，老板汪升强。

    只见他涕泪纵横，戴着xx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警车，边走边哭喊道：“我刚从国外回来，学到的新技术还没使用呢，我的市场调查报告还没写完呢，计划中的新厂房还没建呢。我这汪老板真的成了“枉老板”啊，冤枉啊！”

    赵世哲再也控制不了自已的情绪，想叫老板的名字，“汪——汪——汪”，然而“老板”两个字却始终叫不出口。

    汪老板听到“汪汪汪”的叫声，四处一望，叹道：“没有找到肇事者，倒从哪儿窜出一只狗来了！”

    赵世哲听了哭喊道：“汪老板，我就是赵世哲（肇事者）啊，我连狗都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