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农历四月初六，老岳母魂归故土已经两周年了。为了给老人家到坟前烧忌日纸，上午骑上自行车，悠悠出了古城直奔东北而去。再次往返于那条我曾经磨坏过许多鞋底和车胎、播撒了无数汗珠和情愫的乡间老路上，不禁思绪如潮……

    城外的这条老路，路段本不远，蜿蜿蜒蜒也就十九华里；路程又很长，曲曲折折耗尽了我从一个懵懂少年起充满躁动的青春；路面更不宽，当年那阔不盈丈的黄土深辙，连同路旁伸手可及的草丛灌叶，都曾重重叠叠地印满了我不堪回首、但又挥之不去的痛苦迷惘，和夹杂其间的疲惫与欢愉。

    但，那是一条深烙在心底的不归路。

    因为，当1966年4月28日，一挂胶轮马车将我全家极不情愿地拽离古城，随着摇曳的马鞭驶上了这条颠簸不已沧桑古道时，年仅十三岁的我，只会睁大了新奇的眼东张西望，全然读不懂父母兄姊脸上，缘何挂满了无奈和怅然。更不会想到，临近目的地路北那片芳草凄凄的坟茔，竟会有我日后入赘其族的七尺长眠之处……

    也许当一个人注定是个漂泊之命时，社会生活潮流的任何一朵浪花，也会将其裹挟而去。漫漫无际天涯路，孰知何处是家园？小小稚童，便随家人几度颠沛——根在保定府，降生清风店，长于正定城，斯时，又成了远离城外一个叫北永固的陌生小农村里的插队下放户。于是，古城东北这条任由历史风雨剥蚀，并被炎黄子孙祖祖辈辈碾来踏去形成的半人深大道沟的路，又开始承载起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外来小孩人生转折后的喜怒哀乐。

    千百次往返途中，少年时代尚且不知愁滋味。走累了，偏爱坐在路边拨弄拨弄车前子、蒺藜秧、画眉草，或是曼佗罗什么的，也曾揪下只叶片花，去试图解读脉络编写的生命哲理。可正当学龄的男孩，连研读人类传承文化知识的求学机会都失去了，又能从生涩的原始生命线条里破译出什么呢？

    青春萌动期走渴了，倒是不太安分。疾寻一口老井或者一条垄沟奔去，先掬一捧清水灌入唾液匮乏的喉咙，而后盯着年华一样汩汩流逝的晶莹液体发呆。甚至痴痴幻想，在河之洲，是否有位长着水样清澈明眸的窈窕淑女，正偷偷递来脉脉秋波？远近睃睨自然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中，只能极度苍凉地吟哦一番“可惜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一类的古诗陈词，依旧步履蹒跚地去赶自己的路。

    待步入中年，半生奋勉终得回报，携妻孥子又迁城里，再无须“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了。偶尔回村去“抢秋夺麦”或探亲会友，总是来也匆匆去亦匆匆，多了养家糊口的忙碌和渐入成熟的思考，少了附属风雅的逸兴或想入非非的浪漫，中途就懒得小憩。往往倚稳了车把一路驰去放眼远眺，不经意间，心境便一如近处楼舍远方峰峦般凝重起来：倘若窃以为自己文思还不算迟钝的话，大概都得益于这条老路给予的灵感吧。乃由不得感叹：这条看似平凡实则伟大的乡间路呵！你见证了太多太多的历史风雨、社会变迁，民族兴衰、百姓苦乐，却总是那么大智若愚，默默无语、无艾无怨，一如既往地以自己坚韧厚实的身躯，承载着一代代人们恣意书写的生活轨迹。容易么？

    不知不觉间，四十多年就这么弹指一挥过去了。随着改革开放后农村经济的快速发展，近些年来平直宽敞的乡村公路越通越多，带轮的、冒烟的、xx的、豪华的、实用的、摆谱的各色交通工具如蚁竟行。“宁走十里远，不涉一步喘”，寒来暑往中，连一贯嗜骑自行车的我，也渐渐冷落了这再熟悉不过的进城弓弦路——尽管有些村段道沟还在、旧路依然，且论直线距离也近得多。

    直到有{yt}，同昔日的伙伴儿聚首闲聊时，谈及了这条老路，以及我们在它身上凝结的故事，才冷丁打个寒噤：原来人是最{zj1}有势利眼光之劣根性的动物了。结下的情缘再深，也极易随事过境迁而淡化掉的，甚至当重拾记忆时亦不觉失落的，也大有人在。如此说来，“瞻前顾后”这句哲语，确确实实应该用一把锋利的雕刀，深深镂刻在每个人心碑才对。

    于是当时我极悸动，也很自责。兹此，不但在睡梦里，在xx时，更想在闲暇间，特别钟情于再次打造对那路的一份心仪，也渴望重新从那条老路上，撷拾回直面人生的不馁勇气和进取精神……

    光阴似箭，世事如梭，一路上看到，由于滹沱新区和纺织基地的开发建设，许多条纵横交错笔直宽敞的大道已经初具规模。原来的老路将要渐渐消失或闲置弃用了。哦，城外，那条渐渐陌生的老路，我已不可能如过去般，经常找你耳鬓斯磨窃窃私语，但会在新的人生坎坷横亘时回头喊一声：放心吧，我不会踯躅不前的。有您瞅着呢不是？

出城到西洋村叫“跑里”的老斜道，被高速公路截断后只剩这百余米遗迹了。

已经弃用的东洋村西老路口

树路到北永固的斜向老大道，早已闲置成田间路了

侯家庄村南即将成为滹沱新区的纺织基地东环大道

紧邻东上泽村边的纺织基地西环四幅大道

连小孙女都惊讶，农田间的新路怎这么宽啊


西洋村南当年曾经碧波涟涟鱼游虾戏的旺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