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半个月吧，春节就要到了。睁开眼，半倚着枕头，从床头柜上摸起那包软中华，掏出一根点上，吸了两口，把烟架在烟灰缸上，该起床了。裹着宽松的睡衣下了床，顺势拉开窗帘，白茫茫的，好刺眼，哦，下雪了。眯着眼转过身来，又猛吸了一口烟，再架好，就去了洗漱间，接着，洗漱间里就传了联播的声音。

　　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从洗漱间里踱了出来，架在烟灰缸上的烟也正好剩下烟蒂，就续接上了一根。换好衣服，夹好公文包，开门关门下楼一气呵成。

　　这是王县长最为平常的{yt}早起。

　　司机李谨也正好把车开到楼下，看到县长下楼来，忙把右后车门打开，服侍王县长坐好，关紧车门，回到驾驶座上，慢慢启动了车子。

　　“老李，这一夜雪，怕是有半寸厚吧，慢点开，我们去吃早点。”　

　　“嗯。”　

　　第二支烟燃了不到一半，县招待所到了。老李稳稳地把车直接停在餐厅门口，一位秀气的服务员忙不迭的为王县长打开了车门，王县长顺手把长长的烟蒂交给了服务员，然后缓步通过便道进入早已准备好的雅间，避开了熙熙攘攘的大厅。

　　车从招待所出来的时候，大街主道上的雪已经被铲到了边上或是人行道上，看到忙碌的人们，王县长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王县长的屁股与他办公桌后老板椅接触的时候，第三根烟也已经被杨秘书点燃，把烟架好，嘬了一口龙井茶，眉头不由得稍微一皱。

　　“小杨，明天再早五分钟沏茶，今天有点热。”　

　　“嗯，好的，今天怨我，沏晚了。”　

　　小杨挨着沙发角坐好，开始仔细汇报当天的工作行程。王县长边听汇报边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输入密码，出现了桌面，然后打开QQ，查看聊天留言。

　　听完汇报，王县长喝了一口茶，又嗝了一下，开始发表指示：“小杨，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到寿山镇给困难群众送温暖，下了一夜的雪，困难群众更需要我们呀。县电视台的记者，昨天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再落实一下。哦，还有市报记者站，也别忘了。我们8点半准时出发。”　

　　二　

　　寿山镇党委书记夏桦特地起了个大早，他也必须得起大早。今天，王县长要到寿山镇慰问困难群众，但他身子还在县城家里，必须要赶在王县长之前赶回寿山镇，并且要有昨晚就在镇里住宿的感觉，至少自己对这一点不能心虚。

　　天公不作美，虽然雪停了，但路面还是有点滑。在王县长洗漱完毕的时候，夏书记和自己的搭档，寿山镇党委副书记兼镇长陆成才同坐一辆车往镇上赶。

　　出了城，夏书记吩咐陆镇长：“给李书记打个电话，再落实一下今天的准备工作。一大早，我就安排清洁队要把镇驻地到岗上村的路面上的雪清扫乾净，问一下进度。一共五里路，好扫。”　

　　在王县长吃完早点的时候，夏书记和陆镇长也赶到了镇里。车还没停稳，昨晚值班的镇党委副书记李春城和党委秘书郭达文赶忙下楼迎了上来。李书记边嘘寒问暖边汇报工作：“刚调度了一下，清洁队用路面清扫车快把雪扫完了，多亏领导有先见之明，安排的早，要不然上路的车一多，把雪压结实了，结了冰，就扫不动了。”　

　　“很好。寿山宾馆又通知了吗？”夏书记来到办公室门前，向跨前一步给自己转动办公室门把的李书记问道。公务员范晓明早已把书记镇长的办公室门锁打开，空调早就转了半个多小时了。

　　“按照您昨天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只要王县长中午在咱这里用餐，保他满意。”　

　　放好公文包，夏书记问道：“你们吃过早饭了吗？没有。那好，喊着陆镇长和郭秘书，一块儿到伙房用点饭。”　

　　夏书记他们吃完早饭的时候，清洁队的十几号人也浩浩荡荡来伙房用餐。陆镇长看到这么多人来吃饭，皱了一下眉头，问郭秘书：“清洁队不就三个人嘛，怎么这么多人来吃饭？”　

　　“哦，是这么回事，今天扫雪是突击任务，清洁队干不过来，又从附近招了一些民工，扫扫路边，铲铲雪，往常也都是这么做的。今天活儿急，又是您亲自安排李书记的，就没敢再给您多请示。”郭秘书一边小心翼翼的回答，一边看了看李书记。

　　李书记急忙接话：“是这样的，路面上的雪，车轮压过的，清扫车扫不动，全靠用铁锨铲，路边上的雪用车也扫不到。”　

　　“噢，这些人还要开工钱吗？”陆镇长原任团县委书记，是元旦后来寿山任镇长的，对基层也是在慢慢了解。

　　“要开，讲好了，每人半个工，三十元。需要财政所出据用工凭证，您签字后支出。”李书记详细解释道。

　　“嗯，知道。以后尽量少使用民工，可以多组织镇机关职工义务劳动”　

　　“行，行。”郭秘书嘴角向上翘了翘，心里说，用镇里的职工？光费就伺候不起，还不出活儿，再喝点酒闹事摆功劳，嘿！　

　　几个人刚到办公楼前的时候，家住县城的其他镇班子成员集体乘坐金杯面包也从县城回到了镇里。

　　夏书记看了看手腕：“郭秘书，通知班子成员8点钟到接待室开会，再安排今天的接待工作。另外，通知各单位，上班后{dy}个任务，就是各自打扫卫生区内的雪。”　

　　寿山镇班子成员开会的时候，杨秘书正在通知县电视台和市报驻县记者站，再次安排这两家新闻单位跟随王县长的采访任务，王县长也边吸烟，边喝茶，关掉了QQ，打开了《新华网》。

　　三　

　　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岗上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主任吴爱田都没有睡踏实。王县长要来岗上村慰问困难群众的通知他是一周前接到的，当时说是隔天就来，他扫街净巷忙了一整天，结果王县长比他还忙，改期了。昨天早上又接到通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今天肯定来。

　　原来扫街净巷的成果被冬天的北风一刮，也就没剩下多少，秸秆柴草又从各家院子里搬到了街巷里，土堆粪堆也积攒了一些，农村就这样，一会儿看不住，就脏的不好收拾，总不能天天等着过大官吧。只好大婶二嫂的又找了几个人，每人20元钱又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总算把几条主街道重新打扫了一遍。忙完了街上，又到了准备被慰问的吴大爷家里安排了一下，等到天黑了才回到家吃完饭。

　　饭还没吃完，天上零零星星的就下起了雪，虽说是瑞雪兆丰年，但吴书记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只盼着这雪下的小一点，或是干脆就别下了，要是下大了，成了“特殊情况”，王县长来不了再改期，这可如何是好？两次打扫卫生光工钱就花了500多，虽然没有现钱支，但记在账上也是早晚要还的啊。所以这一夜老是起床，拉开门外的灯，隔着玻璃窗看这天上的雪。到了半夜，眼看着天上的雪和地上的雪飘成了一块，已经分不清天上地上了，吴书记的心也就和这雪一样，凉凉的了。

　　天快亮的时候，雪停了。反正睡不着，吴书记索性早早起了床，开始扫院子里的雪。等打开大门，想扫门口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电话是镇党委郭秘书打来的，说是领导安排要把街道上的雪清扫乾净，准备迎接王县长的到来。吴书记有点不放心：“郭秘书，雪这么大，王县长今天一定来吗？”　

　　“我也说不准，反正你就按照领导的要求干就是了，再着说了，县里也没通知说今天不来呀。”　

　　“好吧，有什么变化你再及时通知我。”　

　　吴书记走到街上，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就犯了愁，大街小巷的，雪这么厚，该要多少人工才能扫乾净呀！　

　　吴书记连忙赶到村委办公室，打开高音喇叭，老少爷们长老少爷们短的宣传鼓动起来，要求家家户户各扫门前雪。

　　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多数群众还是比较听话，开始清扫小巷里的雪，但是几条主街还是无人过问，心里不免撒急。唉，还不如过去呢，一下雪，不用喊，“四类分子”们就自自觉觉的扛着扫帚夹着锨出来扫大街，呵呵，想歪了。

　　任凭你怎么招呼，主街道还是没人扫，就是小巷也是扫不彻底，各人自扫门前雪也就只扫门前雪，邻里关系好的还能接上头，关系一般或不好的简直就是以邻为壑，接头的地方成了雪堆，整个地面就像穿上了迷彩服。

　　逛了大半个庄子，边走边喊，便喊边惹气，看到干部如此卖力的招呼扫雪，个别群众撅嘴弄眉看笑话，甚至要求吴书记再雇几个小工扫大街，想挣村里几个钱花花呢。

　　天无绝人之路，镇里的清扫车一路扫雪开到了村头，吴书记一步两滑地迎了上去，就像地主的长工遇到了老红军：“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可是不对劲儿，清扫车慢慢调转了头，要向回开：“吴书记，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清洁队长连广发把烟从嘴角用食指和中指的根部夹了下来，慢慢吐出了一口热烟。

　　“连队长，帮帮忙，您这车先进，扫帚都能转圈，您就是走个来回趟的功夫，转转圈，就省了我们的事了，再说，不都是为了迎接领导吗。接上烟，接上烟。”吴书记忙不迭的向外掏烟。

　　“我有。话是这么说，吴书记，省了你们的事，可是费了我们的油，别怪兄弟算计，现在油这么贵，还误了我们的工呀，一大早起来，到现在连口热水都还没沾嘴呢。”连队长向吴书记晃了晃手上的烟火。

　　“好说，好说，油钱算我的，活干完了，到镇上我请客，我请客行不行？”吴书记忙转身给其他人递烟。

　　“吴书记，您太客气了，你这么一说，倒显得兄弟我不够义气了。这么着吧，客不用你请了，一大早饭店也不营业，一人拿盒烟吧。至于油钱么，您看着给，现钱交易，一百不嫌少，二百不嫌多，多多少少是您的心意。”　

　　“好，好，就一百，就这么定了。”吴书记心里说，你这家伙心够黑的，但还比招小工要便宜呀。

　　四　

　　岗上村东北角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五间带前厦的瓦房处在四位一体民居的最东边，靠着环村路，院落还没有{zh1}完工，在西南角用石块临时垛起了茅草加顶的两间猪圈，猪圈与西邻墙之间是窄窄的茅厕，茅厕北边靠西墙就是鸡窝，鸡窝用网子网了起来，网子还是新的。南墙、大门和东墙已经打好了地基，但最终也没有力气再垒砌，只好用玉米秸围成篱笆帐子圈成了院落，靠近主屋东墙地基上又用石碴搭了两小间厨房，厨房上边用石棉瓦加了盖。走东南方向的大门就稍微讲究了一些，因为要多次的开合，玉米秸是不成的，不结实，所以是用槐树枝条扎成的，但好像也是用了三年五年了，旧枝条和新枝条被生了锈的粗铁丝和细铁丝拧在了一起，被两边的槐木桩子夹住，好像很团结，多少有点一夫当关的样子。不用再介绍，这里就是岗上村困难群众吴大爷的家。

　　天刚蒙蒙亮，因为雪的缘故，或者说根本一夜就没有很黑过，能看清人影的时候，瓦房上边的红砖烟囱慢慢的冒出了淡淡的青烟，这{dy}股烟是来自引火的软草，烟渐渐的有点浓，但还是青色的，到底也没有冒出烧烟煤的黑色来，但烟囱顶端慢慢由白恢复成了原先的灰红。

　　{dy}个起床的就是吴大爷。几天来，老人家始终就有些莫名的不安，当然都是因为接到了村里的通知，说是县上的领导年前要来看望他，让他准备一下，也就是收拾收拾院落，打扫打扫卫生，全家人穿上过年的衣服就行了。却又不知领导哪{yt}来，全家人也就每天起床时穿上过年的衣服，到了中午领导不来了，再换上平时穿的衣服。

　　吴大爷也就天天早起，这对于冬天每日两餐的吴家来说，是非常不习惯的，特别是吴大爷，早早的起，也就会早早的饿，等到日头偏南吃早饭时早已饥肠辘辘了。

　　最困难的是取暖，前些年置办的专烧烟煤的憋气炉子放在床底下已生了一层铜钱厚的锈皮，这些年每到冬天都是再烧火盆，虽然重新烧火盆的人家越来越多，但比起烧烟煤的人家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

　　自从知道领导要来的时候，吴大爷就真的有些局促了，火盆是万万不能再烧的，烟熏火燎，烧惯了烟煤的领导肯定受不了，这可不是农民兄弟的待客之道。烟煤，还是要烧的好。吴大爷只好又把憋气炉子支了起来，虽然半截铁烟囱也锈蚀的像煎饼一样薄了，但插进墙壁烟囱里，用黄泥糊好缝隙，再糊好炉胆后，还是让吴家人又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几天的忙碌，屋里的灰尘被扫的差不多了，但被烟熏黑的墙壁和屋顶却再也难以恢复原色，吴大爷不免又有些灰心。

　　人穷志短，在主街村南头卖煤的吴老四家里，好说歹说，吴大爷也没赊成半铲煤，回来一合计，干脆用了一口袋留种的花生皮果换回来了半袋烟煤。又跑到吴书记家里，央求吴书记千万弄清楚领导来的时间，自己好做好准备。

　　今天，吴大爷还是早早的起，先用软草引燃松球，点燃松枝，铲好一小铲烟煤，放在小煤筐上边，又继续向炉子里添加木柴。憋气炉子烧木柴，虽然不如火盆暖和，但毕竟卫生了许多。

　　又多添了几把柴，来到院子，吴大爷瞅了瞅裂了口子的拇指，拿起扫把，弯腰扫起了积雪。

　　听到院子里有了熟悉的声音，几只鸡不畏寒冷，踏着积雪向东边聚了过来，又被网子不习惯的挡住了，只好把头从网眼向外硬挤，看到没有效果，又缩了回去，白白的撸掉了几根毛，无奈的转着身子，绕着弯子，xx着。

　　两头小白猪也不再酣睡，饥饿驱使它们挤到栅门前，哼哼着，把嘴从栅门空里伸了出来上下蹭动，只是把栅门中间的几根木柱蹭得更加油亮。

　　几只麻雀也从房檐窝里飞到了南墙基外的杨树上，又飞到扫完雪的地上，做着啄食的动作，不知道它们到底啄食到什么没有，也正如早起的人们，之所以不怕寒冷，总是在饥饿的时候，心里从不曾失去希望吧。　

　　五　

　　日高半竿的时候，王县长已然坐车行进在去寿山镇的路上了，平时半个小时的路程，因为雪滑，怕是五十分钟也赶不到了。
　
　　城外的路不比城里，雪没有清扫，被过往的车碾过后不再是纯白的，像一条灰黄的毛巾，不时结起的冰渣又不时的被碾碎，车行在上面，发出了连续不断的沙沙声。

　　李谨开车自然比一般车要慢要稳，并且始终与其他车辆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到处白茫茫的，太阳的光线被雪反射后，刺得人睁不开眼，不敢长时间的向远处看，只有看着灰黄的雪泥冰渣路还算舒适。

　　快到寿山镇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秘书小杨给寿山镇党委书记夏桦要通了手机，得知夏书记、陆镇长和李书记已经在镇界上迎接了，便回头向王县长作了汇报。

　　两辆车接上头后，四角灯打开，便成了一个车队，离着车队50多米还有一辆开道车，那是寿山派出所的警车特地被安排来为王县长开道服务。警车一边闪着警灯，一遍呼着警号：“靠边！靠边......”　

　　下车，握手，寒暄。

　　王县长在寿山镇接待室坐定休息的时候，县电视台和市报社记者站的两路记者也早就被陆镇长的专车从县城接了过来，在镇党委办公室里一边品茶聊天，一边休息待命。
 
 
　　王县长喝了一口热茶：“夏书记，你这儿还有这么好的茶叶！”　

　　“一般一般，这还是上次您给的，我们也没舍得喝，就等着您来呢。喝的惯就好，喝的惯就好。”夏书记陪着笑，李书记又给王县长斟满了水。

　　“噢，想起来了，那是县酒厂的于厂长给的，正牌的，我也没舍得喝呢，早晚还是我喝，还是我有口福。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满屋子的笑声，仿佛又让人们回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这么着吧，今天来主要就是慰问困难群众，这也是我联系咱们镇的份内工作。一年了，工作头绪多，来咱们镇次数不算多，也没有xx尽到联系乡镇的责任，好在你们的工作，县里是很满意的，我也就放心了。”　

　　“县长夸奖，我们的工作离县里的要求，特别是离您的要求还有很大的距离。就是有了一点成绩，那也是您关心支持的结果，您联系我们镇，就是{zd0}的支持，我们在平时的工作中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这点，就是{jd1}不能给您抹黑。我们工作有不到的地方，还盼望县长多多帮助。”　

　　“呵呵，夏书记也太谦虚了。现在是——九点半，我们去的岗上村离镇驻地远不远？五里路？好吧，我们十分钟后下村，回来后再看几家企业，与企业家们座谈座谈，了解了解企业发展情况，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困难。”　

　　“谢谢县长。县长能在百忙之中抽出这么多的时间关心我们，我们真的感激不尽。”还没等夏书记回答，陆镇长看准时机，接过了话柄。

　　“对，对。陆镇长，你把县长视察企业的事儿安排一下，早安排早主动，别让企业的负责人出了门。另外，把午餐再安排一下。”　

　　李书记便给县长和小杨秘书倒水便从嘴角边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

　　小杨秘书给王县长点上了今天的第四支烟。

　　六　

　　王县长从寿山镇出发到岗上村慰问困难群众吴大爷的车队共有五辆车，{dy}辆是寿山派出所的警车；第二辆是陆镇长的专车，坐着上边来的新闻记者和寿山镇的通讯报道员廉玉琪；第三辆是夏书记的专车，坐着夏书记、陆镇长和郭秘书；第四辆是王县长的专车，坐着王县长和小杨秘书；第五辆是金杯面包车，坐着李书记，以及寿山镇民政办主任高成礼。

　　车队赶到岗上村头的时候，吴爱田书记和村两委的其他四个人早就恭候多时了，从大街到吴大爷家的街面也已清扫乾净。吴书记上了开道的警车带路，车队沿南环路一直开到吴大爷家所在的东环村路上，然后领导们下车，步行向吴大爷家走去。其他村干部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到吴大爷家也没有更近的道了。

　　吴大爷站在大门口的环村路上，不时的向南张望，看到来了一辆闪着红灯的警车从南环路拐了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又看到警车后面跟着好几辆小xx，都拐上东环路后就停住了，呼啦啦下来一群人，像是握了一通手，说了一通话，吴书记在前面，比比划划，说说笑笑向自家方向走来，最前面还有两个扛着像是过去放电影的家伙的人，在对着这群人晃来晃去不知干什么。吴大爷揉了一下眼，看到村委会计从人群后面跑了上来，直朝自己比划手，不由心里一阵突突的跳，来了，这回是真来了！　

　　吴大爷转身朝家里跑去，边跑边喊：“来了，来了！县长真来了！”，到了屋里，忙不迭的提起炉子上的黑壶，哆哆嗦嗦的向炉内倒入了{dy}铲烟煤，又添入了一铲。

　　“他娘，再收拾一下屋里，扶着儿子坐上轮椅，我去迎接县长。”吴大爷便吩咐便随手扶正倒在门口的一把笤帚，向街上跑去。

　　出得门来，县镇村的领导们已经来到了门口，吴书记跨前一步，向大伙儿介绍吴大爷：“这就是吴焕财老人，今年快六十了，本来是个很好的家庭，在村里数一数二的，就是因为儿子在外打工受伤瘫痪了，全家失去了收入来源，才导致生活困难。”　

　　领导们频频点头，即表示了明白，也表示了同情。

　　吴书记又向吴大爷逐一介绍领导，这位是县里的王县长，这位是镇里的夏书记、陆镇长、李书记，还有秘书、主任、记者等等。

　　看到随着吴书记的介绍，领导们向自己伸出了温暖的手，吴大爷赶忙把手在身后蹭了蹭，又抹几把，双手向领导们逐一伸来，嘴里也不自觉把这几天来几乎背烂了的台词颤颤巍巍的蹦了出来：“谢谢领导，谢谢政府，谢谢党。”自己多年来很少用过的待客之词还是从心底里说出：“天这么冷，大伙儿还来看我，谢谢了。快屋里坐，屋里坐，屋里暖和，刚添了炭。”边说便看吴书记的脸色，看到吴书记笑眯眯的，也就放了心。

　　于是，最前面是那几个记者，扛着摄像机，举着照相机忙乎着，吴大爷和吴书记一左一右引路，王县长、夏书记、小杨秘书、陆镇长、李书记、郭秘书、高主任从柴门里依次队入，来到了吴大爷的家。

　　七　

　　照着老伴儿的吩咐，吴大娘又把屋子收拾了一边，其实很好收拾。进得门来，正中一高一低两张八仙桌子由内向外依次摆正，高八仙两旁一边一张方椅。高八仙上放着一台21寸老式青岛牌彩电，现在这种彩电早已改换门庭多年，叫做“海信”了。这台彩电还是当初儿子攒了一年的工钱添置的，也是为了撑撑面子好说个媳妇呢。彩电下边的一个小盖子用透明胶布糊着，好歹和电视机连在了一起，遥控器也用胶布湖着放在了彩电上面。彩电两边各放着两束塑料花，插在酒瓶里，多少给屋子添了一丝春意。电视前面放着两盒不知是什么牌子的香烟。高八仙桌下一边放着两把暖瓶，一边靠桌腿放着几把马扎。

　　低八仙桌上靠里摞着两摞碗，用包袱盖着。靠外一溜儿摆着十几个茶碗，旁边有一个大茶壶领队，正好一个班的编制。低八仙一周摆着六七把紫红色的小椅子。

　　门左西墙靠南窗是一张木床，用秸秆编织的床板上铺着厚厚的麦秸褥子，上面覆着一层花花绿绿的床单，只是这花花绿绿是用黑线连在一起的。两床薄被叠的还算整齐，紧挨在一起靠墙而卧。靠窗子放着一张三拉抽屉的桌子，上面放着几本杂志和书，旁边放着一把椅子。窗台上一字摆开了瓶瓶盒盒的东西，那是药。床北头是一条宽长凳，两个大纸箱子并列在上面，有一个纸箱盖没盖严实，两条的裤腿角儿搭在了外面。箱子北面就是西暗室的门。

　　门右东墙靠南也是一张床，床上摆设也和西面差不多，绝无特殊化。床头有两条长凳，上面摞起了足有一人高的煎饼，煎饼用塑料布整个包裹着，随吃随叠。放衣服的纸箱放在了凳子下面，有效的利用了空间。只是桌子是老式的菜橱桌，油黑黑的上面放着几包草药和一个用布蒙着的饭筐。下面靠桌腿放着两把砂壶，旁边是一条长凳。窗台上放着一把油壶，一个盐罐，还各有一个醋瓶和酱油瓶。

　　桌子外边是一张小饭桌，上面放着菜刀和笤帚，还有半颗白菜和一把筷子，小饭桌底下摞着几个盆子。

　　炉子就在这张桌子西面，离墙半米多，靠墙一长溜沙堆，埋着十几颗葱，也有一颗萝卜从沙堆里翘出了屁股，很不服气被埋没的样子。烧裂的煤炭劈里啪啦。的在呐喊，这声音好多年没听到过了，吴大娘心里暖暖的。炉子西边是一个铁架子，上面分层放着铝锅和炒勺等炊具。

　　四周墙上多是些长钉子，挂着些包包裹裹的东西，以及一些不知糊了多少年的年画和变了色的相框等等。这些家具，吴大娘收拾擦洗了好几遍了。

　　她把儿子扶到轮椅上，推到炉子边，看到了菜橱桌上的那几包草药，赶忙把草放进了菜橱里，又用脚把砂壶朝里推了推。听到院子里进来了人，就拽了拽衣襟，理了理鬓角，低头看了看儿子，往屋门口迎去。
 
 
　　八　

　　在郭秘书和高主任的安排下，村里其他干部从面包车上搬下来一袋大米、一袋面粉、一桶花生油、一箱特曲酒，几个人有说有笑抬进了院子。在夏书记的招呼下，王县长和吴大爷居中，其他领导环拥周围，王县长从杨秘书手里接过200元大钞亲手递到吴大爷手里，幸福时光在几位记者和通讯报道员廉玉琪的闪光灯下定格。

　　看到一位满目沧桑的老人站在堂屋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步已经跨出门槛，王县长看了看吴大爷，吴大爷不好意思，忙说道，这就是我老伴。王县长三步并作两步，甩开众人疾步向前，双手握住吴大娘的手，忙不迭的慰问道：“大婶，您老人家还好吗？”又回身牵住吴大爷的手，说道：“大叔、大婶，咱们屋里坐，坐着啦。”　
　　
　　随后一行人推推嚷嚷终于坐定。高八仙桌两旁王县长做东边，夏书记做西边。低八仙东边王县长下手坐着小杨秘书，再往下是李书记和高主任；低八仙西边夏书记下手坐着陆镇长，再往下是郭秘书、吴书记。记者随着角度的调整，在屋里晃来晃去。

　　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在院子内外快活的走动着，小声的谈论着。毕竟，能和县长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那可是祖上也没有过的荣耀。

　　在不客气别忙活的礼貌声中，吴大爷忙给每位领导递烟，吴大娘倒好茶水，郭秘书和高主任帮忙端到了每个领导的桌前。

　　王县长悄无声息地看了看手腕：时间10点整。又用手摸了摸口袋里的软中华，到底也没有掏出来，他接过吴大爷递过来的香烟，看也没看就放到了桌子边上。看到县长都没吸烟，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吸了，或是挡开了吴大爷的手，说是不会吸，或是接过来放到桌上，说等会儿吸。只有吴书记接过香烟，吸了起来，立时屋里有一种苦苦的味道。

　　夏书记端起茶碗，暖了暖手，又放下，看了看王县长，王县长点了点头。于是，夏书记进行开场白：“吴大叔、吴大婶，听说你们家最近几年生活比较困难，王县长时刻挂在心上，平时工作忙，也没抽出空儿过来。今天大雪天，王县长、杨秘书他们过来，一是看望慰问大叔大婶，给大叔大婶拜个早年；二是和大叔大婶说说话拉拉呱，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困难，县镇村还能帮上什么忙？”　

　　吴大爷看了看吴书记，又看了看老伴，聚了聚神，向王县长瞅去，刚和王县长慈祥的目光一对眼，又低下双眉：“我也说不好，还是让老伴说吧。”吴大娘双手捂袖，向吴书记拱了拱：“县长对俺家这么好，俺没的说，还是让俺书记说说呗。”　

　　吴书记笑了笑：“大叔大婶不好意思说，我就代表他们说说心里话吧。”吴书记又接过吴大爷递过来的烟，接上火说道：“今天夜里下了这么大的雪，王县长、夏书记和各位领导不怕寒冷，来我们岗上村慰问困难群众，这不仅仅是对困难群众的关怀，更是对我们农村干部的关心和支持。我们心里只有一句话，感谢党，感谢王县长，感谢夏书记，感谢各位领导！”然后，不自觉的带头鼓起掌来，于是众人也用掌声给他鼓励。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有掌声，也从门脚从窗口向屋里窥视。

　　吴书记越说越有劲：“群众的困难就是我们村干部的困难，我们一定要在县里和镇里的领导下，努力发展，带领群众特别是困难家庭的群众尽快发家致富，一起奔向小康，在建设主义新农村的大潮中绝不让一户群众落伍。”于是又掰起指头一二三四的数落起岗上村的政绩和蓝图来。

　　夏书记看到王县长又看了一次手表，就趁吴书记喝茶的功夫打断了他的话：“好，岗上村的工作有目共睹，镇上是满意的。现在，我们请王县长给我们作指示，大家欢迎！”　

　　在一片掌声中，王县长语重心长：“今天，来到吴大叔家，看到我们有些群众生活还比较困难，一时半会儿还很难改变现状，我心里非常的沉重。这就要求我们基层党员干部，要向胡总书记和温总理学习，要经常到群众家里走一走，看一看，切实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看看他们还需要什么帮助，在发家致富的道路上遇到了哪些困难。吴大叔和吴大婶多么好呀，自己这么困难，都不好意思向我们提出任何要求，我们更应该主动关心他们呀。我相信，只要有了我们基层党组织的坚强领导，把中央的各项惠民政策落实好，困难是暂时的，未来生活是美好的。春节快到了，顺便给基层干部群众特别是困难群众致以新春的问候，祝大家新春愉快，阖家幸福。”　

　　大家接着王县长的话，各个不愿落后，也纷纷表示给县长拜年。

　　王县长起身，来到吴大爷儿子身边，大家也都围了过来。王县长低头握住吴大爷儿子的手说道：“大兄弟，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找夏书记、陆镇长，也可以直接找我！”　

　　吴大爷儿子激动地热泪盈眶，紧紧攥住王县长的手：“谢谢县长，谢谢各位领导，这些困难也都是天灾xx，没有办法的事。这样就给领导添了不少麻烦了，给村里也增加了不少负担，我们真的很知足。”
　
　　王县长心头一热，回头问吴书记：“吴大爷一家办了低保了么？”　

　　吴书记一愣，朝门口喊道：“徐会计，过来！”村委会计一步窜进屋里，朝各位笑了笑：“什么事，尽管吩咐。”　

　　吴书记对徐会计瞪了瞪眼：“吴大叔家的低保办完了吗？”　

　　徐会计心领神会：“新的早就办了，快发了。”　

　　民政高主任心里骂道，睁着眼真敢说瞎话呀，你们都是给什么人办的低保呀，哪一个亲爹二老爷七大姑八大姨的。要不是吴大叔的儿子到镇民政找，莫说低保，困难群众户怕是也轮不到吴大叔家呀。

　　夏书记看到高主任在愣神，就故意问道：“高主任，是快发了吗？”　

　　高主任忙答道：“快了快了，去年给补办的低保，快发了。”　

　　夏书记心里说，找这家人算是找对了，不多说话。

　　九　

　　中午，天又阴了起来。在看完寿山镇房地产公司和寿山镇铁矿磁选厂等几家企业后，王县长等一行来到了寿山宾馆会议室，从县级领导班子联系寿山镇工作的角度，根据调查了解到的情况，王县长决定现场办公，择日召开寿山镇企业发展座谈会，召集县国土局、建设局、环保局、招商局、金融机构等单位负责人到寿山镇参加座谈会。

　　午餐席开三桌。王县长、由县城临时赶来的县府办公室主任、县民政局长、夏书记、陆镇长、市报记者、杨秘书、李谨、李书记、郭秘书等一桌，镇其他班子领导、高主任一桌，几位记者和其他司机一桌。

　　在茅台酒的觥筹交错中，寿山宾馆招牌菜滚锅羊汤和寿山草鸡让每位客人都酒足饭饱。

　　夏书记又安排给每位县里来的客人准备20斤羊肉，两瓶茅台，过年了么。

　　饭后，夏书记等又把王县长送出镇境。

　　傍晚，雪又下了起来。夏书记、陆镇长两人踏着积雪来到了王县长住的常委楼下，很自然的敲开了刚吸完今天第15支烟的王县长的家门。他们，按照上几千年的规矩，逐个给县领导送温暖来了。在一片感谢声中，一条装有一万元现金的中华烟放在了王县长家的沙发上。

　　没等夏书记和陆镇长走远，寿山镇的几位企业家也冒着严寒来到常委楼下，送温暖也少不了他们。

        这些给领导送温暖的人只要不把温暖送出去，甚至少送了一份，就会从脊梁骨上感觉到寒冷。

　　常委楼下的积雪被踩脏了，当等到明日，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所有掌握一点权势的人们，何尝不再在通有暖气的家里等待着温暖的到来呢。

　　今年，得到温暖的岗上村东北角吴大爷把登有自己和县长合影的报纸镶在了镜框里，家里人气也旺了起来，半袋烟煤没能坚持到除夕就烧光了，但想要张照片的心愿一直没有实现。县长送来的200元慰问金被换成了花生种子。为了低保的事情，县长送来的一袋大米送给了吴书记，一袋面粉送给了徐会计，一桶花生油和一箱特曲酒送给了高主任。

　　可是，大年初一的时候，村委主任来拜年，说是低保的事情还要等等看，僧多粥少。

　　雪，继续下着。漫天飞舞的雪，迷离了人的双眼，使人不得不想起小时候把芦苇絮塞在因蹅雪而湿透了的单薄的棉鞋里，那也是一种温暖。火盆一夜未息，松木燃烧的特有的松香味儿使每个孩子都能平静入梦。火盆边，烤有一家人湿漉漉的棉鞋，孩子的棉鞋在最里边。早晨，当妈妈在火盆里放上一把麦穰，借着蹿高的火苗把棉衣烘烤的热热乎乎的时候，那温暖的感觉，绝不会因为雪飞时节而感到寒冷，更不会想到将来有{yt}冬天里会有暖气空调什么的，而这{yt}真的到来了，反倒越来越觉得寒冷了。 

         海恋-----201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