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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玲实在看不了高贵那嘿嘿傻笑的样子,还有那成天不刷的歪七扭八的满口黄牙,看着就反胃。和他尽量的保持着距离,也不想搭理他。
过了两天,玲玲就下地劳动了。人们背地里悄悄议论: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嫁给高贵实在是可惜了。玲玲整天也没个笑脸,看她这样,那些年轻人也不大敢和玲玲开玩笑。
高贵依然是大家取笑的目标,聚到一块就拿他开心,这次娶了个漂亮媳妇,更有了玩笑的话题。中间休息的时间,大家都在场院的草垛边歇着,打瓜又引逗高贵:“贵儿,有日子没看到你摇把子了?”高贵不理他。打瓜又说:“是不是晚上摇的累着了?”高贵不耐烦地说:“就知道摇,摇把子,给你老婆摇,摇去吧!”打瓜搂住高贵的肩膀,猥亵地笑着说:“贵儿,你老婆的腚挺白吧?比你狗剩嫂子的白吧?”高贵晃晃肩膀,不让他搂着:“比你老婆的大腚白!”打瓜又说:“晚上骑着舒服吧?”高贵疑惑地问:“骑什么,骑什么舒服啊?”打瓜说:“给你媳妇骑马马呀?”高贵仍旧不解地问:“什么骑马马?”打瓜更来了精神:“晚上你没抱着你老婆睡觉?”高贵说:“她在那头睡,抱不着。”“那头?你老婆不和你睡一头?你没看过你老婆的大白腚?”“没有,她成天穿着裤。”“真的?!”打瓜带着满脸的狐疑,重新打量一下高贵,然后说:“你娶了老婆干什么的?我告诉你啊……”随后他凑到高贵耳朵上悄悄地说了些什么,高贵一会是满脸的茫然,一会又郑重地点点头。打瓜则一脸地坏笑。
晚上玲玲躺下,刚要关灯,高贵爬到她这头来了,过来伸手就掀玲玲的内衣。玲玲推开他的手:“干嘛啊你!”高贵嘿嘿地笑着说:“吃妈妈【吃奶】。”玲玲推他一把说:“去!谁教你的?!”高贵又上来拽她的裤。玲玲一把扭住了高贵的耳朵,说:“再叫你不老实!”高贵半跪着,双手抱着被玲玲扭着的那只耳朵,咧着嘴叫唤:“哟,哟……别扭了,别扭了……”玲玲扭着不放:“说!谁教你的?!”“打瓜!”玲玲又问:“都说了些什么?!”“他说让我看看你……”玲玲又把高贵的耳朵转了半圈:“看你再听他胡说,我就把你这个耳朵扭下来!”然后撒手一推,高贵瘫倒在床上,捂着耳朵蜷缩着哼哟了半天。
玲玲关了灯,不长时间就听到了高贵的鼾声。玲玲心里也难受,做了人家的女人,却不让人家行夫妻之事,她也感到这样不对。可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傻男人,想想她就恶心。她感到人活着好没意思,要不是牵挂着老龙湾那头的妈妈,她真想……玲玲赶紧把脸埋在枕头里。窗外月光如水,屋内,在高贵的鼾声里,夹杂着玲玲压抑的抽泣声。
在那少女的年龄,她曾有过多少梦想。她要找的男人,应该是聪明、帅气,是世上待她{zh0}的男人。那是她的山,那是她的梦。两个人相依相伴,共渡白头。
她也想到过那羞赧的新婚之夜,月明风清,柔情似水……但是,让她做一万个梦,也不可能想到的,睡在自己身边的,会是这样一个男人。难道这就是命吗?这就是老天给我安排的命运?
她又想起了王红卫,那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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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玲怀念那些做姑娘的日子。天气好的时候,抱着盆到老龙湾边上去洗衣服了,那清澈的老龙湾,那姐妹们的欢笑声,让她想念。她真想不通,转眼之间,那些美好的日子就已经过去了,自己成了别人的媳妇,再也找不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高家庄的地头离老龙湾不远,晚上收工的时候,玲玲忽然想去看看老龙湾。她扛着锨,穿过田垅,走到离老龙湾不远的地方。在这里可以看见庄头的那片空地,那是她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离那块空地不远,就是再熟悉不过的家。妈妈在干什么?一定是在做饭,有人帮她吗?她似乎看到了妈妈在烟熏火燎的锅台前忙碌的身影,看到了妈妈头上的那花白的头发……虽然两个庄子很近,吃顿饭的功夫就可以到家了,但是嫁出去的姑娘,就没了那份自由,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转眼间,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
玲玲看着自己常常洗衣服的地方,她多么希望妈妈来洗衣服,让她看上一眼。就在今天,她是那么地想念……
国栋收工后到老龙湾西侧的苇子地里去采笛膜。采笛膜只能在4月底到5月初的这几天时间里。国栋选粗壮芦苇,取第4~5节,切去骨节,用利刀在一端削皮,保留皮里面的那层薄膜,削到一指来长后,用手指将薄膜捻在一起,然后用一根比芦苇管细的棍,从捻起的那一段捅进去,从另一端拉出来,那薄薄的苇膜就被捅了出来。刮去表面的绒毛,一张笛膜就制好了。自制的笛膜油亮透明,薄如蝉翅,用起来清脆悦耳,商店里永远也买不到这样好的笛膜。
国栋注意到老龙湾北边站着一个女人,在那已经站了好一阵了。这能是谁呢?站在那里干什么?不会有什么事情吧?国栋采够了笛膜以后,特意绕过去看看。
玲玲从老远就认出了国栋,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扭头准备走。国栋也看出了是玲玲,赶紧喊她一声,紧走几步就过来了。玲玲笑笑说:“是国栋哥啊,你到那里干什么了?”国栋说:“我去采了点笛膜,你怎么在这里?”玲玲说:“到这边地里干活,收工了,到这里来玩。”国栋看看玲玲憔悴的脸,说:“过的还习惯吧?”玲玲勉强笑笑说:“挺好的。”接着玲玲问:“俺爹俺妈都挺好吧?”国栋说:“都挺好,今天中午我还看见大娘在那边洗衣服来呢。这么近怎么不见你常过来?”玲玲笑笑说:“觉得老是往这跑,不大方便。”国栋说:“走吧,现在回家算了。”玲玲说:“不了,我也没给家里说,这就回去了。”说完玲玲扛起锨要走,想想又给国栋说:“国栋哥,别给俺妈说你看见我了。”国栋“嗯”一声答应着,看着玲玲匆匆地低着头走了。
国栋看着玲玲走远,从她的背影中透着满腹的心事,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快乐的女孩子,有天大的事情,也只能留在自己的肚子里,无法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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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栋上身穿件红背心,头上戴顶麦秸编的草帽,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他坐在毛驴车赶车的位置上,小翠坐后面的车厢里。国栋在驴屁股上用手掌拍两下,小毛驴便颠颠地跑起来,小翠也咯咯地笑起来。当驴车出了村庄,小翠也到车前头来,坐在外侧,和国栋挨肩坐着。她穿着一件碎花的小褂,袖口高高的挽着,露出一段白里透红的胳膊,她属于那种晒不黑的人,不像国栋,整天露出的胳膊被晒成了古铜色。
果园里种了一畦子杜梨棵子,用它做梨树的砧木【砧zhen木-嫁接时承受接穗的植株】。到了嫁接的时候,要到有好品种的果园去剪些枝条,回来当接穗。今天他俩就是去剪接穗的。天气有些闷热,空中没有一丝风,知了在树上没命地叫着。
“国栋哥,我想听你吹笛子。”小翠歪头看着国栋说。国栋看看她,拍两下毛驴屁股,让毛驴跑起来,然后笑着说:“吹笛子?你早说啊,这里哪来的笛子?”小翠调皮地说:“那我给你变一支?”国栋说:“行,你要是能变出笛子来,想听什么我就吹什么。”小翠说:“那,你闭上眼睛。”国栋乖乖地闭上眼。小翠在篮子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对国栋说:“你看!”国栋睁开眼睛,看到小翠拿着的是一支笛子。那是一支用湘妃竹制作的12孔笛子,光洁如玉的黄色竹竿上撒着斑斑点点的血红色,尾孔上系着一个红绳,在红绳的下端缀着一串如小指甲盖般大小的红色香包,香包中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国栋还是{dy}次见到这么美丽的笛子,拿在手里细细的观看,在那笛子上还刻着一行小字:“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国栋惊喜万分:“真是太美了,太美了!这是哪里弄来的?”小翠看到国栋这样喜欢,非常开心:“这是我托杭州的表哥给买的,喜欢吗?”国栋爱不释手的打量着这只笛子说:“喜欢!太喜欢了!”他把香包凑到鼻子底下闻闻说:“真香!这些小香包是原带的?”小翠说:“不是,那是我缝的。”国栋惊奇地看着小翠说:“是你缝的?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一双巧手。”他仔细的看看那些鼓鼓的小香包,一个个都做成心形,上面的针脚细如蚂蚁般大小,却排列得整整齐齐。他又凑到鼻子上闻闻,是一种淡淡的檀香,他问:“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小翠调皮地说:“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国栋又问:“送给我的?”小翠说:“你说呢,别人谁能配得上?”国栋看着小翠:“太好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小翠说:“不用感谢,我就想听你吹的歌。”国栋看看笛子,说:“没有笛膜啊,怎么吹?”小翠笑眯眯的伸出手来,手里拿着的就是一包笛膜。国栋说:“看来你都准备好了啊。”小翠说:“笛子早就买了,一直没有机会给你。”国栋问;“这支笛子很贵吧?”小翠说:“无价!”说完,自己笑了。
国栋取出一片笛膜,在膜孔上涂上点唾液,轻轻地贴在上面,然后用两个拇指向两侧将笛膜捋平,同时让笛膜上保留着一些皱褶。贴完,拿在嘴上吹一下,试试音调,问小翠:“想听什么?”小翠想想说:“上甘岭插曲。”国栋说一声“好来!”随后,那清脆、嘹亮的笛声便在田野中飘散开去。小翠把脚拿到车上来,双手抱膝,偏着头深情地看着吹笛子的国栋。那美妙的曲子带着她那颗沉醉的心,在田野中飘荡,飘荡。
一曲终了,小翠许久沉浸其中,看着远方,她小声地哼唱起一支古老的情歌:
哥哥,哥哥,你不要走
一坡坡(那个)青草,泪水水(那个)流。
西去黄河(啊)三百里,
妹妹撒不开(呀)哥哥的手。
哥哥,哥哥,你不要走
一生生(那个)日子,何处是(那个)头。
西去黄河(啊)三百里,
哥哥不知道(呀)妹妹的愁。
哥哥,哥哥,你不要走
……
唱着唱着,小翠的眼圈红了,声音越来越小。
驴车越走越慢,毛驴看看没人管它,{zh1}竟然边溜达边啃起了路边的草。国栋为了逗小翠高兴,说:“车都快停了,赶紧加油门!”小翠从歌中醒过神来,说:“加什么油门,油门在哪儿?”国栋说:“我告诉你,这就是油门。”说着他用拇指和食指掐住毛驴的尾巴根部,一用力,毛驴赶紧夹紧尾巴跑了起来,跑几步慢下来,国栋又掐一下,毛驴又跑起来,真如油门般灵敏,乐的小翠“咯咯”地笑起来,眼中分明还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国栋岔开话题,抚摸着那串香包说:“小翠,你绣的真好,不知道你的手还这样巧。”小翠说:“俺妈绣的那才叫好,她绣的那枕巾、荷包,现在家里放着还有,谁见了都说好。”国栋说:“这是你妈教你的?”小翠说:“也没单独教过,家里有针线,有时候自己弄着玩。”国栋说:“你妈好像不是本地人吧?”小翠说:“姥娘家在南方,爸爸解放时随军南下,认识的俺妈。”国栋说:“怪不得你生的水灵,还是半个江南人呢。”小翠打一下国栋:“去!就会取笑人!”国栋笑着,拍一下驴屁股,喊一声“驾!”毛驴车又颠颠地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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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栋和小翠剪了几捆梨树的枝条,用湿布将枝条的根部包住保潮,又洒上些水,防止枝条干缩。国栋还特意剪了几根苹果树的枝条,说回去以后嫁接在梨树棵上,长出来的就是“梨苹果”,小翠不信,讥笑国栋说:“什么‘梨苹果’,我还能接‘黄瓜苹果’呢!”国栋就和小翠打赌,说三年以后看,是不是真能长出“梨苹果”来。
嫁接的时候,天气热的出奇,两个人满头大汗地蹲在一行行的杜梨棵子跟前忙着。小翠在梨树枝条选择带叶芽的叶柄,在叶柄周围的皮上切出一个三角形切口,把叶柄从枝条上掰下来。国栋则在杜梨棵子的根部切一个T形切口,剥开皮,把小翠切好的叶芽插进去,然后用稻草捆扎好。
天一点风都没有,国栋看小翠衣服都溻透了【溻ta -汗水湿了衣服】,让她到树底下凉快一阵,小翠不去,就在地头上坐一会,看着国栋干活。
杜梨棵上长满了硬刺,一不小心扎到国栋的手上,国栋“哎呦”一声,血就流了出来。小翠赶紧过来,帮国栋挤挤,让它多流留出一些血,这样可以疼的差点。想找个纸擦血,没有,小翠把国栋的手指放到嘴里,帮他吮吸干净了,国栋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地上擦擦就行了,我手上这么脏。”小翠说:“不干净会感染的。”国栋说:“你知道在家里破了手,用什么止血吗?”小翠说:“用什么?”国栋说:“用门后头的土。小时候破了手,妈就在屋门后头的横撑上捏上点灰尘,撒到伤口上,包上就行了,说那是神土,不脏的。”小翠笑着说:“你就编吧,门后头的土还能治病?!”国栋说:“真的,还挺管用。”小翠说:“好了,你歇一会,我再干。”
“苹果梨”也嫁接好了,国栋还在棵子的根部做了记号,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成活。过七天,如果嫁接上去的叶柄用手一碰就脱落了,说明嫁接活了,如果碰不掉,肯定就是死了。
休息的时候,小翠喊着国栋到了那棵歪脖子桑树下。桑葚熟了,果真是血一般红艳。小翠跳着够不着,就让国栋扛着她,国栋看看四下无人,蹲下,让小翠坐到他的肩上,把小翠扛了起来。小翠嘻嘻地笑着,在树枝上摘了几颗葚子。国栋放下小翠,小翠用手托着葚子给国栋看:“你看,真是血红血红的。”国栋拿起一个放到嘴里,小翠赶紧说:“不能吃,人家说这棵树上的葚子吃了会变成哑巴,让女鬼勾了去!”国栋说:“我才不信,那是迷信。”说着又吃了一个,说:“还挺甜。”小翠看到国栋真吃了,也战战兢兢的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她想定了,既然国栋都吃了,她也应该吃,她倒希望真有什么鬼神,只要能和国栋在一起,什么也不怕。国栋问:“甜吧?”小翠看着国栋“嗯”了一声。国栋又说:“你这不是能说话吗?”小翠被逗乐了,说:“你这人真大胆,还是{dy}个敢吃这棵树上的葚子的人。”国栋说:“这不你也敢吃吗?”小翠说:“是你吃了我才敢吃的,只能算是第二个人了。”说着开心的笑起来。
一阵风吹来,熟透的葚子落下,打在小翠的身上,然后落到地下。她小心地捡起来,塞到国栋的嘴里。看到国栋那被桑葚染红的嘴唇,她又止不住笑出声来。
嫁接后的这几天,两人每天都来看看,看看他们{dy}次嫁接是否成功。
到了第七天,小翠小心翼翼的去扯那干缩的叶柄,轻轻一碰,那叶柄就掉到了地上。她高兴的叫起来:“活了,活了!”然后一棵棵的试验着,看着那一触就脱落的小叶柄,她高兴地又跳又笑。
当他俩去试验那几个“梨苹果”的时候,同样是轻轻一碰,叶柄应声而落,它竟然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