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纱窗_快乐之星_百度空间

茜纱窗
文/橘文泠


早春,天寒,细雨如丝,杏花初绽。
御花园内,大姑姑尔雅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杏林深处去,在她身后是新入宫的小丫头莫兰,正忍不住好奇地四下张望。
尔雅到了最粗壮的那棵杏花前,挑了一枝剪下,枝头满是花骨朵含苞待放。她将花枝小心翼翼地放进莫兰捧着的檀木盒子里,合了盖上了封条。
“去,交给外头等着的人。”她轻推了小丫头一下。
莫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消失在小径尽头,尔雅则顺势在树下的大青石上坐下,敲了敲酸痛的腿,想宫中的岁月比别处更催人老,今年找到这棵树又比往年多花了些时间,林外等着花枝送去平江王府的人怕是要着急了。
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尔雅只觉得口鼻间充盈着杏花的甜香,再睁开眼,目光所及都是盛开的杏花,灿若云霞,晕红遍野。
她记得最初的时候宫中并没有这样多的杏花,只有在自己当差的东宫,那小小的南陌阁中才有一棵。
那时每年二月花开极盛之期,那个人,最喜欢看。

(一)

“怎么这样笨手笨脚?!知道这是什么不?西番进贡的‘霞影纱’!太后娘娘赐的!弄破一点儿你有十条小命也不够赔!”
一大早,这刻意拔高的声音就在南陌阁中响起,惊得枝头早起的鸟儿一下子都扑棱着翅膀飞走。
是怡芳那丫头又在训新来的孩子——清齐听着不由得摇头,随后伸手推开园门,看怡芳果然叉着腰,食指点着小丫头尔雅的额头正数落得痛快,那孩子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怡芳,看你把人吓的……”她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怡芳见了她,满脸惊奇,赶紧抛下尔雅一路小跑过来:“哎哟我的好主子,这么一大早您怎么一个人出去了?”
“杏花开了,我去御花园折些柳枝来配它。”她说着将手里翠绿的细柳与盛开的杏花折枝都交到怡芳手里,自己拍着手上的尘土往阁子里走,经过尔雅身边时停了脚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碍事的,怡芳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用怕她。”
随后她听见身后怡芳唉声叹气,埋怨她又破坏了自己掌事宫女的威严。
她忍不住失笑。
过了一会儿怡芳将折枝插好瓶送到她书房里,还带着昨夜内务府送来的赏赐向她献宝。
“您看多好的纱,又轻又密,这颜色染得跟火烧云似的。我打听过了,另外两位夫人都没有,可见太后娘娘还是向着您的,您到底是东宫的正主,只要您肯用点儿心……”
清齐看她一说起这茬就没完没了,只好假装打了个呵欠,拿起一旁的医书:“怡芳,我起得早有点儿累了,想静一会儿。”
顿时,怡芳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惹得她又险些笑出来。
可随后怡芳便取了薄呢的披风给她裹上:“您总是看书看着就眯过去,好歹裹着这个也不会着凉。”做完这些,她便福了一福告退。
清齐扯了扯披风的带子,想她总是宠着自己的。
谁知怡芳退到门口忽然又转回来,拍着脑门自己数落自己:“看我这记性,这样大的事竟忘了说。”
清齐闻言,有些好奇地前倾了身子。
怡芳凑到她耳边,仿佛要说的是什么机密:“那个沈画兰,昨天从江南回来了。”
“啪!”这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清齐脸上原有的一点儿笑容也敛起了,她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医书,信手翻着,沉默了好半天才轻轻说道:“她回来了吗?那很好。”
想来泽应此时也该知道了消息,必然——
十分欢喜。

下朝之后泽应听宫人来报,说道沈阁老的千金来东宫求见,他顿时将方才朝堂上惹出的那点儿不快都抛到脑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东宫跑去。
进了云华阁的正厅,眼见沈画兰正在一架绘了四君子的屏风前立定,只留给他个背影,还穿着外出游历时的男装,衣角处尚沾着些尘土。
“我听说你昨日就回来了,怎么也不梳洗一下?”看她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他不由得笑着问道,沈画兰听见他的声音便转过身来——
精致俊俏的眉目间竟含了很深的忧愁。
他吃了一惊,“怎么了?”
“我昨夜入京,在宫门外等了一夜。”沈画兰仿佛才反应过来他的{dy}个问题,哑着嗓子说话,目光游移,看了看四下里的人。
他顿时会意,“你们都下去。”
片刻后宫人俱都退下,空荡荡的正厅中只剩了他们两人,他走近些握住她的手,觉察到不同寻常的冰冷。
“究竟怎么了?”
“我……”她看起来十分犹豫将要出口的话,“这次在外游历,听到了一些传闻……”
“哦?”泽应挑眉,“关于什么?”
闻言,沈画兰抬头看向他,目光那么幽深,令人不安。好半天之后她才嗫嚅着轻声道:
“是关于殿下的身世……”

(二)

京城的春夜,总觉得要比别处更冷些。夜半时照晴池上起了轻雾,天上将圆的寒月被雾掩成朦胧,更添了一丝冰冷的凄迷。
无名亭修在照晴池边,三面临水。夜风将雾气吹来时,一旁候立的内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可谁又敢说该回去歇着了呢?自家的主子似乎弹琴正弹得兴起。
泽应按住了羽、角、少宫、少商四弦,右手狠狠拂下,一阵激昂的琴声顿时在水面四下回荡,惊起夜鸟。
《广陵散》,描述了一场血腥刺杀的古曲,他觉得今夜自己弹得比往日任何一次都好,因为此刻他的心里有杀意。
“咣——”忽然一声大响,琴上的丝弦经不住这激烈的弹拨,竟同时四弦齐断。
边上的内侍吓了一跳,正要上前来查看,泽应抬了抬手示意无事。
随后他将双手笼进袖内,微微侧头,仔细听远处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悠扬的笛音传来,似远似近,不知吹笛的人究竟身在何方。
泽应闭上眼倾听,慢慢的嘴角有了缓和的弧度。他并非是{dy}次来此弹琴,也并非是{dy}次听到这笛声。照晴池在皇宫最偏僻的角落,平日便少有人靠近更遑论此刻子时,这里是他心上的一处禁地,他不愿别人涉足。
只有这不知名的吹笛人是个例外。
“殿下……”内侍的声音里有着探询的意味,泽应知道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内侍就会把皇宫翻个底朝天将吹笛的人找出来。
可他不愿如此。
“今日就到此为止罢。”他从坐榻上起身,一边走过连接亭子与岸边的浮桥一边细听着笛声——是从未听过的,温柔轻巧的乐曲。显然吹笛的人也听出今夜他琴声中的杀伐之意,故而藉此安慰。
这样就够了,泽应想。
至少还有一个人是他的知音,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不求回报地为他这样做。
这就够了。

“殿下,明日妾身想请沈姑娘到南陌阁中做客,请殿下恩准。”
第二天早朝之后,泽应看着在云华阁等候已久的清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谢清齐,太子妃,他的妻子。
可他只知道她是先帝最信任的医官谢如风的长女,自幼体弱多病,谢如风死后自己的母亲,当今太后怜恤她孤苦便带在身边。
其他的他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
他不喜欢她,因为很明显当年太后将她指婚给自己只是为了布一枚棋子,否则名门闺秀这样多,怎么也轮不到身有痼疾的谢清齐。
就连作为棋子她都嫌太软弱无用了些。
“你与她何时有了交往,我怎么不知道?”他口气冷冷的,说话时并不看她。
“妾身与沈姑娘并无深交,只是听说她今番往江南去拜访过名医赵柯,得了《伽蓝方》的xx,妾身慕名想看一看。还有……”清齐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妾身记得每次她来东宫,殿下看上去便高兴些。”
泽应为她这明目张胆的讨好吃了一惊,他从奏章堆里抬起头来,看她笼着手,低着头,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病弱瘦削的身子仿佛经不住春寒而微微瑟缩着。
忽然有一点儿怜惜。
她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准了。”
“谢殿下。”清齐微屈了膝福了一福,起身时她意外地看到泽应向自己走来。
“天还冷着,你阁子里的人也不知替你多添一件衣服。”他扶了扶她的肩,又飞快地缩回了手。
如想象中一样的单薄。
然而听了他的话之后清齐只是抬起头来看着他,清亮清亮的眸子里似乎有着什么,可再细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三)

看来,风声也已传到了宫里。
在大内行走,沈画兰感到了宫中气氛的异样,躲在犄角旮旯里窃窃私语的人比以往更多,各个都神色凝重仿佛在说什么机要大事。
与之相对的,是南陌阁中的宁静和冷清。
她进到屋子里的时候清齐正往香炉中添香,见她来了便笑着迎上来:“沈姑娘可来了。”随后上下打量她一番,“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沈画兰并不喜欢她这种自来的热络,可也不好太过冷淡,只得笑笑,这时香炉中的香开始发散开来,她闻着通体舒坦,不由得去了几分厌烦。
清齐拉着她往书桌那边坐,她见案上已备下精致的藤紫描金笺,耳听清齐在边上热切地说:“我少时就听家父说过《伽蓝方》的奇妙,只可惜无缘拜见赵老前辈,幸喜沈姑娘这次蒙前辈青睐……”
她说了很多好话,沈画兰一句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提笔将《伽蓝方》默写出来誊在笺上。
其实世人都对《伽蓝方》有些误解,它虽然以方为名,实则是本医书,也亏得她天资甚高xxxx才能从神医赵柯那里学来。
她心无旁骛地写到一半,突然发现清齐在一旁沉默了好久,为了不失礼她搁下笔想说些什么,可才一抬头便觉一阵眩晕。
“沈姑娘怎么了?”清齐伸手一挡,恰好扶住她倾倒的身子。“想是旅途困顿未消……是我的不是了,太心急了些。”
她说着便扶她起来,带着她往内室去:“沈姑娘不妨歇一歇……”
朦胧中,沈画兰只觉得清齐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而自己的身子也越发沉重起来。
香炉里,才添不久的香料依旧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她睡得好梦沉酣。
醒来时清齐已经不见了,名叫怡芳的掌事宫女禀告说她是被太后召去,似乎有什么要事。
沈画兰不禁想到那则传言——连太后也有了动作,可见此事实非寻常。
她故作xx地起来,将剩下的《伽蓝方》默写完毕交给怡芳,又说今日多谢太子妃的盛情,然后便匆匆告辞。
直奔云华阁而去。

三日后的早朝,气氛异常凝重。
群臣乍一看都规规矩矩地站着,可仔细看便能发现众人都各自暗中交换着眼色,那些离丹樨玉阶较远的更是忍不住藏身到帷幔的阴影里,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起来。
全是因为今天称病多日的摄政王毫无预兆地上朝了,才引起众人猜测。
说起来这几个月该是大梁朝最尴尬的时刻,十五年前先帝猝然早亡,留下年幼的太子与皇后,虽然先君早立过诏书传位太子,但孤儿寡母支撑不了一个国家,于是众位老臣商议后决定推先帝的四弟为摄政王,再由太后垂帘听政。
如此直到如今,太子泽应已过弱冠之年,在大梁朝即视为成年该当亲政。
然而权力交更总是复杂而困难的,从今年年初摄政王便告病不朝,将所有政事撂下,显然是要给即将正式登基的太子一个下马威。
可今日又突然出现,看这架势必然是与近日那个甚嚣尘上的传言有关。
传言说,太子泽应其实不是先帝的亲子,甚至没有皇室的血脉,只不过是当今太后当年因为无子深恐失宠,于是假孕从民间抱来的野孩子而已。
通常来说这种荒谬到极点的传言应该很快就能平息,杀几个造谣的人,下几道严令,过些日子谣言自然销声匿迹。
可这一段日子以来谣言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不能不使人想到背后有有心人在操控着一切。
“有事奏上,无事退朝。”唱礼的常侍用尖锐的声音喊道。
“臣有本上奏。”一片寂静中出列的人是御史,一时间堂上众人皆凝神屏息听他要说些什么。
“近日皇城百姓中纷纷流传一则谣言,说太子殿下非先帝亲子……”听着御史滔滔不绝地说着皇城中的情形,众人心中无不是一声“果然”。
皇位之上,泽应观察着百官的表情,只见位列百官之首的摄政王目不斜视,仿佛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很快,御史说完了,大殿上又恢复成一片寂静。
泽应倾听了一下身后的动静,觉察到珠帘后听政的人没有任何异动。
其实她贵为太后,身为母亲xx可以也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斥责任何一个质疑她孩儿血统的人,即使不为了她的孩儿,也应该为了她自己的清白。
可她竟什么也不做。
他在心底苦笑了一声,然后朗声道:“此等谣言动摇国之根本,众卿以为应该如何处治?”
话音刚落,只听一记装模作样的咳嗽声——
摄政王出列了。

(四)

摄政王提出要至皇陵取出先帝的遗骨,由泽应当众滴血验亲以平息皇城中的谣言。
这其实是个多么可笑而无理的提议,要求一国之主为了一个无中生有的谣言做出如此不合礼仪的事。泽应知道自己可以以任何理由拒绝,可是背后珠帘内的人这时伸出手来轻轻摁在他的背心,太后仍然温婉的声音轻声说道:“皇儿,答应就是。”
此言一出,至少眼前,他别无选择。
“如此,就依摄政王所言……”他话音未落,只听大殿外一声高喊:“殿下不可!”
百官的议论声一下子嘈杂起来,众人都向殿外张望,看是谁这样大胆竟在朝堂外如此喧哗。
来人一身戎装,进入时步伐那样快,以至于殿外唱喏的常侍差一点儿就没看清他的样貌。
“南平侯泽旭觐见——”
泽应有片刻怔忡,他不明白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来做什么?他忽然感到了危机——泽旭也是先帝的儿子,只是因为母亲身份太过低微无缘皇位,是以早早的封了爵位远赴江南。
随后他看到泽旭将肩上扛着的那个人放到了地上,他看清那个人的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被绳索牢牢绑缚,紧闭着双眼的人,赫然就是沈画兰。
“放肆!”他几乎要从龙椅上跳起了。
“请殿下阅过此函。”泽旭倒是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
泽应狐疑地打开细看,{dy}眼就认出那是沈画兰的笔迹,再细阅下去,他只觉一阵寒意涌上了脊背。
信中沈画兰提及她在协助父亲整理先帝政绩时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这些内容足以引起旁人对泽应身世的怀疑,她还在信中提及要如何在皇城中引发谣言,以及自己为何要如此做的理由。
她想要权势。
收信人是摄政王,结尾处有他的鉴章,表明他已阅过此信。
泽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他不知该不该将此信掷下然后让侍卫拿下摄政王治他一个谋反的罪名。
那样的话沈画兰自然也活不了……
身后的珠帘又响了,他听见太后在轻声说:“皇儿,为君者不可心慈手软……”
他将信揉成了一团,狠狠砸向摄政王的额角:“皇叔还请自己看个明白!”
见他如此勃然大怒,百官顿时噤声。一片寂静中摄政王将纸团展开细阅,这时泽旭又有惊人之语:“殿下,谋划此事的人狼子野心,不仅意图谋反,还要陷害朝中重臣。”言罢他向殿外喊道,“抬上来!”
只见四名侍卫竟抬了一副棺木上殿,一时间百官哗然。
“众所周之,沈阁老的千金乃烙蝶而生,肩头蝴蝶胎记举世无双。”泽旭无视众人的非议,要侍卫打开棺木,只见其中躺着一个女子,面容青白,显然早气绝多时。
然而……她有着与沈画兰一模一样的面容。
泽应只觉得一阵眩晕,他扶着额头,看泽旭划开地上那个受缚的沈画兰肩头衣帛,果然有蝴蝶样的胎记,可随后泽旭以黄酒调匀雄黄,再用布巾用力擦拭之下,那胎记竟就此被擦去了。
与此同时,棺木中的女子也被验过肩头胎记,只见一旁沉默多时的沈阁老顿时涕泪横流,扑到棺木上大哭不止。
这时摄政王已阅过了书信,气愤地从赐座上跳起:“殿下,这分明是污……”
那“蔑”尚未出口,只见龙椅后珠帘摇晃,太后竟从帘后步出,那细心保养过的美丽面容上含着一丝狠绝的表情:“摄政王,起头的是你,要滴血验亲的也是你,如今又说污蔑,莫非真欺我孤儿寡母不成?!”
此时此刻,百官才终于明白,他们想象中你死我活的最终权力之争,已在今日的朝堂之上,毫无征兆地来临了。
泽应冷眼看着这一切,决定再也不发一言,他知道自己那聪明狡狯的母亲必然已经想好了所有的程序,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在{zh1}接过她为自己争来的至高权势。
然后,做一个最听话的傀儡。
就像过去的十五年间,他一直在做的那样。

(五)

争夺权力的交锋,虽然结果总是尸积成山血流成河,可放到台面上,也只不过是黄绫一副,寥寥数语。
太后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势力和那个孤儿寡母的形象没有白费,她赢得了这场战争的{zh1}胜利。
摄政王下狱,抄家,被判夷族。而这个叛国阴谋的另一个受害者沈阁老则因为痛失爱女而一病不起,不得不告老还乡。
泽应下诏为他加封了许多荣誉,足以使他遍及朝野的门生感到满意。
当她从天牢的狱卒那里听闻这一切的时候,沈画兰便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是夜,有佳客来访。
“我就知道是你。”在来人拉下风帽之前她已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清齐。
她孤身前来,带着太后所赐的践行酒。
宽大的披风罩在身上更显她的瘦弱,沈画兰看着她略见苍白的小脸,不由得想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女子。
她想起那天在南陌阁自己誊写《伽蓝方》的情景,那时她真是天真,竟还怜惜着这谢清齐,为了她的一个心愿那样认真。
是了,当时她是想到了谢清齐的身世,想她家学渊源,寂寥中以医书为伴也是常理。
却忘了医术能救人也能害人。
“画兰幼时曾听闻谢医官医术卓绝,深得先帝信赖。如今才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太子妃是远远青出于蓝了。”她看着清齐在盘中布置酒与酒盏,忍不住出声嘲讽。
从誊写的《伽蓝方》中取得她的手迹,又能在她昏睡的短短一个时辰中消去她天生的胎记,再要做出一具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尸……如此既能陷害摄政王又能保下沈家不至于动摇朝堂根本。
巧妙的设计要高超的医术来配合。
“不过我想,你最想除掉的人还是我,是不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可清齐看着她,只是说:“多言无益,沈姑娘,上路罢。”
随后她在盏中满斟琥珀色的御酒,轻轻推到她面前。

三个月后,泽应正式登基,定帝号为炅华。
自然的,清齐也跟着加封后位,取代太后母仪天下。
登基大典举行了整整三日,祭祀天地与先祖,数百条礼制,不可有丝毫行差踏错。
泽应觉得自己几乎要钦佩清齐的耐力。
第三天的深夜,他又回到了东宫的云华阁,那架四君子屏风尚未被移走,他在屏风前负手而立,想那日曾站在这里看屏风的人,竟已然不在了。
身后传来珠履叩地的轻响,他转过身去看到是清齐独自一人前来,她还穿着朝服戴着后冠,珠帘垂落额前,上好的东珠在明烛下散出淡淡光晕,衬着她精心装点过的面容,竟有几分妖娆的柔美。
“还戴着这劳什子,你也不嫌沉。”泽应嗤笑了一声,“来这里做什么?”
“臣妾来向陛下辞行。”她微微低头,“太后恩准臣妾往平江王府省亲,与胞妹团聚一时。”她轻声说着,泽应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她{wy}的妹子谢清依嫁于泽旭为妻,这次泽旭揭穿摄政王谋反有功已然加封为平江王,她的妹子也自然是王妃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笑了起来。
“陛下说什么?”清齐似乎没有听清。
“跪下!”他忽然厉喝了一声。
她吃了一惊连退数步:“陛下?”
“朕要你跪下!”
面对他的狂怒,清齐仿佛知道原因,是以咬了咬唇不再问什么,一撩衣摆,盈盈下跪。
下一刻泽应便爆发了。
“你以为朕连画兰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吗?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泽旭担此干系陷害摄政王?!他早就倾心于你你却利用他来争权夺利,谢清齐,朕真是看错了你!”
他仿佛要宣泄心中积压了十五年的郁愤,顾不得什么隔墙有耳,只是一味地向她倾出自己的怨恨。
恨他竟看走了眼,进而害死了沈画兰。
“现在如何?太后要你功成身退了是不是?你想躲到江南过安稳日子了是不是,好,谢清齐你滚!你给朕滚得远远的!朕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你!”
他说完狠狠地拂袖离去,不曾回头,也就未看见跪在地上的清齐那么迅速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
然后她又低下头去,重重珠帘之后的容颜。
那般黯然。

(六)

去到江南,路上花了一个月,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
平江王府由原本的南平侯府扩建而成,府中有花园,园中栽有枯叶菊一株。八月十五月明星稀,月光下此花盛放,半刻后花瓣尽数枯萎,焦叶如烧,正应其名。
这夜里清齐亲自折下枯萎的花朵,放在研钵中研成极细极细的粉末,调和麝香龙涎制成香料,填入金猊炉中焚烧。
那一缕幽香细而不散,自夜半一直烧到东方晨曦初现。
而床榻上的人也终于有了细微的呼吸声。

睁开眼的时候她只觉得满目白光什么也看不清,待渐渐地视野清晰,看到榻边正看着自己的清齐时,她悚然一惊,猛地坐起身来:“你?!”
沈画兰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牢内自己明明饮下了毒酒,腹内剧痛晕了过去……
清齐看她惊诧的样子似乎觉得有趣,嘴角微微钩起:“沈姑娘觉得还好吗?”
“你……”她一时间理不出思绪,“为什么救我?”
闻她此言,清齐垂眼浅笑:“你是他心上的人,你死了,他要伤心的。”
她说得这样理所当然。
于是事情豁然明朗。
只是沈画兰还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将心中的推测问出来:“是为了泽应吗?”
清齐笑而不答,可她仅仅察言观色也能知道答案,于是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往日在十分稀少的机会里她看到清齐与泽应在一起时,清齐眼中那种被细心掩藏过的眷恋。
她瞬间想通事情的关窍,可随之而来的冲击却让她无所适从。沉默良久之后她轻轻叹了一声,又问清齐:“你不害怕吗?”
太后若知她作为,必不会放过她。
还有……
泽应的确并非皇家血脉,这件事她自一个当年参与此事的宫女遗书中得知,事关重大,所以她匆匆赶回皇城告诉泽应真相要他做下准备,却不想太后与清齐对此早有谋划,连她自己也就此成为计策的一部分。
“这是扰乱皇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她神色凝重地说着,可清齐听了却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不在乎。”
沈画兰讶异于她的直白。
“皇统也好天命也罢,都与我无关。”清齐啜着一旁新泡的秋茶,“沈姑娘可知我谢家原籍何处?是江济,就是先帝时大梁战败于是割让给西国的江济。而总有{yt}泽应会取回江济,你明白吗?”
至今她的脑海中还残留着幼年时家园被夺流离失所的记忆,后来入了宫,她{dy}次看到泽应时他在书房随护国元帅学习兵法,年少的他以夺回江济为目标,排下了几近xx的战术。
她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纵然一时受制于人也终要翔达九天之上。
她看得到他隐藏在隐忍和顺从之下的野心与谋略,她相信他必成大梁的一代圣君。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都爱着他,纵然他并不知道。
所以所谓皇统之疑也好,太后的野心也罢,对她而言都是可以利用来襄助他的契机。
回忆着多年来种种,她突然就不想再对沈画兰多说什么,于是搁下茶盏起身:“返魂香初试奇效恐有疏漏,沈姑娘还是多歇着养好身子,想来以陛下的手段,不日便将从太后手中夺得大权,届时万事已定,姑娘自然也可平安回到他的身边。”
说完,她微微颔首致意,然后慢步走了出去。

甫出房门清齐便觉得背上一沉,一件凫毛的披风盖上来,耳边响起闷闷的声音:“阿姐,你真傻。”
是小妹清依。
她带来京中传出的消息,清齐仔细看过,明了泽应夺权只在朝夕,于是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阿姐,你真是傻人。”清依实在看不过她这个样子,又说了一遍。
她食指轻点在小妹的额头:“还说我呢,看看你对泽旭又是怎样?你就聪明到了哪里去?”
当年泽旭在宫中备受先帝冷落,得病濒死之时亏得清齐替他医治挽回性命,自此便倾心于她。太后将清齐指婚给泽应后泽旭十分消沉,而一直倾慕他的清依便在此时向太后恳求将自己指婚给他。
她不是不知道泽旭对清齐的感情,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确实聪明不到哪里去。
事实俱在清依无话可说,只得吐了吐舌头:“下一步阿姐要怎么做?”
“今夜我会修书一封……”清齐沉吟片刻后说道,“附上沈姑娘的手迹,安排人手捎去京城……”
“晓得了晓得了。”清依搂着她的脖子无可奈可地点头,“这可是大事,阿姐有大事小妹服其劳,清依便替阿姐往京城走这一遭。”
清齐轻笑着拍拍她的手,而她也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无论如何,届时那九重宫阙里的泽应明了所有的事实真相时,那表情一定值得她这一回辛苦。

(七)

今夜的照晴池,残荷枯败,秋意萧索。
泽应却觉得自己的心情要比往日任何一次都好。
十指抚动,今夜他弹奏的是《平沙落雁》,此曲正应眼前之景,秋夜风凉,鸿鹄南往,而他此时已经架空了太后的势力,大权即将在握,他胸中的那些志向不日就要踏上成功的{dy}步,焉能不快?
一个常侍一路小跑着踏过浮桥,xx的响声让他皱了皱眉。
“陛下,太后有请。”
他停止了抚琴:“知道了。”
通过浮桥离开无名亭的时候,他突然发现——
笛声,一直没有响起。

深夜的颐宁宫总让泽应想起幼年和少年时无意中撞见的那些密谋和阴暗,他进去时太后正在看一些宫女玩着投壶的游戏,见他来了便屏退左右。
“母后有何事深夜相请?”他坐到近前,如同寻常人家的孝顺儿子那样。
“还不是你那个皇后!往江南省亲,竟乐不思蜀了!朝中风言风语,都说她和泽旭……”太后抱怨着,又突然停下,似乎是在等待他应有的反应。
果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谢清齐你看,知道得太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在心底冷笑,表面上却是无可奈何的样子:“的确有失体统,母后以为该如何处治?”
他这样说,等着太后的回答,心里想着这将是他为人子所尽的{zh1}一点儿孝道。
满足她被剥夺赖以生存的权力前的{zh1}一个愿望。

平江王府,也在深夜。
清齐挑亮了书案上的灯花,展开自京中带来的藤紫描金笺,羊毫饱蘸浓墨思索了半天,才下笔在笺上落下开篇致意:
陛下钦鉴——
她用的是朝臣对君主的口吻,她想自己与泽应之间便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事实上她确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可斟酌字句后写到笺上便只剩下干巴巴的叙述,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写得很慢,时不时要搁笔搓一搓冰冷的手指。
而此时不过是江南的秋夜,离隆冬尚远,于是她想自己的身体是{yt}不如{yt}了。
也正因为知道这样的身子不可能支撑太长久的岁月,是以有些话她便不说,免得自己和他人都徒增困扰。
沈氏娇客今乃无恙,附手书为据,陛下见信后宜早遣心腹迎之,万望慎重……
写到此处,清齐不由得想象泽应看过此信后的反应。
想必是很欢喜了?
他该会立刻派人来罢?
又或者出于谨慎,会先让身边的暗卫来呢?看,连这她也猜得到。
她笑出来,随即笑容隐没——她开始猜测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记得那天晚上他说过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他还会让她回京城吗?知道了真相后他会不会有一点儿愧疚?会不会因此将对她的态度改变一些?
她猜不到了。
当局者迷。
可总有一点她是笃定的,就是无论结果如何她并不后悔,因为曾经和泽应在一起的时光,虽然少得可怜,但纵然片刻她都是开心的。
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幸福快乐所以爱他,而是因为爱他,所以感到人生在世,无量欢喜。
红烛将尽时她写完了{zh1}一个字,然后折起花笺塞入纸封,又在封口处小心翼翼地点上蜡油,烛火在这瞬间变得明亮,映着她略见憔悴的面容,嘴角浅浅笑容,那样满含了温柔和期待。

“这样的事于皇家声誉有损,你就下一道密旨,赐她白绫自行了断罢。”
颐宁宫中,太后说出自己的意见,显然已经思索了很久,说得这样流利。
“哦?”泽应微微挑眉。
“怎么,皇儿难道舍不得?”
他笑了一声,想起那日自天牢送来的消息,上面写着那“假冒”的沈画兰在狱中暴毙。
他想,他至少应该为那青梅竹马的女子了结仇恨,让那个心狠手辣的罪魁祸首受到应有的报应,这是他该做的,不是吗?
于是他微笑,对着太后恭敬地说:“不,就照母后的意思,朕即刻叫人拟诏,连夜送去平江王府。”

(八)

半个月后,从宫中传出消息:太后身染奇疾,从此不再过问政事,避居长宁庵静养,一概人等不得滋扰,违者按内廷先例杖毙。
这一日的朝堂上,百官悚然,人人都感受到了新君的铁腕手段,终于认清谁才是这场战争的最终赢家。
泽应觉得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午后在御花园散步时他比往日多话,看着远处烟波浩渺的人工湖他问身边的常侍那湖题的什么名字。
常侍忍着笑回禀:“陛下,那就是照晴池。”
他总在子夜里来此,以至于白天看见便不认得了。
泽应自己都觉得好笑,可片刻后笑容便敛起了,他想起这些日子来那笛声再也没有出现。
他突然想跨越某些禁忌。
“过来,”他召唤常侍上前,想下一道口谕,要常侍哪怕挖地三尺,也得把那个吹笛的人儿找出来。
可下一刻他便听见笛声,断断续续,却就在近处。
是那夜与《广陵散》相和的曲子。
他立刻寻笛声飞奔而去,顾不得常侍在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笛音轻微,可在他绕过几个花坳后到底看到了吹笛的人——
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女。
她见他突然出现先是一怔,再看他身上服色即刻吓得拜倒在地瑟瑟发抖。
泽应有些失望,可又想到方才的笛音那样生涩,与曾经听过的婉转圆润所去甚远,于是又有了希望。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处当差?”
他尽量做出平静的样子来,和颜悦色地问道。
小宫女怯怯地抬起头,声音仍然发颤:“奴、奴婢叫做尔雅,是南陌阁怡芳姑姑手下。”
南陌阁,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泽应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接着问道:“方才的曲子是谁教你的?”
“是、是皇后娘娘。”小丫头突然又拜倒,“陛下恕罪……娘娘去江南去得久了,奴婢思念娘娘所以在这里吹奏,惊扰了陛下,奴、奴婢罪该万死……”
她不断磕头,碰地有声,可泽应一时间却怔住了,竟连一声停也忘了喊。
南陌阁,皇后。
是了,那谢清齐登基大典之后便去了江南,她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南陌阁,她的侍婢自然也还在南陌阁。
可是……为什么她会这首曲子?
他一时不明白了。
或许,或许这其实是很寻常的笛曲只不过他不知道?是了,叫乐工来,他们必然能辨出此曲的来历。
他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抓回了一丝清明。
可随即他看见尔雅手中的那支紫竹短笛上装饰着一羊脂白玉的坠子,这显然不是一个小宫女能有的:“这支笛子从何而来?”
小丫头顿时头磕得更重:“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这是娘娘的……”
话音未落,他已然一把抢过了笛子。
“来人!”他大叫,“传乐工!给朕把全部会吹笛的乐工都叫来!”
他需要有人来吹响这支笛子,好让他确认方才自己所听到的熟悉音色只是一个错觉。谎言也好诡计也罢,总之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谢清齐,她绝不会是那个吹笛人。
“陛下。”这时,一个常侍一路小跑着到他面前来躬身禀报,“平江王妃求见。”
“平江王妃?”过了片刻泽应才想到那该是谢清齐的妹子。
然后他首先想到的是那封密诏,他猜测谢清依是为了姐姐求情而来,可为什么泽旭没有来?他并没有在密诏里提到泽旭,所以他应该仍旧可以自由行动,为什么他不来京城为他昔日的心上人求情?
再说了……密诏发出不过半月,纵然特使快马加鞭也该刚到平江王府。
谢清依来得未免太快。
在去往御书房的路上,他的脑海中转过种种念头,想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渐渐地恢复了冷静。当他踏进御书房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平静地想——
无论谢清齐是不是那吹笛人,都不能改变她做过的事。
他想,那三尺白绫该是她应得的归宿。

她与她姐姐生得很像——这是泽应看见谢清依时的{dy}个念头。
五官十分相似,只是她看来脸色更健康一些,没有谢清齐那般楚楚可怜的病弱风致。
而且,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忧愁焦急。
“王妃来得突然,”泽应有些狐疑地问,“千里迢迢而来,有什么事吗?”
谢清依笑了笑,自怀中取出信札呈上:“陛下想知道的消息,都在信中。”她眨了眨眼,看来有些俏皮。
他益发疑惑了。
开封取笺,他认出那是南陌阁独有的藤紫描金笺。
说起来,这是她{dy}次写信给他——展开花笺时这个念头蹿入他的脑海。
不知道,她想说的,会是什么?

(九)

忆往昔,春暮芳草萋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很多年以后,大梁朝皇宫的御花园内已经栽了大片的杏花,其中包含从各地搜罗而来的名种,没有人知道为何当年国君突然下令收集国中的杏花,只有一些年长的宫人猜测这或许与原本住在南陌阁里的某个人有关,那里曾有宫中{wy}的一棵杏花,枝繁叶花开如锦,却不知为何在国君正式登基的那年冬天忽然枯死了。
而如今,每年早春二月时分宫中杏花开遍,年少的宫女们在杏林中嬉笑游玩,却再没有人去理会当年的往事。

“园子里的杏花是不是都已经谢了?”
是夜,御书房内灯火通明,书案上的笔洗内盛满了清水,清楚地倒映出大梁天子两鬓斑白的老态。
一旁捧着盒子的尔雅低头说了声是,然后上前将檀木盒呈上桌案:“陛下,这是平江王府贡来的。”
泽应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枝干枯的杏枝和一卷画轴。
“尔雅,你可曾犯过错?”他突然问,有些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干涩和苍老。
尔雅垂眉低首:“尔雅自幼愚钝,犯过不少错。”
“是吗,那你可远远的不及朕了,朕毕生之中,只错过这么一次……”
可就是那一次,便注定了他将毕生孤苦,无伴终老。
这些年来他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当年没有看那封信,如果当年他不看谢清依带来的那封信便好了。
可是一旦清醒过来,他又清楚地知道,无论看不看信,事实总归是事实,残酷得远远超过他曾经经历的任何一个噩梦,并且,他永远不能从中醒来。
他将那卷画轴展开挂起,那上面画着万里山河,这是他这些年的功绩——夺江济,取北崖,征服西国,大梁的疆域扩大了近乎一倍。
他看着画上气势磅礴的山水,目光变得哀伤起来。
一旁的尔雅是知道那些往事的,见天子这样伤心便忍不住出声:“陛下不必太过介怀,陛下是大梁的不世圣君,受万千子民爱戴,纵有什么错……也、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泽应闻她所言便回过头:“是吗?”
尔雅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可心里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此画是他连同今年折下的杏花一起送去平江王府的,随之送去的还有一个机密的口谕。
他未立后,淡薄后宫,无子息,所以希望泽旭与清依的幼子能够入宫立为太子。
可他们拒绝了,送还他拱手献上的万里江山,也送还他希望能够插在那个女子坟上的一枝杏花。
这么多年他们始终不肯告诉他谢清齐葬在了何处,他们始终不肯原谅他曾让她那样的失望和伤心。
而他如今拥有万里江山如画,可在他心中{wy}那个想要去接近的人,却注定要与他隔开天涯之远,他连她身边的一尺之地都无法得到。
再也不可能触及。
泽应叹息一声收起了画卷,然后唤尔雅上前,他从袖中取出那支紫竹短笛,摩挲了那玉坠子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将笛子交到尔雅手里:“为朕吹一曲罢。”
尔雅低头称是,也不问要听的是哪一曲,将笛子贴到唇边便吹奏起来。
只有{wy}的那一曲。
曾经在往昔,那个他得知了自己真正身世的夜晚,安抚了他狂躁灵魂的那一曲。
多年演习,尔雅的技艺已达妙境,可当年吹笛的人已不在,曲中也就再没有那夜照晴池边他听在耳中时的柔和与静谧。笛音远去,传出御书房打开的格窗,在已经落尽了缤纷的杏林中回荡,仿佛有人低诉——
问往昔,谁人临去依依?埋怨错无情,长恨因别离。                                                        

                                     ——摘自 飞·魔幻 宫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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