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我绝少写诗,也很少读诗,应是缘于一些因素销蚀了我对诗曾经的热情,当然,其中{zd0}的因由是长久以来的现代诗让我对诗的创作失去信心,并对诗的前景感到迷茫。当大量冠之以流派或主义的连作者都不知所云或“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诗弥漫诗坛与刊物,泛滥成灾,便使一些人怅然的退却或逃离,我便是其中的一员。当然还有很多的坚守者,无视于“诗人”的名号被世俗的目光异化为贫酸、迂腐乃至神经质的指代,也不惑于大批量的伪诗人施放的烟雾与嚣嚷,毅然决然的行进在诗的长途上,茕茕独往,孜孜求索,在这片人文的土地上一路营造姹紫嫣红的芳馨。这样的坚守,并非赌气,而是尊严;并非迂执,而是超脱;并非迷趣,而是正道。一个世界,一个时代,如果没有诗人或诗性的人存在,便是彻底的贫穷;一个世界,一个时代,如果遍地是诗人或诗性的人,将是何等的富有!是他们,赋予世界和时代以高贵与价值,尽管世界和时代给予他们的常常是微贱或鄙弃。所以,那些坚守者的身影应该永远是我们灵魂的视野里最值得致敬的风景。王宏权便是其中的一员。
与宏权兄交识已有几个年头了,我xx敢说,我们之间是真正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以诗为缘起,过程中也一直保持诗般的品性;真诚为怀,同尚道义。凡有新作,蒙其厚爱,常嘱我看看,鼓励我提出意见,无论对错,他都虚怀盛纳,所以这些年我所看的很少的诗中,大部分便是他的诗。这次,他的诗集《在江南》有幸出版,嘱我写篇评论,于他而言,当是信托,于我而言,自忖无此长才,故成压力。好在我亦是其诗的读者,以此身份,妄论数语,即便错谬百出,似亦有可原处。
《在江南》是诗人{dy}部诗歌结集,自然也是诗人迢遥诗途上楔下的{dy}块里程碑。但我更觉得这是诗人用生命的体温,把心血的红线推抵诗的温度表上的{dy}道刻痕。
通览全集,大体可以按辑分为:风物篇、乡土篇、情感篇、尘事篇。以下便从这四个部份予以浅论——
风物篇:《梦里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千古以来,白居易的一阙《忆江南》以其明丽淡妙的水墨,给千里江南敷着了一层xx褪色的斑斓,使“江南”二字已然超越了地域的狭义,成为一个独具情韵的美学符号,无论你身在何方,只消轻轻的一吟,心目中便已是草长莺飞,花明柳媚,青山如簪水如绸……是啊,江南着实是美的,是可以频入梦、长相忆的。江南更是诗的,所以当一位诗人恰恰生于江南,与其说是一种独厚的幸运,毋宁说是一份天命的宿缘,因为诗意的江南应有自己的诗人来描绘,就象伟大母爱,必由自己的儿女来讴歌,如此方可体贴深沉。这些年来,诗人在谋生之余,近近远远的走了一些地方,绝大多是在江南的方圆之内。当然他不同于一般人的旅游观光,游过观过,只浮掠了一些零乱的形色光影淡印于脑屏,他是带着一颗心且行且吟,走到哪里,哪里便流出了诗:
“周庄是一条乌篷船/在吴越水系,摇了九百年//水,来自民间和天上/载着周庄,流过宋、元、明、清/把江南汇成偌大水乡……”〈《 周 庄》〉
“……谁端坐/断桥之上/暗红色的袍角/缠住我的跫步//梦中的采莲女/袅娜的身影/轻盈如风/总在含烟的湖面/掀起波澜”〈《断桥》〉
“……一千支胭脂,华贵/一千支胭脂,富足/一千支胭脂抵不回/随水而逝的断肠人//当你将胭脂幻化成/一拱横跨东西的桥/容颜,瘦在岁月中/而不变的守望/已然千年……”〈《胭脂桥》〉
“……一曲渔歌远古而来/穿破烟波与时空/袅绕着帆影/写意斜阳/心事 化成涟漪/浸透所有的日子/于是诗仙步履缠绵/把酒吟歌/风流小杜 煮一壶相思/酩酊千年”〈《秋浦河》〉
——每每读此佳作,我便会不由的想问一声:哦,江南,你藏着多少的典丽、岁月、幽梦和沧桑……
乡土篇:《麦地、村庄》
这一小辑,我个人以为是全集中最为厚重的部分,就象体内的心脏,雄强地搏动着诗人的灵魂,使诗性的血液如桃花之汛,涨满生命的柳岸。诗人此生的临盆之地是江南的一座村庄,可以说,是村庄赋予他生命最初的情性和气质。在多年交往中,我深知他个性敦厚、温良、诚实,虽不善言谈,但他并非没有话语,他{zh0}的话语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静静的化成灵动的诗句,就如同曾经村庄里的那条耕牛,在向晚的时光里,望着天际的明星,默默地反刍着清香的口粮。是的,我眼里的诗人就是一条行卧在城市中的水牛,身形清瘦,然眸光清亮,尽管城市的霓虹xx,歌舞煽情,他总是甘愿守住自己的一隅清宁,让神思的灵羽在自己的世界里作无羁的云游,而常常行停徘徊的,便是那片麦地`那座村庄的上空——
“ 一股风,来自家乡/来自灵魂,满眼葱郁的田畈//离乡年间,是你告诉/ 我的乳名曾被母亲, 声声呼唤/以及,田野里传来蛙鸣/油菜和青豆荚的香//那条河流曲而悠长/从囱口,心间和春天出发/ 漫向村野,流向四方/那是家乡的炊烟/ 黑色眼睛升起的太阳/ 暖着日子、记忆/与岁月的村庄”〈《风,来自家乡》)——诗人的灵魂乘着一股乡野的风回家了,回到了那个永远收藏着自己胞衣的地方,不只是母亲,我相信那里的每个生灵,都能在岁月的记忆里亲切地叫出他xx老去的乳名。
当然,对于故土的怀念与乡愁,诗人并没有仅止于简单的情感层面,而是有着比较深度的思味,并以感悟的灵光使“村庄”的意涵超于物象而成为灵魂归宿的象征。在《异乡人》这首诗中,诗人写道:“秋风起时/大地更加苍茫/异乡人顺着一棵树/坐在童谣里//那顶漂泊的草帽/能遮住天空/却遮不住脚下的土地/以及忧郁的目光/对故土的眺望//谣歌在落日里低回/树叶,静静的聆听中/“唰,唰,唰唰”/往下落/象挂在腮前的轻愁/禁不住被歌谣里的暖烟/曛得——/“唰,唰,唰唰”地/落下来”——这里的“异乡入”,在我的解读里,具有了泛化的意义,它象征了一切灵魂的漂泊者,在苍茫的世界,寻求皈依。是的,当我们一旦对生命的意义作出追本求真的问询时,“异乡”的愁云便会蕴藉心空。“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时光者,百代之过客。”来又何来,往又何往,这千古的天问,泪湿了多少襟裳。尽管是“忧郁的目光”,尽管“乡愁”的黄叶“唰唰”凋落,但执著的思恋依然“眺望”,因为还有那来自“故土”深处依旧纯真的“歌谣”和深情的“暖烟”在生命的天地间久久回荡……
情感篇:《暗香浮动》
自古诗人皆多情,人本以情为根,七情六欲,爱恨悲欢,而诗人的情感触须无疑天生敏感,或应物生情,或以情敷物,物情交化,从而营造出一个体验独具的心灵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思恋,有忧伤,有痛苦,有倾诉,有孤独,有幽叹……无论是哪一种情感,都是诗人用心的长弦,弹奏的一曲曲最深婉、最诚挚的吟唱——
“游云在暮色间/低语徘徊/我的梦儿/是萤闪的渔火/颠簸在寥落的舟头//那么多?欲说还休的//缱绻/随波澜一齐涌来/又稍纵即逝……/即便春色已经阑珊/我仍是一阕/恋你如故的/声声慢”〈《声声慢》〉
“晓梦飘忽/晚风驿动/是一枚风筝吧/迷恋春景/心在高高的天上//你终究是/雨做的云彩吧/时空流变/我不住的张望/与回头。也是/无法落墨的一首/江南小诗吧/轻轻沉吟/又深深朗诵”〈《驿动》
尘世篇:《尘事如蚁》
尘世,映现的是生命和生存镜象,对诗人而言,永远都是一个需要主动去面对的话题。生命,是一切意义的根本,没有了生命,也就没有了意义;生存,是生命展示的状态,是一种自我命运与外部世界的叠影与同构。而诗人面对的视角,不管是向内的,还是向外视的,实质都是自己情与思的投射与回光。
“……日头就要下山,几只飞雀/兜下一串叽啾,蚂蚁无心搭理/瘦小的身体刮着风/它要顺着风,顺着经验/寻找食物和温暖的方向//劳作的蚂蚁,赶路的蚂蚁/要在日落,在雨雪封门前/找到足够的柴火和食物/哪怕拾一根骨头,也能/挨过冷飕飕的冬天”〈《在秋天赶路的蚂蚁》——蚂蚁,一个绝妙的喻体和喻义,它多么形象地体现出博地凡夫在这个尘世中的渺小、卑微、劳碌、艰辛而又无奈的境遇,而透过诗的背面,我们触摸到的正是诗人内心深处对于人世生存感受到的脉脉凄凉。
“……哑女用毛刷、布巾除尘/涂油,上蜡,柔刷,抛光/她把身子压得很〈低)/深〈低)得能让皮鞋照亮内心//才轻松的直起身//体面人递给一元钱/哑女打了两元手势/好半天,他们仍在/一个与两个手指间/你来我去”〈《哑女》〉——在这首诗的结尾,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与两个手指之间“你来我往”的白描,这两方手指,己经在诗的光照里,映射出两个群类的投影,是两个群类在生存节点上的对峙与较量,强胜与妥协,既富有时代的现实意义,又具有人道与伦理层面上的深刻内涵。
另外,在这一辑写给汶川地震的两首诗中,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了诗人的悲悯情怀。可以说,没有悲悯,便没有诗人。悲悯是诗人的先天元素——“……大地倾斜的日子/我的血液流得很慢/我的心也是阴沉阴沉的/鲜红鲜红的脉搏,因为/呼吸困难,而变成青褐色……”〈《大地倾斜的日子》〉
综上所述,是我对《诗江南》这部诗集的一个整体括论,而所摘选的诗,并不能作为全集中诗的代表,就具体的诗而言,集子中有许多优秀的诗作,在构思、性灵、意境、语言等方面都有其出彩之处,在此就不予赏析了。
在评论过程中,我个人很推重“人诗同质”的范式,在论诗的同时,我更多的是关注诗人本身的品味与内质,因为诗与人本不可油是油水是水般的游离,而是内动于心外化于诗的一体关系。不管评论的水平是深还是浅,诗人和诗的本身都要贴得更亲近,更密切,更血缘。所以说对诗的审美也即是对诗人的审美。我曾经跟朋友说过这样一句话:你可以不是诗人,但你可以把人写成诗。
那么在这部诗集中,有一首诗,我想最能体现出“人诗同质”的内涵—— 于四季中,穿越寒暑 霓虹闪烁的丛林 思想也曾陷入xx 现在,我更乐意 做一粒乡间的石子 感受农人深一下,浅一下的 耕作,每一滴 汗水的分量和大地的恩惠 乐做路野边的蒿草 不与花儿争香艳 也不和树木比高低 高处,阳光热烈 低处一样能沐浴 细雨和风 低处或更低,灵魂 感知平凡事物的充实 自然存在大美的真谛 ——《低处或更低》 在这首诗中,诗人表白了自己的人格姿态:谦卑、淡然,把生命尽可能的贴向平凡与自然,感受“事物的充实”和“大美的真谛”。而这种“低或更低”,实质是一种生命的觉悟,是一种剥落虚彩、洗却铅华、清新出尘的超然,是让真我的灵魂昂然拔节、高标,神秀于本真、自由、旷荡的云天。这岂不是一层道境吗?
我也一直认为,真正的诗人永远应该是一个求道者,也唯有这样的诗人,才有可能用自己贞观的慧眼把生命的真知与正见转达给众生,这就是一种济世,也可以说是诗人与诗所以存在的根本天命与理由!
那么在这种人格的源头流淌出来的诗,会是一种怎样的诗质,我想{zh0}由读者自己去深味品读,才是最为切实也是{zj1}公正的。
选择,同时也就是被选择。你选择了诗,诗也就选择了你。在这相互的选择中,诗人的一生,也必然是诗的一生。诗和诗人,永远都形影不离地行走在向前的路上。
“前方会有更多的阳光!”
——这是诗人写给古徽道上远去祖先的诗句,在此,我以其人之诗还献其人,寄以深深的良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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