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依旧(旧文升级版)_天涯博客_有见识的人都在此_天涯社区

【说明】从{dy}次迈进麦田到现在,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两次专门记述、许多零星提及,还有无数次造访流连……麦田和我显然越过时光建立了某种不渝之情。感谢《云游客》给了我宝贵的梳理机会,麦田今后还将在我笔下出现,但那只会是“家常”的短柬。热恋的“情书”仅有一封,热恋过后,更为深切的牵挂归为平静。于书于人于这个世界,均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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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暗号”——有家书店

一个人对一个城市的记忆和情感总是由一些琐碎的片断组成:一拨认识的人,一些熟悉的地方,一种偏爱的味道,对爱书人而言就是一家常逛的书店。

城市里有熙攘嘈杂、业务繁忙的批发市场,也有门脸小小、经营随性,开门营业不为赚钱仿佛只为守候岁月的个性小店。这样知心知肺的小店,藏在鸡脚旮旯的深巷,浮光略影是寻它不见的。寻不见,这个城市就不丰富不个性不xx。寻见了,城市才在你心中扎下根来,像所有暗号都对上,你们双方,都为彼此xx开启,你进入了城市,城市也进入了你。

这样的店一个城市不止一家,每个城市的爱书人心中都藏有一份秘密地图,既是秘密,便有赖口口相传或独自摸索。有时凭直觉,有时是偶遇,但总归有迹可寻。一般说来,沿城市的高校区划一个圈做地毯式搜索,大抵不会一无所获。

始终不会忘记多年前,翠湖往上的钱局街,是谁喊了“芝麻开门”?夜了,很深。麦田毫无征兆在黑暗中出现,神采奕奕、沉默自省。这气质立刻吸引了我,我认出它,它也认出了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走进店里进一步辨认:对了,一切都对上了。小小的店,书不必多,每本都是你的老朋友。他们全在那儿,象沉默的聚会,就等你了。

从此成为麦田的忠实顾客。云大和翠湖之间,从此有了一个小小“驿站”。


咒语变更,虚惊一场

一个沉默的人,常给人莫名的安全感;一家清幽的书店,常使人觉得它将天长地久存在下去。然而某{yt},朋友跟我说,麦田找不到了,她趁休息天沿钱局街来来回会走了好几遍,都没寻见麦田的踪影。我不死心,追问她:“你是不是去早了,麦田不到下午两点是不开门的。门关着,就什么标志也没有,很容易错过。”朋友的回答极肯定,没错。并且带来那一区其他店铺的“可靠消息”:麦田所在区域,已被划入政府新规划的绿化带,搬迁的命运,是铁定的。

很惆怅。可这惆怅{yt}未经证实,就带着侥幸。花鸟市场拆迁了,卖罐罐米线的老伯在日益破败的老街上坚持着,每年我回去,他都要向我道一次别;文化巷毗邻的“洋人街”改造了,改造后直线上涨的租金意味着“不思进取”的小店们优胜劣汰,居心叵测的排挤从此冠冕堂皇。我们总在前进,被欲望卷裹着,还是挟持着欲望?我们不能容忍一成不变,花花的世界仿佛每天都要变着法折腾才算尽兴。举着建设的大旗,我们没心没肺地破坏,城市里每一个留下足印的地方都被我们扫荡殆尽。集体失忆症空前蔓延,成为时尚,没有从前,不奢望以后,我们趾高气扬活在当下……心灵的花园一旦荒芜,满目繁华皆疮痍。

回到这城市的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去钱局街实地“勘查”。昔日麦田所在的旮旯果真空着,很蹊跷地隔出一块别扭的角落。这就是市政府火眼金睛苦心规划出来的绿化带?是什么样的“天才”脑袋想出来这巴掌大块地方需要绿化,而不惜驱逐城市里最难能可贵的一缕书香?向隔壁鞋店打听麦田的下落,得到的答复语焉不详。麦田仿佛去意已决,不在身后的废墟留下丝毫线索,不指望薪火相传,只信靠忠贞的惦念。幸好我有备而来,出发前翻箱倒柜找出一张老麦田的名片,当时随手拿了一张多半出于有一搭没一搭的收藏僻,不想如今成了我寻找一片青葱麦田{wy}的线索。

试探着拨响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接通的刹那心狂跳不止,甚至有些轻微地旋晕。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着的男声,对飞速旋转的世界一推,世界果真放慢脚步,酒醒了一般,晃晃脑袋:“是的,我们还在,你沿文化巷走到尽头,往左拐是云大校门,往右拐是我们书店。”

就这么跟麦田接上了头,咒语变更,虚惊一场。


偏安一隅的新麦田

新麦田跟北京万圣芳草地店很相似,都位于一幢居民楼的底层。这回有了明显标志,有了绿油油的店招,有了醒目而简洁的玻璃门。麦田仿佛因祸得福,暂时放下原先散漫的冥想重整旗鼓。推开门,首先看到几样眼熟的旧家具,店主听到铃声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探头一看,笑着说:“原来是你!刚刚你打的电话吧?”我微笑着点头,长舒一口气。原来我没忘记麦田,麦田也没忘记我。

仍是小小的店面,小到一下子涌进来三个以上的顾客,就转不开身。沿墙根一张低矮的沙发少有空着的时候。现在我知道了店主的名字叫马力,表达失散后重逢的喜悦莫不如此:多留几条线索防患于未然。可也到此为止,我们没有更亲近,没有更热情,双方都习惯、或者说满足于保持原先的距离。这是一个偏执的读者和一个偏执的书店店主间、{zh0}的默契。

马力是店主,也是{wy}的店员。日复一日,安安静静守着麦田,看自己喜欢的书,听自己偏爱的音乐。天气好的时候,他从门口的菜贩手里买来新鲜核桃,我要是恰好来逛,就多坐一会儿,两个人合力对付一堆坚硬,弄得两手黑乎乎的。麦田的玻璃门是一道透明的屏障,世界还在眼前,可世界已经不一样。张望门外的熙攘潮涨潮退,就象午后的日影那般晃眼,就象盯久水波后的灵魂出窍、精神飞翔。谈话稀稀落落进行着,思绪有时魇住,长时间沉默。隔壁小学的红领巾一个浪头涌进来,银铃般的嗓音打破滞顿的空气:

“请问你们这里有辅导书卖吗?”
马力回答:“对不起小朋友,我们这里不卖辅导书。”
“那,你们这里有《简爱》卖吗?”
我和马力相视一笑:“也没有。”

红领巾失望地离开,连那失望也鲜艳活泼,洇染了一室阴凉。接下来的谈话明显轻快许多,我们感叹如今的孩子早熟,这么点儿大就知道看《简爱》,不免追忆各自久远的青涩,那怎么冲也突不破一层无形的壳的绝望,我们都有过;那眼看内心的骄傲一点点坍塌的惊痛,被弄脏而束手无策的惶惑,久久无法平复。我们说起生活的可能与不可能,说起既定的道路和一不留神的走偏,说起心中确定的热爱及渺茫的期望,但是不碰触,迷雾旋涡时隐时现的、那一抹伤心。


麦田里那个守望者

和所有颀长瘦弱、在文化巷出没的文艺青年一样,马力的目光保持恒温,不那么热情,可也绝不冷漠。他和他的书店,都等待一个暗号,等同样的执着与热爱。他爱笑,可我总觉得笑容越灿烂阴影越浓重,他苍白的脸上降落着寂寞的鸟群。这寂寞无关身体,而是精神,是一个时代理想的寂寞。按说这个时代早已逝去,可总有那么几个冥顽不化、懵懂未知的异类岿然不动,成为一块放在大街上会碍手碍脚的石头。所以他退守一隅,与书架上的亡灵为伴,主动给世界让路。

每张袒露的脸其实都云山雾罩,这个昔日证券公司的白领,如今波西米亚生活方式的实践者尤其是。跟过去一刀两断说来痛快,很少有人做得到。我碰巧认识这么两位:一个远在天边随波逐流,一个近在眼前默默坚守。马力精准的眼光只为小众服务,这些“小众”沙粒一般散落各处,哪怕感召一整个星空的浩瀚,夜的背景仍是黑暗。麦田从来都在苦苦支撑,从马力和朋友们的谈话中,我隐约得知:新址租金不菲,维持更难。书店和逛书店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休戚相关、患难与共,联手对抗,不需要书和书店的、狷狂现实,许多时候都在螳臂挡车。

于是,纵容某种偏执到病态的程度,是我{wy}能做的——在麦田买得到的书,我绝不在其他地方买。幸好许多书也只能在麦田买到,相似的趣味把我从挥汗如雨在图书城里徒劳搜索、残害视力的苦行中解放出来,我用力所能及的帮衬回报。当当网慷慨的折扣是塞壬的歌声,天知道为抗拒这致命的诱惑,我曾做过多少挣扎。然而,每当走近麦田所在的那条小巷,每当推开麦田绿色的门框,听到门铃脆生生的叮当,我的心情便跟着明朗,思绪也随之透彻安详。

一切都是值得的,麦田有麦田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殊途同归。精神家园在彼此体恤中存在,而不是相反。

来往昆明的朋友,都被我献宝似的不由分说带去麦田。这里面有神思恍惚的林子,有本身也是资深书虫的雨晓寒。麦田有灵性,不爱读书的阿明驾到,哪怕我们为采购他的进藏物资在户外店林立的文化巷逗留多时,麦田门扉紧闭,叫多少遍“芝麻开门”也没用。


音乐麦田及其他

渐渐地,知道马力还和朋友们组了个乐团,常常扔下书店去排练。那时候,店里会出现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快乐地打点,每卖一本书,都工工整整记在本上。偶尔,麦田高朋满座,是马力乐队的伙伴来访,一起听音乐,找灵感,搞创作。麦田那两扇绿框玻璃门,也成为这个城市小众音乐演出的“信息交换台”。终于有{yt},马力告诉我,他们乐队——现在我知道了,叫“奇怪的日子”——即将录制自己的首张专辑;其主打“歌”《昆明声音》,我也有幸在麦田先听为快。之所以在“歌”字上面打引号,是因为“奇怪的日子”歌也奇怪,词并不跟着曲走,而采用“口白”的方式,听上去颇“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竟出自马力之口,我当即表示惊讶,马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他的声音只是音乐的陪衬。

虽是艰难,慢慢坚持下来,总有什么会改变。这些年来,我目睹了马力的坚持,也见证了所有细微但珍贵的改变,尤其今年,麦田可谓“双喜临门”:先是荣获“中国期刊发行协会非国有书业委员会”颁发的“2009中国{zj0}小书店奖”,后又被《城市画报》2010年2期“荒岛图书馆”专题作为“独立书店”的昆明代表重点推介。马力开始接到各种询问电话,打听麦田的确切方位。开店十年,却始终在这座城市的书业地图上“藉藉无名”,对读者而言的损失,对店主而言的荣耀,终于找到了一个{zj0}交汇点。马力也开始涉足图书策划领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读者需要什么),自费再版于坚的《便条集》,即是一次成功尝试。国外有很多类似先例,比如xx的巴黎莎士比亚书店出资出版了当时还不那么xx的乔伊斯四处碰壁的代表作《尤利西斯》。而由这样一家小书店出资出版纯文学作品,在国内还非常少见。马力需要为《便条集》支付书号费用和出版管理费,不过他说:“这些费用还可以承受,因为这本书并不厚”。


身未动,心已远

作为一名“候鸟”般定期在麦田出现的老顾客,我的到来总不免卷裹着某种“异域”气息,搅动麦田的一室静谧。马力周围有很多我这样的朋友: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把地球缩小成一趟区间巴士。马力似乎是那个站牌,是我们环绕飞行的“圆心”,如《沙恭达罗》所吟诵的:“黄昏时刻的树影拖得再长也离不开树根”,我们不管走多远,也总要回到麦田,回到这城市因熟稔而自在的{wy}“驿站”。

马力不是不喜欢旅行,相反他有许多“在路上”的斑斓憧憬,却被自己{zd0}梦想的实现羁绊了脚步。由此我知道了麦田的由来,缘于xx乐评人郝舫创办的“方舟书店”。马力说,当年他去北京,{za}逛的书店是方舟书店,也曾通过邮购,从方舟书店买了不少好书,并在方舟书店的感召下,开起自己的麦田。郝舫的方舟已在北京“沉没”多年,马力的麦田却在昆明一片葱茏。我相信开麦田之前的马力拥有和我们一样走南闯北的自由,可他自愿把自己“囚禁”,以守望的姿态,为这座城市的爱书人看护一缕微弱的书香。

旅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身体的位移是否能代表等量齐观的精神收获?麦田书架上一本薄册朝我狡黠地眨眨眼:没错,《在自己房间里的旅行》——马力和丽江石头书店的小石头殊途同归,或许,这也是看守一家书店必要的牺牲和必得的福祉。再特立独行眼光精准,也经不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随性折腾,总说自己散漫,马力守候麦田的恒心却几尽严苛:不是一两天,不是几个月,而是年复一年独自的枯坐。在这里,我想套用人们对李安导演的赞赏词——同样也适合于马力:太现实的话,早就放弃了;太理想的话,早就疯掉了。

马力身边有许多“诱惑”,毕竟,流星般的朋友组成一片璀璨星空,上路的邀约纷至沓来,既真诚热情,又附带各种优厚条件,甚至有免费住宿提供。可马力沉吟片刻,多数的选择是拒绝——遗憾地、懊恼地,但,坚决地。因为他不止是马力,他还是“麦田”,他需要留在原地,等世界转到他的面前来。

不过一年中也有那么几天,麦田大门紧闭,如一句缄默的箴言。我知道马力准是去了大理。大理有许多他的朋友。大理是他热爱的地方。大理不远不近,既可慰藉因长久停滞而生锈的心,也能顾忌老顾客们的期盼及时赶回。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愧对”马力,应该号召所有受益于麦田的读书人合资设立一个奖项,颁发给我们可敬可爱的“守望者”,奖品嘛,就是给他一个允许:允许他关门一月,云游四方。


遥想与期望

此刻,隔着半个地球,隔着黑夜与白天,我在遥想一座城市,遥想一个书店,遥想一个不合时宜的年轻人。他说,世界上有这么一些少数派,他们拙于生活,耽于思索,醒时做梦,他的书店就是为这样一些人所开。只要这些人还存在着,他的书店就会一直开下去。他说,不彻底就不要拥抱,与其制造一些情感泡沫,在空虚的幻灭中麻木,不如沉静凝望,任词句的源泉枯竭。他说,修饰导致掩藏,导致误解,导致落空和欺骗,导致无用,放弃对修饰的依重和迷信,抵达激情无法左右明晰的彼岸。他曾拥有,他失去了,他等待着,他或许终将落空。可我总免不了替他惋惜,我相信当世界年纪小时埋下的愿望盒,还在地下某处。

他说,关于守望者和旁观者的故事即将完稿,出书后送我一本。我说好呀,每一个书店都是一个多么好的旁观角度,人们走进这世界,世界微漾片刻,复又沉寂。离去的和留下的,都跟过去不同了。这一定是本“波光鳞鳞”的书,麦田的顾客,临水照人,昔日从秋潭深渊徐徐升起,有如神迹。

他说,不会再迷路了吧,麦田也许还会消隐。我模仿诗人西川的口吻戏谑地回答:“要不要读一下这张地图?忧伤是{dy}个岔路口:一条通向歌唱,一条通向迷惘;迷惘是第二个岔路口:一条通向享乐,一条通向虚无;虚无是第三个岔路口:一条通向死亡,一条通向彻悟;彻悟是第四个岔路口:一条通向疯狂,一条通向寂静。”

然后我清清喉咙,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回复预言家的本来面目:“寂静的深处就是麦田。在这张地图指引下,麦田将真正依旧。”

【注】一直想有机会给麦田书店做一个比较全面的“传”,这么一个个小小的文化地标,在我看来足以使昆明为傲。书店—店主—顾客构成“三位一体”的稳定结构,使我的笔触不能偏废其中任何一方。愿麦田在昆明长存,愿更多昆明人知道位于文化巷深处的这个“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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