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三九严冬，可市政府会客厅里却春意盎然。主管边境贸易的副市长大姜，和达林索食品公司的马克西姆达成了五项合作意向，双方握手互相祝贺。

会后，马克西姆拉着姜副市长说：“麻烦你陪我去趟绥芬酒厂。”眼下工作再忙，他也不敢慢待财神爷，这达林索公司控制着俄罗斯远东地区的进出口业务，是本市{zd0}的贸易伙伴。再说，酒厂的一把手是自己的亲儿子，近几年经营不景气，如果打开出口渠道，不但厂子能兴旺，市财政也多了根支柱。

姜副市长和俄罗斯客商的小轿车突然进厂，把小姜厂长闹了个措手不及，急三火四往办公室里让客。

马克西姆是个急性子人，一见面就说明来意：“听我父亲说你们厂生产的熊牌啤酒，早先年在远东特吃香，这次先打个招呼，下趟来签合同发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熊牌啤酒早已停产，这不是要人难看吗？但他还是大大方方接上了话茬：“请放心，我们绝不让经理先生失望。”

谁知，马克西姆又要参观生产线。在车间里，他指着一箱箱绥芬牌啤酒问：“怎么看不见熊牌的？”

小姜愣了一下神，立马随机应变：“熊牌好销，存不下，本厂工人都喝不上，你们要货可得早下定单，不然仨月俩月排不上号。”

这时，姜副市长凑到小姜跟前悄声说：“别瞎忽悠，到时候拿不出货看谁傻眼！”

临走，马克西姆直拍小姜肩膀：“小伙子好样的，就看你的了。”姜副市长也拍了拍他前胸：“小子，国际玩笑可不是好开的，拿不出实货看我咋收拾你？”

外商走了，工人散了，小姜一个人在办公室抽闷烟，抓耳挠腮犯了愁。前些年中苏关系紧张，出口啤酒下马停产，一下子隔了三十年，又要开工投产，配方倒没问题，最挠头的事是没有商标样子。俄罗斯人认的是老牌子，那画着大肚子黑熊的商标上哪找去？他思来想去，只有一条道—悬赏收买。

小姜亲自找到市政府，死磨硬缠了一通，姜副市长这才给电视台写了条，广告费全免。

晚上回到家，老爷子指着他鼻子问：“你小子精过劲了，熊啤绝产这么些年，老商标多难找？就是有人保存下来也不容易，奖励一万，太亏心了吧？”

“我的亲爷爷，一张纸片换一万，够意思了。”

“行，那就等好消息吧。”

嗑唠不到一块儿，谁也懒得开腔，老头不紧不慢品开了茶。

此时，小姜没心思想别的，仰在沙发上又琢磨起正事。爷爷可是本地的大能人，光复前就在酒烧锅吃劳金，解放后一直在酒厂当师傅，还上苏联去当过生产顾问。国门敞开后，市里{zd0}的东方贸易公司请他当了名誉董事，边贸局又聘他当了编外理事。平常，他满口进步话特能唱高调，今天咋这么落后这么贪心？

小姜越寻思越来气，冲着老爷子嘟囔了一句：“一万还少，闹土匪呀？”

老爷子满口是理：“这老商标哇，不在你想给多少，关健看它值多少，给十万，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奉献呢。也不扳手指头掐算掐算，找到老商标，生产出熊啤，一年出口几千吨，厂里挣多少？”

“你老人家要有，两万！再从个人奖金里补帖一万。”小姜又戗了一句。

“要在我手里，三万也休想，撒丫子找去吧。小子，你还嫩。”

几天后，在市郊曲家窝棚发现一只旧啤酒瓶，小姜乐坏了，开车赶去一看，心又凉了。瓶上的商标掉了一半，剩下的只是俄文字母，偏偏没了大狗熊。

一个月过去，马克西姆来电话催了几回，可事还没有眉目。这回小姜可急了，又上电视台打广告，把赏金提到了三万。

这天晚上小姜回家，又赶上老爷子喝茶看电视。见孙子那掉了魂似的小样，笑了：“怎么样，傻了吧？说句你不愿意听的，那老商标一百万都值，想舍几个小钱打发要饭的，难！”

“少看别人笑话，我就不信三万块搞不定。”小姜一肚子不服气。

“干吧，多栽几个跟头多呛几口水，你就知道山多高河多深了，嘿嘿。”老爷子又仰脸朝天品起了茶。

半个月后，回南方落户的老厂长发来电报，说家里有两瓶作纪念的熊啤。这回小姜又美屁了，下了汽车上火车，马不停蹄蹿到江西龙盘镇。事不凑巧，老厂长的大杂院着了把火，把一对熊啤给烧化了。

从南方回来这一道上，小姜又着急又上火，一进家门就栽到床上起不来了。当天晚上，全家人都围着嘀溜溜打转，大姜也心疼儿子，撂下应酬回来守着。

电视演完本市新闻的功夫，老爷子拿着一本厚厚的日记，迈着八字步走到小姜床前：“跑了大半个中国，咋样？说你嫩还不服，栽了吧？现在凭良心说，那老黑熊值多少钱？”

小姜有气无力白了老爷子一眼：“真叫你蒙着了，那宝贝一百万都值。”

老爷子捅了儿子一把：“今天方方面面人齐了，你当市长的作个见证，他承认一百万。我是个老工人，思想红觉悟高，今天不多要，十万！不过有个说道，商标样子复制完要放进厂部展览室，让子孙后代都记住老产品、老传统、老前辈。那十万块钱嘛，给厂幼儿园买玩具。”

“行，我作证，事成之后市政府另有嘉奖。”大姜说完话，从老爷子手里接过日记本，翻开一看，一张熊牌商标完完整整，那站立的狗熊还向人们招手傻笑呢。

小姜顿时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蹦下床，抢过商标看了又看。突然，他一把揪住爷爷的胡子：“孙子东跑西颠瞎忙活，你不着急不上火，稳坐钓鱼台搂大钱。这姜，还是老的辣呀！”

                            原载《民间文学》200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