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的火箱

回到老家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自然不觉得寒冷的可怕。可冬天说来就来了，寒风呼呼地吹，直往门缝里钻。窗户上贴了厚厚的薄膜，可冷嗖嗖的风依然在教室里乱窜，一节课下来脚都冻木了，手连铅笔都握不稳。于是，便有人带着火箱来上学，火箱里装了红红的炭火，上课时烤烤脚，下课时烤烤手，一整天都不冷，真是好呀！我没火箱，实在冷得受不了，便涎着脸凑到好友丽萍那儿烤烤脚，好在她对我从来都不小气。

爸爸找了只旧脸盆，天天早上装些柴灶火，偶尔放几块木炭，让我与弟弟在家烤烤脚。可并不太顶用，哪比得上我们家原来火炉房里的火坑，还有隔壁廖婆婆家火炉房里的火坑呢？于是，即便放学了，我也难得留在家里，都是在德章叔家或廖婆婆家火炉房里混。那时候，还没有电视机，电影也难得看上一场，花鼓戏也得赶上过年过节。于是，一到冬天的晚上，人们都凑在火炉房里聊天，讲些新鲜事讲些家长里短讲些鬼故事，最多甩甩xx，倒是热闹而有味。一直闹得很晚，才渐渐散去，各自回家。

廖婆婆家的火炉房干净，可来的人大都是些老人，爸爸也常去，常常说些陈年旧事。廖婆婆最喜欢唠叨，好像我是她的孙女似的，一会儿说我坐没坐相，椅子翘起来了，一会儿说我头发都没梳直，乱蓬蓬的，一会儿说我那么大声笑干什么，没有半点姑娘的斯文……我最怕她说我妈妈，说我妈妈好能干，可惜年轻轻的就吐血死了。说完之后，就叹气，还看我，害得一屋子人都看我，眼里有闪闪烁烁的可怜。于是，我趁人们不在意时，便悄悄地溜了。跑到屋外，独自站在冷冷的寒风里，有月光的日子里，还会看看月光下我斜斜的身影。然后懒懒地回家，洗了脚之后，便钻到被子里睡了。

德章叔家的火炉房就热闹多了，满屋子年轻人，走进去就热烘烘的。女人们纳鞋底，男人们则吹牛吸烟，春香自然靠着她妈妈坐了。我便钻到春香边上坐下，听大人们海阔天空地说些新鲜事。可我却常常想起妈妈在世时，这间火炉房里很安静，妈妈默默地纳着鞋底，我则坐在小桌边写作业。有一次，抄生字抄到{zh1}三行，我偷懒了，全部用省略号。妈妈不识字，还笑眯眯地看了看。到第二天，我却挨了老师一顿好骂。当然，我也不会伤感多久，便津津有味地听着大人们聊天，看看婶婶们纳鞋底绣鞋垫。有{yt}，很意外地，火炉房只有春香与她的荣姐姐，还有我。荣姐姐找了根圆圆的铁丝，插在炭火里，待抽出来时，铁丝有了隐隐的红。然后，她让春香坐着别动，挽起春香额前的一小束头发，在烧烫的铁丝上缠了几圈，焦焦的头发味传来。可抽出铁丝时，春香直直的头发竟有了卷卷，荣姐姐再梳梳，便有了漂亮的波浪。我惊叹了，便不由喊道，春香，你的头发有了波浪，真是好看呀。春香的脸微微红了，配上柔柔的卷发，真是比平日更好看。荣姐姐也笑了，不时将铁丝插进了火里，一口气将春香的刘海全烫了，有了弯弯的波浪，有了荣姐姐说的洋气。喜得春香跑到厅屋里，给她爸爸看，平日里不太笑的德章叔也笑了。荣姐姐也给自己烫了刘海，也比平日漂亮了。可是，荣姐姐根本没想起替我烫烫，便将铁丝收了起来，我只得闷闷地走了。到了第二天，春香卷卷的刘海，令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女同学，都眼红了，有人还无限向往地上前轻轻地摸了摸。之后，又有几位女同学的刘海，有了柔柔的波浪。

可我，只能悄悄地眼红，我没找到圆圆的铁丝，我家也没有大大的火坑。不久，我还发现春香竟有了一只新火箱，一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的火箱。德章叔家其实很穷，也很节俭，倒是舍得为春香买火箱，真是难得。我不由想起，妈妈在世时，德章叔房里那张画着喜鹊的大红柜，就是我们家的，妈妈在里面放了许多好东西，有我的花衣服，有姐姐的黄纱巾，还在底层放了好吃的东西，盐旱茶呀饼干呀生花生呀。当然，平时妈妈都将柜子锁着。对了，我记得底层放了一只火箱钵，亮闪闪的，妈妈说是铝皮做的，天冷了就用它给我做个火箱。而当时火箱钵里装了些生花生，我悄悄吃了几颗，有淡淡的甜味。后来，德章叔家住了进来，我也离家了，也就淡忘了，现在才想起来了。

我便吵着闹着要火箱，爸爸好不容易找到了火箱笼，可没有火箱钵，又有什么用呢？爸爸许诺我，他上城领工资时，就会替我买一只回来。可没买回来之前，我只眼巴巴地等呀。春香倒是觉得有了只火箱就了不起，天天早上让她妈妈替她装火，然后喜滋滋地提着火箱去上学。

那天天气很好，又是星期天。我跑去叫春香，想一起去大队部玩。走进去一看，家里竟然没有人，那只火箱就放在堂屋里的桌子旁。我不由提起了春香的火箱，将那只火箱钵取出来看看，上上下下地看，想着要爸爸去买只一模一样的。这时，我的心一惊，我看到了火箱钵的底下，竟然写着我的名字，而且是爸爸的字迹。原来，我家先前那只没用过的火箱钵，竟然在这里。春香怎么可以乱用我的东西呢？想着自己家的房子让他们一家住了，现在我的火箱钵也让春香拿了，真是没道理了。于是，我直直地拿起火箱钵就走。跑回家时，爸爸正在大门口看报纸，戴着花老眼镜，没注意我手里拿着火箱钵。我偷偷地将炭灰全部倒掉，将火箱钵洗干净，然后拿到爸爸眼前说，爸爸，我在床底下找了这只火箱钵。爸爸看了看我，忙拿出那只火箱笼，试着套套，竟然刚刚合适，便动手给我装炭火。我也终于有了火箱了，但一连几天都没提出家门，就悄悄地在家里烤。我暗里地留意了春香，她那天倒是哭了许久，但随后也没什么动静。

那天，我提着火箱上学了，新新的火箱笼，还漆了老红的漆，自是比其他同学的漂亮了。春香还特地赶了过来，说是借给她烤烤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只得让她提去烤了一节课。可就在那天晚边，我提着火箱走过地坪时，德章叔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冲到了我跟前，狠狠地瞪着我，夺过我的火箱，一把端出火箱钵，丢下我的火箱笼，转身就进屋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章叔叔高大的背影隐进了堂屋里，然后门砰地一声关了。好久好久，我才清醒地意识到，我的火箱钵又让春香用去了。我的泪禁不住流了又流，便捡起地上的火箱笼，哭着跑回了家。爸爸正在做晚饭，我流着泪告诉了他。爸爸狠狠地瞪了我，骂道，拿了就拿了，有什么好哭，不就是一只火箱钵，下次买只给你就是了！你要是再去拿，看我不打断你的手！

我终是没有再去拿了，一直到她家搬走了，我也没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