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草原之死(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葛江涛
消失的牧草
像所有蒙古族家庭的家长一样,帕拉木是一位庄重的老人。他要带领一家10口人经营这8000亩草场。帕拉木的房子就建在草场里的一个土坡上,周围被铁丝网栅栏围住。草场里稀稀拉拉散落着几十只瘦弱的绵羊。
虽然牲畜数量连年减少,但帕拉木说他家的草场早已不够用---草原上的牧草越来越少。他现在不仅要购买大量干草料,还得向嘎查的其他社员租用草场来放牧。
接过老伴双手递上来的奶茶,慢慢啜一口,又从窗台上摸起火柴,点燃一根香烟。看着窗外草场地里绵羊们脚下的稀疏黄草,烟雾后面的帕拉木一脸凝重。
旧历3月8日刚刚过去。他年轻的时候,牧民会在这{yt}组织起来,穿上盛装去打狼,“谁{zh1}打死狼,就有权力把狼胆切下来吃掉。”帕拉木说有一次因为泡子里芦苇太高,他骑马经过时还被绊倒。
现在,泡子没了,他家往南和往西500米外,地面都裸露着。有的地方已经被沙子覆盖。
随着草场产草量的逐渐减少,帕拉木也在调整家里牲畜的数量,“原来2300多只羊,牛、马和骆驼有400多头,到春天接羔时忙得不行。”咂一口烟再吐出来后,他说现在他家只剩下1000只羊,牛、马和骆驼加起来还有140头。
帕拉木说,最近的一户邻居在十几里地外的伊和淖尔谷地。当本刊记者找到时,三间砖瓦房已空无一人,附近一排几十米长牲畜圈里堆起十几厘米厚的沙子。
“他家早搬走了,别说是人,就是牲畜也没办法在这样的地方生存。”虽然牧民已经搬走,但巴彦乌拉嘎查嘎查长呼日查经常会到这片黄沙里查看房屋的情况。
风沙的侵袭和草场的退化不仅仅影响这两家。在拥有120多户社员、61.7万亩草场的巴彦乌拉嘎查,2000年以前有3万多头牲畜,现在不足2万头。
“有些贫困户家里已经没有牲畜了。”呼日查说草场的沙化和碱化对他们嘎查的影响特别大,有6万亩草场已经不再产草。
帕拉木的期望
草原消失太快,这让东乌珠穆沁的牧民们不知所措。伊和淖尔附近的这些纯朴牧民和祖先一样,不愿意说不好的事情。
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无法用普通话与外界沟通。
一些人最近才知道水库的事情。因为相距最近也有十几里地,每次见到邻居或者陌生人他们都会聊很久,聊所有知道的事情。
但是知道水库的存在又能怎么样呢?它有200里地远,骑马也要走几个日夜。乌珠穆沁曾经专门为成吉思汗的近卫军---“怯薛军”生产军马。可即使{zh0}的马匹也跑不过汽车。
路上要经过的那些陌生世界,他们只从信号模糊的电视上看到过。出去打工的年轻人回来抱怨说,那里到处都是规矩和束缚。不像在乌珠穆沁,时间都是草原给予的,不需要看着表出去工作。
虽然有点恐惧,但帕拉木和他的乡亲们还是很渴望知道外面的消息。他希望,有{yt}孙子们能到外面去上学,那样他们就可以真正知道草原消失的原因。
帕拉木现在很困惑:政府说养羊使他们的草原退化,所以必须减少牲畜。牧民在为恢复草原付出代价。但是如果乌拉盖河没有水,风也会把草吹干。
在东乌珠穆沁,1000多头牲畜每年纯收入能有五六万元,但支出却在成倍增长。休牧时期购买牧草已经成为{zd0}的负担,每年都要增加几千元。
帕拉木也说不清明天的生活会怎么样。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说,他们的生活必须要改变。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住在砖瓦房里,只有吃奶食、说蒙古语以及放牧和祖先是一样的。
也许有{yt},他们也要像其他草原的牧民那样到外面的世界生活。
鄂尔多斯也差钱
“央企把资源挖走后,留下来的是生态破坏严重的沉陷区”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李静 | 内蒙古鄂尔多斯报道
在目睹了锡林郭勒以及整个内蒙古大草原的衰退现象之后,《瞭望东方周刊》带着好奇来到了鄂尔多斯。这是一个在其他盟市采访中不断被提起的名字:官员们解释说,可以像鄂尔多斯那样通过“先开发—后获利—再修复”的链条来实现经济与环境的和谐发展。
鄂尔多斯在最近几个月来一直被聚焦:巨大的空城、遍布街道的豪华汽车,当然还有它快速增长的GDP和财政收入。
不过,根据本刊记者了解,走强的鄂尔多斯在生态恢复中正面临“缺钱”窘境。
力不从心反映了这个xx城市不为人知的乏力:虽然为发展付出了巨大代价,资源和利润正源源不断地输出,地方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实惠。
国家大项目少了
“2005年以前,鄂尔多斯的生态修复依托xxxx工程,此后主要依靠地方政府投入。”鄂尔多斯市林业局副局长贾继良说。
和内蒙古大多数地方一样,鄂尔多斯也是先出现河水干涸,然后沙土掩盖了草原。1998年到2000年,连续3年大旱加剧了当地生态环境的恶化。
2000年,鄂尔多斯在整个自治区率先推行“禁牧、轮牧、休牧”制度。鄂尔多斯市农牧业局副局长白晓明说:“一开始政府不拿钱,让农牧民把羊圈住。老乡都是白天圈起来,晚上放出来。跟打游击战一样,山上插着消息树。禁牧大队一来,树就被放倒,牧民赶紧赶着羊群回家。”这一年,鄂尔多斯的财政收入不到16亿元。
胶着对峙的情形,随着2002年后国家一系列重点生态工程项目的实施得以扭转。以退牧还草工程为例,2002年到2008年总投资11.92亿元。其中国家投资5.28亿元,还负担了饲料粮补贴折合现金4.75亿元,地方配套仅1.89亿元。
6年中全市三分之一的草场完成退牧还草。在2004年全国“退耕还林、退牧还草”现场会上,鄂尔多斯的代表曾感叹:“如此巨大的投资在我市草原生态建设史上前所未有。”
2005年前后,鄂尔多斯各旗县发现事情有了变化。“比如在退耕还林项目上,国家新增的造林任务每年都在不断减少。”令杭锦旗林业局局长梁长胜印象深刻的是,2004年杭锦旗按照以往标准准备造林10万亩,但当年国家造林任务突减,这10万亩林的补贴没了着落。“农牧民都垫钱造好了,没法交代,旗县压力很大。{zh1}上报国务院,2004年解决1000亩补贴,2005年底国家追加了1.5万亩,2007年就彻底停掉了。”
整个鄂尔多斯也面临着同样的困惑,特别是最近这些年农牧民的负担越来越重。根据2009年的调研报告,一只羊因休牧增加的饲草料成本在60元左右,每户至少有300只羊,成本就要增加1万多元。而2009年鄂尔多斯农牧民的人均纯收入为7800元,户均纯收入也就2万多元。
在2005年前后,各级旗县农牧民因为禁休牧后的负担增加问题,曾用多种方式向上级反映意见。
掏钱买生态
正是从2005到2009年,鄂尔多斯的GDP从550亿元增长到2100亿元;财政收入从93亿元增长到365.8亿元。
有效的生态恢复其实是用钱砸出来的。国家投入减少后,有了钱的鄂尔多斯决定自己承担投资。“这不是说拿上一两年的钱,一旦投入就要一直投下去。生态补偿只有财力好了才能做。”白晓明说。
首先仍是维持禁休牧。以实施退牧还草工程150万亩的鄂托克旗为例,虽然草原植被已有明显恢复,却远未形成稳定的生态系统。一旦解禁,草原肯定会重新退化。
骑虎难下的鄂托克旗最终决定维护禁休牧措施:在当年地方财政收入6亿元的情况下,拿出540万,用来填补“大项目”退出后的补贴资金空缺。
不过在整个鄂尔多斯,市级财政仍负担了生态修复的主要部分。在财政较弱的杭锦旗等地,市里财政承担90%;即使在财政较好的乌审旗,市财政也承担了70%。
如今,无论走在鄂尔多斯市区的街道上,还是在各旗区的高速路上,一眼望去,路两侧都是高高低低的嫩青树苗,虽未形成茂密之势,却也能看出鄂尔多斯“掏钱买生态”的效果。一位前来参观的锡林郭勒盟官员不由感叹:“先开发、后保护这条路还是行得通。”
不过,只有鄂尔多斯当地官员明白,生态治理成本正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比如,由于生态损伤严重,现在治理对象都是高大的沙丘。1亩要比小沙丘贵出100元左右。另外由于无法进入,只能用飞机“飞播”。过去一亩地飞播成本56元时,国家投40元,当地负担16元。现在1亩地达到1000元左右,国家还是投40元。
不过,这些看起来几乎都是“小钱”。2006年为了彻底实现“自然恢复”,鄂尔多斯决定将占当地国土面积51.1%的禁止开发地区农牧民搬迁出来。
这种模式是目前整个内蒙古最为流行的生态恢复办法,并被寄予厚望。
生态移民的核心问题是保障制度。鄂尔多斯市农村牧区人口转移办公室主任金琦告诉本刊记者,目前鄂尔多斯的生态移民政策主要有4项:每人每年4000元生活补贴,纳入城市居民养老保险,政府负担初高中生在职业技术学校学习的学费。最有吸引力的是农牧民退出宅基地后,由政府在城镇转入地无偿提供一套70平米的住房。
极富含金量的移民政策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牧民的担忧,到2009年搬迁计划已推进了一半左右。但它也使鄂尔多斯感到意料之外的压力:虽然勉强保证了养老保险等投入,但住房建设相对滞后。2007年到2009年转移出来的农牧民安置房缺口接近2万户。
2009年,鄂尔多斯市规划了18个“精品移民小区”,总投资超过67亿元。政府通过xx融资33亿,市县两级财政拿出20亿配套资金。在杭锦旗这样财政收入刚刚突破3亿的地方,市级财政负担90%。
然而,就是这10%仍让杭锦旗很有压力。在该旗走访生态移民时,本刊记者发现还没有多少人享受到70平米的安置房。杭锦旗农牧业局副局长杨永茂表示,只有等市里投入的大盘子下来,旗县才敢配套,否则资金缺口太大。
18个移民小区只是解决前三年、2万户的安置房。经测算,到2012年鄂尔多斯需转移农牧民42.13万人,总投入接近300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