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

   

     现在很多人看不起木匠,认为只不过是手工劳动者,没大起色。真正想发财,想干大事业,应该在金融领域,在流通领域,在高精尖技术领域。

     其实过去学木匠也不是谁想学都能学的,要拜师傅,要有人教。你想学,谁教你啊。你想找一位技术好的师傅教,必须双方互相认可才行。

     学木匠怎样学?像进了学校一样,有老师有教材、有教学计划、有课堂?那就真太书呆子气了。我当初可就是这样想的:我既然拜了你了,你就应该像老师一样,先教什么后教什么,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事实可不是这样。没有课堂,没有专门的材料让你糟践,就是要在实践中学,在生活的大课堂中学,赶上什么活是什么活。你干不好了就要说你,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一点情面可留。

     记得我在干了四五个月后,师傅突然让我做门,我都愣住了。一般新来的徒弟只能干些下手活,比如拉锯开料然后用刨子刮好,准备好的料由师傅划线,所以我并没有划过线,这次师傅让我划线真是来了个突然袭击。幸亏我平时已经留心注意看了,所以也就顺利的划了下来。画完后交给师傅检查,我正得意,“你这是怎么干的?”师傅突然大吼了起来,这门做出来好得了吗?师哥过来一看,告诉我说,门边应该捉对。我一看,果然如此。

     我非常生气:你也没教过我呀?做错了你反倒说我。当着很多人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我还从来没有让人大声的这样训斥过。真是难以接受,想发作吧,今后的路可就不好走了,不发作吧,可也真气人。空闲时间还是师兄告诉我说,不但要多干还要多看,不懂的问题不明白的活等闲下来的时间问师傅。你等师傅主动告诉你?这又不是学校。师傅喜欢主动向他讨教的人。后来经过实践还真是这样。“师徒如父子”,师傅并没有把我当外人,“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徒弟有什么不对之处当面明明白白指出来,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没有什么越制。师傅也是一个博学的人,技术娴熟,基本功扎实,从土木建筑工程到家具制作以及村里的乡活,如打大车、做棺材、木桶、做铧犂等等,凡是生活中能够用到的遇到的器物,他都能做。而且聪明,灵活,他常说“木匠无能见景生情”,就是随机应变,就是能把技术用活了。在京北一带他的技术是数得着的。

     师傅发了一次火,在我的印象中十分的深刻,每逢做左右对称的活我都十分留心,多少次考试多少次比赛,从没有再犯类似错误。几十年了,我依然记忆深刻,也可叫受益匪浅。

所以这学木匠就要能放得下架子,拉的下脸来,能经受住批评。

     跟着师傅一块出去做乡活,要走千家万户,男男女女什么人都遇的上,所以作风要正。瞅见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就动不了窝,两眼直勾勾的死盯着那还行?要眼不斜视。穷人家要去,有钱人家也要去,看到人家的好东西就想拿走,三只手,更不行,“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手艺人最讲究的就是这个。身前身后都要挺胸抬头,戳的直,站得正,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学木匠要能吃苦耐劳。学木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只有勤奋才行。锛砍刮剌凿四项基本功,哪一项都是人与木头的较量,胳膊疼手出泡,磨出泡来还要继续干,磨出了血泡,泡破了,鲜血染红了刨子把儿,怎么办?那也要继续干。乡下死了人要做棺材的,可能赶上三九天,也有可能赶上三伏天,冻得你伸不出手,热得你喘不过气来,到了夜间十二点还没干完,死人还在旁边躺着,等着你做的这个棺材,你说你困了要睡觉了,那怎么行!不论干到几点都要坚持干完。做乡活,不但什么活都遇的上,什么木头也都碰的上。什么桑木槐木枣木,赶上什么是什么。“干榆湿柳,见着就走”,你别走。老干榆木那叫一个硬,往前推刨子连着三下没能闯过去,手已经很疼,你自己就先折了锐气,往回退一下刨韧,再接着推。春天正是柳絮飞扬的时期,那柳树肉肉呼呼腻腻歪歪,横丝不好剌顺丝不好剌,夹住你的锯条都烫手了,拽也拽不出来;刮起刨子来就像刮在一个放了八天的蔫茄子上面,一点痛快劲都没有。这个时候就是坚持,谁坚持到{zh1}谁就是胜利。你的手上起的泡瘪了,瘪了又起,起了又瘪,{zh1}成了一个个老茧。手的劲儿,胳膊的劲儿都成倍的增长,终于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了。

     给人家盖房,有新料也有旧料。很多从拆旧房下来的旧柁檩要经过上线调整还要使用。这些旧柁檩要把它上面的黑皮刮掉,重新上线。多少年的烟熏火燎,多少年的尘土堆积,那木头已经非常干燥了,我估计含水率肯定在百分之八以下。几乎刮不出刨花来,刮下的只是碎屑和粉末。那黑色的粉末黑色的尘土飞扬起来,扑到你的手上身上脸上甚至扑进你的鼻孔。你一个接一个的打喷嚏,又脏又累又呛,你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味儿,都是烟熏过的木头渣味儿,那叫一个烦。旧柁檩上还有好多暗藏的半截的铁钉之类,你刚磨好的飞快的刨韧一个不注意就会“锛”掉一块,可真心疼。

     身体要好。干木匠活是一项重体力劳动。比如说盖房立架,上柁上檩,哪一件不是上百斤乃之几百斤?上大柁就要站在桌子上用肩膀扛起来然后用手举放到柱子上,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上檩时一人抓住一头,另一头就要用绳子吊上来,两个人合作摆放稳当,必要时就要从光秃秃的檩上走过去,没有胆量身体不好能行?盖房做大柁,一人一架。中式大柁,靠的就是木头的粗大才有足够的承受能力。五六米长直径三四十公分的洋槐木老榆木,或干或湿,就你自己一个人干,先弹线,然后上锛子上刨子、划线,该凿眼的该上锯的,{zh1}大柁做好栽上刮柱,二柁摆上栽上脊刮柱,中线水平线准确清晰,起脊高矮尺寸准确,顺利竣工。虽说是一个简单的切切割割,虽说是简单的锛凿斧锯,就是画上那么几条线,你试试看,没有好的体力没有好的技术没有清晰的思维,别人{yt}一架柁做完了,你能行?

     拉大锯。六米长六公分厚的大板要全用手工开成窗边门边,又叫筛锯。你不直腰的拉去吧,腰酸腿疼,那汗水滴滴答答的流下,如果是公家活也无所谓,你可以大光膀子,让那汗水无所顾忌的顺身流,甩开了干,但如果是私人家里就不行了,你是手艺人,要懂规矩,脱掉衣服有失体面,要注意形象,多热你也得忍着。

     脑子要灵,要有悟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以为从大街上买回来的工具就能用了?真是大错特错。工具可以显示出一个人的个性来,有的需要自己做,有的要买回来修理加工。“三分手艺七分家伙”,有一套好的合用的工具是做好木工活的前提和基础。但是,这“七分家伙”也要靠有一双好手来制作修理,所以说到底,还是人的因素{dy}。心灵必然手巧,就能做出一套好工具来。这里一件一件说道可太多了,真是一言难尽。

要懂礼貌,有涵养。中国人最讲礼节,手艺人更为重视。过去徒弟要住在师傅家,就是家中的一员,该吃就吃该喝酒喝,该干必须干,什么零活都要干。后来好多了,但是徒弟到了师傅家里,仍然要帮助家里干些事。徒弟必须尊敬师傅,不能多说少道的,也就是少说话多干活。师傅在屋里商量事情,徒弟就要在外面修理工具,磨刨韧伐锯等干一些准备工作。

     吃饭时要分宾主落座,一般对着门口的为上座,是师傅们坐的地方,自己要坐在下手。吃饭要等师傅动筷子你再动筷子吃饭,不能着急。“早上没吃饭呀”,一句话说过去就够你听的。再说该说更难听的了——“没吃过饭”?徒弟不能喝酒,因此也不必给师傅们满酒,如果出了徒了,算个手艺人了,能喝酒了,再给师傅满酒。吃饭要有眼睛,一个菜好吃但不能连着夹三次,一次两次即可,然后吃别的菜,再回来吃这个菜。点到即可,不可端盘子往碗里拨菜,没吃过饭的样子。吃饭不能出声,菜放到嘴里要闭上嘴嚼,减少声音。有的人吃饭一时高兴,会像猪一样哼出声音来,或吧唧嘴山响,很不得体。师傅们喝酒绝不会喝多,是有把握有尺寸的,一般二三两三四两的样子,有了做师傅的派头,又不影响干活。喝完酒该吃饭了,徒弟吃着自己的饭,耳朵却在听着眼睛也在看着,于是争先恐后的抢师傅的饭碗给师傅盛饭,这叫有眼力见儿。如果你总是败在其他师兄师弟的后面,给师傅盛不上饭,你就该挨师傅说了。

     {dy}次给师傅盛饭,盛了满满一大碗,师傅说了,你拿刀去。一句话把徒弟说愣了,拿刀做什么?砍掉我的鼻子呀,它太碍事了。徒弟才明白过来,盛饭给师傅盛多了。“茶七饭八酒满”,倒茶要七分满,盛饭要盛八分,酒就要倒满了,这是规矩。年轻人能吃,不能着急,师傅会等着你的,你不吃完师父不会放下筷子,等你吃完了,师傅也放了筷子。你吃完了师傅没吃完饭,你不能离开桌子,把师父撂在饭桌上算怎么回事?

     吃完饭喝水,要先给师傅递过去,自己{zh1}喝。倒完水后,茶壶的嘴要冲着自己,绝不能把茶壶嘴冲着别人,这是犯忌讳的,不礼貌。

     总之,从一个开始什么都不懂一点都不会的“力巴”到能跟着干活,三年零一节出徒,也是不容易的。前面的路还很长,如何“揽活”,怎么“串作”,还有很多规矩。“大鹏展翅恨天低”,干过的活越多经验越丰富,学到的也就越多,技术也就会有更大的长进。不断的经风雨见世面,你就会很快的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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