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装修房子,厨房门口有一小堵墙,木工师傅建议打掉,好做一个酒柜之类的造型。 我嫌打墙费事,稍有迟疑,木工师傅提醒我:不费多大事,到路边喊几个大头工,他们做这种事快得很! 所谓的大头工,就是那种没有任何技术、靠卖死力气找生活的农民工。在我的老家,他们偶尔也能找到暂时固定的工作,就是跟在瓦木工后面,到建筑工地上做挑或夯的重体力活。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长年累月守候在城市某一处路边,渐渐地形成了一个自由的劳动力市场,产生了一种“新兴”的职业。 我的车还没停稳,便一下子围拢过来十多个人,“老板,什么事?”“我跟你走,老板!”“我来、我来,去哪里?”我刚说出做事的地点,几个人已经抢也似的去推自己的车了。我说:“两个人就够了,没有多少事情。”没有人理睬我。 跟我上楼的一共有四人,三男一女,女的跟其中一男的是夫妻。讲清事情,谈好价钱,他们中立即有两人下楼去取工具。工具一到,他们没有怎么明确分工,就各自忙碌起来,挥锤的挥锤,拿锹的拿锹,抬包的抬包,配合得很默契。 他们做事,像有电或燃料在提供动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没有一个人偷懒。挥锤打墙的男人刚一停下,另一个拿锹的男人立即换过他手中的锤,继续机器一样地挥动。两个抬包的,因为是下楼,男的个子高,在前;女的个子矮,在后,他们也一句话没多说,抬起垃圾包就走,训练有素的样子,作扁担的毛竹杠压得嘎吱嘎吱响。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想到了我前年去世的叔叔。我的叔叔和他们做着同样的活,是大头工。我曾问过我的叔叔:你身体单,不可以少做一些么?叔叔说:就那么多事,你少做,别人就要多做,每次做事你都偷奸耍滑,下次有事别人就不愿再叫上你。 眼前这几个人,是和我叔叔一样的大头工! 事情接近尾声,他们稍稍放松了一些,我问他们其中一个人:“就这点活,你们来这么多人,少来两个,每人不就可以多分几个钱了么?” “长江里水多呢,哪个喝得了!”他们中有人回了我一句很朴素、却很哲理的话。 看我愣在那里,又有人解释:“大家都是家门口的,早上一块出来,有事一块做,相互好帮衬,多两个少两个无所谓。再说了,你家这点事又不能养活我们一辈子,赶做完这里的,我们还要去等下家。” 做完指定的活,他们又问我今后还有没有事情要做,我说当然有,装潢这么大房子,两三个月呢,现在才刚刚开始,肯定还有许多需要人力的地方。他们急忙递给我名片,说有事尽管联系他们,包我满意。名片印得还算精致,他们的姓名前后,没有任何职务,除了手机号码,就是他们可以做的活,其中一位姓林的,名片上写着:
开门 其中的“电高”,我怀疑是“垫”高,俗称“杠土”;“水槽”、“电槽”,应该是安装水电在墙面开布线的“槽”。 我装修过不止一次房子,和他们这样的大头工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我发现他们的劳动在日趋职业化的过程中,他们也在发展自己,“武装”自己。过去,他们骑着自行车四处奔波,现在,他们骑上了电动车、摩托车;为了运货方便,还有人开上了电动三轮车。他们早上带出门的工具,也不再是锹、钎、錾子、榔头、杠(扁担)、蛇皮袋等老几样,已有人投资了切割机、冲击钻、钻孔机等设备,包括一些水电工具。他们被常见的水电工、瓦木工、油漆工等工匠边缘化,他们又有了越来越明显的专业化特征,他们拾零补缺,无所不能,无所不干,许多事情似乎都很“在行”。哪里的活最脏、最累,哪里就有他们的劳动。他们最不吝惜的是力气,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反正吃一顿饭、睡一晚觉就又有了。他们主要靠力气换取或多或少的报酬。真辛苦了他们。 我按照职场上的规矩,双手接住他们递过来的名片,小心翼翼地插进上衣口袋。 我付他们工钱时,接钱的师傅对着光亮处翻来覆去地看,检查纸币的真假。我笑,“放心,用假钱忽悠你们,那不缺德嘛!” 他们也笑,说:“是呵、是呵,我们挣的是辛苦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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