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疯子》 - 居敬行简。 - 老于头- 和讯博客
《储疯子》 [原创 2010-05-19 09: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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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储疯子》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不不,严格说来,在我工作之前,医院已经有人在叫他疯子了。

关于他疯子的来历,说法不一。有人说,他从来都着对襟中装,不穿医院统一的工作服;有人说,他看病人之前,都要先喝一口白酒,才能开出xx;也有人说,他给病人开出的xx,药量之大,让其他中医心惊不已;更离奇的说法是,他常常无缘无故地痛打老婆,还让老婆写保证书;稍微有点信实的说法是,他在全县的中医学习班上,做了反对中西医结合的发言,被局长骂了一通等等。正式参加工作之后,在一次酒后,从医院办公室仇国平主任的嘴里,我听到了xxx的说法。

八十年代末,华东地区爆发“甲肝”,不懂医理的百姓,把“板蓝根冲剂”当作防治“甲肝”的灵药,大量{qg},医院发霉的存货都卖脱销了,连中药房药库的板蓝根药草,都被百姓{qg}一空。陈院长立刻组织医院的采购人员,分成三个小组,到各地采购板蓝根。这个时候,他得知了消息,立刻来找院长。他是从三楼一口气跑到五楼的,平素刻板的头发乱着,表情气急,口气坚硬:“陈院长,我叫你一声院长,我是学中医的,你也是学医的,你心里应该懂得,这个……,板蓝根从药理上,根本没有防治肝炎的作用。老百姓是不懂,在以讹传讹,我们是懂医的人,不应该推波助澜啊。陈院长,我叫你一声院长,我建议在医院门口贴个告示,把其中的道理告诉老百姓,省得老百姓吓害怕,也省得老百姓瞎糟铜钱。”

陈德兴院长眼睛直定定地杵着他,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那句话没有出声,是仇主任后来照着嘴型猜出来的:疯子。

我生平{dy}次跟他面对面的接触,是在我确定了传染科之后。

那是九十年代初,传染科还躲在医院的西北角落,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据方志记载,这里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四周的病房原先是花匠们住的地方,理由是,大门的一侧,有座老式水塔,青砖砌成的,是浇灌花卉用的。院子中间,栽种着很多不知名的小花小树,密栽密长。春天一来,花红树绿,心情随花木的开放而奔放,舒畅。

当时的医学界以及各级医院,对“病毒性肝炎”所知不多。肝炎仅仅分为甲肝,乙肝,非甲非乙型三类,化验也只能做到黄疸指数跟谷丙转氨酶,临床痊愈的指标就是它们。很多病人经过xx之后,谷丙转氨酶始终无法正常,总是比正常指数超过一点点,临床习惯性地成为“小谷丙”。

记得是那年春天,一个鲜亮的日子,我跟着柴元方主任查房,面对众多病人的“小谷丙”,柴主任面呈无奈,我当然更没办法,眼睛望着院子里的花木,就听到住院将近三个月的高生平说:“柴主任,能不能开点中药我们试试?”

柴主任立刻异议:“我这里是西医,没有这样的先例,你想吃中药,出院再吃。”

高生平喉咙勒了起来,他那年25岁,乙肝,在食品公司杀猪,是街上有名的城痞子:“出院吃药谁给我报销啊。”

老农民周兆庚说话了:“听说储名医就在你们医院,请他来看看,可能会有办法呢。”

柴主任生气了:“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听你的,听我的?万一吃了中药出了事故,谁负责呢?”

又是高生平:“吃中药我签字,吃死了不要你偿命。”

柴主任很无奈,回到办公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生了半天闷气:“于医师啊,写个会诊单,去请储伯达来会个诊。”

“陈伯达?”我拿着病历的手一滑,差点掉地上。

“是储伯达,喏,就是储疯子。”柴主任依然阴着脸,“对了,想吃中药的一律签字啊。”说完出了办公室大门,闷气还留在屋里。

中医科不设病区,只有门诊。我拿着会诊单来到门诊,一栋建于七十年代初,外形像灶头,给人夯里夯气感觉的建筑。

才要进门,忽然从医院大门的方向,敲锣打鼓涌来一群人,气势像极了古代行军的方阵。走在最前头的,拿着一面锦旗,因为风吹的缘故,看不清楚内容。他们从我面前涌过,步伐踏实,向楼上走去,就听有人小声说,送给储医生啊,跟着望望。我本顺道,自然跟随。

中医科门诊在三楼最西面,门北窗南。顺序过去是中药房,针灸科,理疗科。一上三楼,潮气甚重,一路过去阴逼逼的,墙壁上的水泥大块剥脱,洒满了一地。因为人多,我根本无法挤到前面,只好在人群后面竖起耳朵听声。从锣鼓静灭之后的人声来往里,我隐约听到有人惊呼:“跪下来了,叩头了,叩了三个。”“啊哟!那么多红蛋啊!”“五个蛋,养的儿子。”“听说吃了三十帖汤头就能养了。”“你以为储名医的名头是虚弱佬?”

这阵欢闹足足有半个钟头,等所有的人群都散去,我来到门诊。还未进门,就闻见有奇妙的香气。大门开着,病人分几排,有站有坐,xx挡住了位置其中的医生,只是能听到非常文雅的声音在叮嘱谁,是道地的吴语乡音:“药要多泡少笃,就吃头煎,早晚分两次,晚上一顿,热水烫温了吃。饮食不忌嘴,要多睡,五帖以后来复诊。你走好啊。”

我不敢打断他的xx过程,只是心里熬不住,急切地想知道,这个被其他医生称为疯子的人,到底是何等模样。此时,我发现了奇妙香气的来历,是他窗台上的一排绿色盆景,没有花。其他都不认识,{wy}能说得出名字的是仙人掌,因为它有刺。一定是热烈的春光,催生着绿色植物茎叶的挥发,混合了屋内的文雅之气,才会有这奇妙香气的诞生。

终于轮到我了,可以近距离深刻他的容颜举止了。他端坐在椅子上,穿着中式的对襟上衣,亮青色的,有点发白,浅灰的直筒裤子,白棉袜黑布鞋。大约中等个子,偏瘦,看面相五十不到,眼角有细微的纹理,头发后梳,有板有形,黑白斑驳,略微髹顶,五官并无离奇之处,眉毛偏长乌黑,眼睛里能读出阿弥陀佛。阳光从窗外的天空照耀下来,照着他的背影跟侧影,背景是一排绿色的植物,他就像一株绿色的植物,不卑不亢,一种浑xx的亲和力。我心里想:有这样的疯子吗?

我把会诊单递过去,他看了看,对我说:“我上午还有病人,下午一上班就过去,好不好?”

我点头离开,转身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幅毛笔字,字飞迹扬,不能识体,但三个字我能读出来:致中和。里墙有面簇簇新的锦旗,写的是“妙手诞麟,华佗再世”。锦旗下面的方桌上,摆着一只竹篮,盛着满满一篮子红蛋。

果然不差,下午我刚到病房,他来了。因为要进病房,我帮他拿来一件白色的工作服,他一把推开:“我不穿那东西!”。

{dy}个会诊就是高生平,见到储伯达亲炙,他立时收起了全身的痞气,变得文静起来。

储伯达先问病史,再看病历,{zh1}给他切脉,嘴里喃喃说道:“肝属木,肝属木,……。”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急智,忽然插嘴:“肝属木,喜条达。”

储伯达忽然直身,有点意外,声音明显高亮:“你懂五行?”

喜欢文史的人,对中医都会有自然的好感:“大学里学过。”

我们前后回到医生办公室,一起洗手的时候,他忽然问我:“你晓得中医的中是什么意思吗?”

我脱口就回:“中国的医学,跟西医相对的。”

他轻轻地摇摇头,回到办公桌前,我们相对而坐,他轻声地告诉我:“于医生啊,你理解错了。知道《中庸》吗?”

我回答:“听说过。”

储伯达仰起头,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把隔壁的护士都吸引过来了:“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忽然想起了他门诊墙上的字,正是致中和。

朗诵完毕,他解释道:“我们中医的‘中’,是‘致中和’的‘中’,‘中和是世界万物存在的理想状态通过各种方法达到这一理想状态叫‘致中和’。面对病人,我们中医跟西医不同的是,讲究如何让病人经过xx,达到自身理想状态,从而能强身体,御百病,而不是仅仅着眼于眼前的疾病。持中守一而医百病,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中医讲究五行,讲究阴阳,讲究气血津液。简要概括的话,我们常常讲到的辨证施治,就是致中和的致。”

有小护士嬉笑着插嘴:“储医生,你不肯穿工作服,也是致中和吗?”

储伯达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带着正经,讲话的声音小了一些:“在古代,医易同源,讲究天人合一,医生的穿着,也是为了……,”

护士们笑着一一离开了,谁也没在意他在说些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长久以来的问题:“储医师,我不太明白,中医的证,为什么不是症呢?”

储伯达笑了,笑得很开心:“于医生啊,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说明你是个爱动脑筋的人。好,我来解释你听,中医的‘证’,为什么不是西医的‘症’,你对比一下,西医的‘症’,有个病字头,表明是疾病引起的外在表现。按照西医的说法,‘症’就是一个疾病的病理生理的外在表现,它是局限的,局部的。我们中医的‘证’呢,是证据的证,证明的证,它表达的,不仅仅是疾病的病理生理,还包括病人自身的情况,譬如病人的胖瘦,嗜好,性格,行为习惯,甚至工作跟家庭情况,发病时候的天气早晚,阴晴圆缺等等,都在这个‘证’中,你看‘证’,是个言旁,言正为‘证’,用我的话来讲,能对医生讲的一切,且不能是谎言,都是‘证’,都对xx有帮助,它们,都是可以纳入阴阳五行之中的东西,于医生,你能明白了吗?”

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但为了那点虚弱的自尊,我还是点了点头。忽然又担心他会反问我,再摇摇头。

储伯达温和地解释说:“我举个例子吧,嗯,就说今天吧,你们为什么要请我会诊啊?”

我毕恭毕敬回答:“因为病人的‘小谷丙’啊。”

储伯达问我:“你想过道理没?”

我摇头。

储伯达似乎在回忆,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金匮要略》是这样说的: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四季脾旺不受邪,即勿补之。中工不晓相传,见肝之病,不解实脾,惟治肝也。

储伯达说完,见我眼神发愣,知道我没有明白,自己也笑了,轻轻点点头,对我说:“于医生啊,这不是短时间能通晓的,我简单地讲吧,在中医看来,肝属木,喜条达,脾属土,能生木,肝气的上升,需要脾气的推动,所以,中医治肝病,先实脾,用土话讲,叫夯实基础。反观你们的用药,眼睛仅仅盯在降谷丙的xx上,像强力宁,其实也是甘草的提炼物,只是针对肝脏的,就像书上说的‘中工’。而我的方子里,除了针对肝脏的xx,会有健脾xx的xx,这样对降低‘小谷丙’有较为理想的效果。”

因为内容太多,我更加糊涂了。静静地反思了半天,把他所有的话联系起来,随之却产生了更大的疑问,我认真地问道:“储医生,听你刚才的话,你对西医也很了解,为什么你会反对中西医结合呢?”

我话音刚落,储伯达脸色顿变,再也不理我,低头开他的xx,直到离开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xx很快起了作用,高生平就是生动的例子,他服用了储伯达十帖汤药,谷丙指数就正常出院了。我更加不解:为什么叫他疯子呢?

这个疑问不久就有了答案。说不久,也是一年之后的春天了。因为,在这“不久”之中,我也慢慢地成为了医院的另类,在很多常人眼里,有半疯的可疑。我在工作之余,喜欢看中医书,虽然不能全明白。柴元方主任看在眼里,会半带讥讽地对我说:你要改行啦?我不精通古文,有一段时间买了一本《中庸》天天翻阅;我不会写毛笔字,就用钢笔抄了两句话,压在我自己办公桌的台板下面:不偏为中,不易为庸。不止这些,在这“不久”之中,有关储伯达的很多信息,慢慢地汇集到我的心里。他家世代行医,{zc}的医术;他是八十年代全市评选的xx名医之首,每月有市政府发放的津贴;他的长子在将要毕业那年,忽然失踪了;他的次子虽然学的是医,却是西医,未遵父命,让他伤心很久;她的夫人曾经是她的学生,跟他学了中医,也做了中医;他好酒,常常一边看医书,一边喝酒,还会喝着喝着哭起来;{zx1}的奇谭是,他跟医院的医教科长张志高打架了。

那天下午,将要下班的时候,春意的天空忽然阴郁了起来,似乎是忧愁上心了。我因为“三基本”考试报名,来到医院的办公大楼,刚到一楼,就听到楼上有争吵声音,我继续往楼上去,刚到二楼,就听正对楼梯的医教科里,储伯达高声质问张志高:“我一直没点头,你哪能背着我做这种事体呢?”

张志高似乎理屈气短,声音也小了许多:“储老师,储老师,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那我的道理你讲了吗?你这个小人,太龌促了。”储伯达骂声响亮。

“储老师,储老师啊,你不能骂人啊,我是为医院好,也是为你好啊。”

“放你的稻草屁!走,我们一起找院长去。”话音刚落,就看见储伯达揪着张志高的衣领,出了医教科的门,要往三楼拉去

此时,医教科隔壁的护理部,忽然窜出一人,上前就拉储伯达的手,嘴里高声喊道:“储疯子,你放手,你个疯子。”

我定心一看,是护理部主任林秋芳:她怎么会拉偏架的?

我还没还过神来,我身后的楼梯“噔噔噔噔”一阵乱响,从后面冲上来一个人,上去就去揪林秋芳的头发,嘴里也不干净:“你个小婊子!你放手,男人的事情你插什么横杠啊,你个不要脸的小婊子!”

我有过耳闻,终于看到真面目了。这就是储伯达的老婆阚菊花,也是本院的中医。

四个人撕打在一处,嘴里相互骂着,终于触及了皮肉,最终被拉开的时候,脸上都挂了花。事情过去了一个月之后,处分出来了,阚菊花被调到了中医院,张志高跟林秋芳夫妻扣除一季度奖金,储伯达没事。

不久正好是端午,医院办公室仇国平主任来我家喝酒,我奶奶是他的姑妈,他跟我父亲是姑表亲。从他的嘴里,我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时,社会上掀起一阵经商热潮,流行“时间是金钱,效率是生命”,医院也在所难免,向卫生局提交了申请,办起了自己的制剂室,生产院内制剂。{dy}个想到的,就是储伯达。说来跟我们传染科有关呢,医院希望储伯达搞一个保肝降酶的协定xx,然后照方制剂,分装之后,卖给病人,名字就叫“储氏强肝液”。主意既定,就请张志高去跟他协商,一是他分管,二是他曾经是储的学生,做过中医,后来改做的医教工作。张志高以为笃定,选个晚上去见储伯达,谁知道储伯达张口反问:“亏你是学中医的,辨证施治你不懂啊?协定xx!肝炎有热重湿重,有阴黄阳黄,都用一个方子?你这是救人还是害人?”

张志高当然很失望,院长那里如何交代呢?他灵机一动,想起肚子里没有被烟酒烂光的方子,东拼西凑,搞了一个协定方子出来,牌子还是老师的“储氏强肝液”。方子交到了陈德兴院长手里,陈院长不知道究里,吩咐中药房照方采购,准备大干一场。中药房的主任俞建设跟储伯达是邻居,就去跟他颠喜,要储伯达请客。

我问仇国平:“一起打架的,为什么把阚医生调到中医院?为什么储伯达没有处分呢?”

仇国平神秘地一笑:“小于啊,我让你猜,你知道储医生每月看多少病人?创多少效益吗?”

这个问题倒把我问住了。

仇国平来了兴趣,他借着酒兴,搬着手指,一五一十:“他每天最少接诊二十个病人,以一个病人平均五贴中药计算,每贴算五块钱,二十乘五乘五,就是五百,一个月多少?一万五啊,这是最少的。中药的利润比西药大,就算平均对半,净利润就是七,八千多。他每月工资才三百多,另外一百多的津贴是政府财政给的,你想想,你算算,他就是个财神啊,一个人就养活了整个中药房,你想想,你算算,陈院长会放他走吗?敢处分他吗?”

回想起{dy}次去门诊请会诊的那天,他确实很忙。但是,如果细细地剖析自己真实的内心,心里多少残存几分不以为然,即使亲自领教过他的学识跟手段。我想,在我们这样的国家,中医有悠久的传统,在西医进入之前,都是中医在统治医疗。生病之后,惯性使然,我们的老百姓也是{sx}中医,尤其农村人跟文化层次较低的百姓。也许,也许不过是名气使然而已。我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我听说他是全市的xx名医之首,真有那么神吗?”

仇国平两眼放光,脸色通红,像醉未醉,大声问我:“你知道他是怎么进入我们的医院吗?”

我不知道。

仇国平开心地笑了:“你不知道吧,那好,我今天说段书你听听。”

“粉碎‘四人帮’之后,镇江专区为县里派来了新的县委书记,这位书记姓赵,名为民,徐州人,五十多岁,人高马大,办事爽利,喝酒更爽。大概是来本地的第二年正月,忽然诉有xx,持续不止。去当时的县医院就诊,全局组织会诊,考虑‘阑尾炎’,‘胆囊炎’,‘结肠炎’,‘肾结石’等几种可能。当时的医疗条件非常差,连B超都没有,无法确诊到底是哪种疾病。外科有人提议剖腹探查,但书记的家人不同意,因为书记的心脏不好,怕xx意外。内科建议先用xxxx控制病情,减轻痛苦。三天过去了,还是xx不止。局长建议转院到镇江,书记说了,如果转到上级医院,一旦确诊是某个简单的疾病,只怕上级医生会笑话我们,我这做书记的脸面无光啊。束手无策的时候,中医院有人给赵书记出了主意,到县里{zc}的储家诊所去请储医生来看看。赵书记同意了,请来的正是储伯达。”

“储伯达请来的时候,大概三十多岁,穿着中式对襟蓝布褂子,布鞋布袜,走路一步一摆,讲话的语速也比常人慢一拍。有人说不对啊,储医生应该有六十多岁啦,储伯达说了,那是我父亲,年事已高,只在家xx,不再出诊。有人征询赵书记的意见,赵书记认真地上下打量过之后说:行,就他了。后来,在整个事情结束以后的答谢宴会上,赵书记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赵书记说:看储伯达{dy}眼,我就想起了我们小时候,常常听长辈讲故事,故事的{dy}句话往往是,从前啊……,这储伯达,就像是‘从前’里面走出来的人!”

“从前里面走出来的人!”我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句。

“既然赵书记同意了,储伯达就开始诊病了,先是望闻问切,还学着西医一样按压了腹部,并且仔细看闻了赵书记早晨的{dy}次大小便,等这一切过程完成之后,就有结论了:胆石症。然后他问赵书记,是想早点好呢,还是晚点好。赵书记奇怪了,当然想早点好啊。储伯达说了,想早点好的话,要吃点苦头。赵书记不明白,储伯达解释说,就是用药上量会偏大,反应会很大。赵书记忍痛拍拍自己胖胖的腹部,对储伯达说:干他球!”

“储伯达先开xx,一共三贴,药材种类确实不少,有先煎,有后下,都是储伯达亲自煎的药,这是口服的;同时,给赵书记针灸,燃艾的那种,布满了全身,听他说是沿着足什么脾经分布的;另外,还在赵书记的腹部外敷了他自家的膏药,真真是三管齐下啊。{dy}天xx下去,赵书记痛得更凶了,辗转不能平伏,一点没有进食,脸色灰黄。家人开始有疑问了,储伯达说,反应越重,效果越好。第二天下午,赵书记说,痛都集中到一点了,在右下腹了。到第三天,赵书记的脸开始有亮色了,说话有中气了,想喝稀饭了。储伯达对他说,你今天的大便,要在便盆里,家人不解,他也不解释。等到下午两点左右,赵书记忽然大解,家人遵照吩咐拿来便盆,一阵稀溏之声,夹杂着‘的笃’声音,一旁的储伯达说,好了,下来了。等赵书记大解完毕,储伯达吩咐他的家人,去卫生间把便盆里的大便用水稀释了,慢慢倒掉,注意{zh1}的残留。果然,在筛选了一刻钟之后,便盆里剩下了四,五粒黄豆大小的石头,储伯达指着它们对赵书记说:就是它们惹的病。”

“后来呢?”就是一个探案故事,我真是听入迷了。

后来的事情毋须多言了,赵书记发话,储伯达正式成为人民医院的一员,并且成立了当时的中医科,成员有她的爱人阚菊花,还有现在的张志高。在进入医院之前,储伯达提了两个条件。{dy},他要穿中式对襟长褂,不穿医院统一的工作服。第二,他要到省人民医院进修一年西医内科。

“啊!他学过西医?”

仇国平点点头,我也像明白了什么。

这一年的金秋,应上级卫生部门要求,县人民医院开始创建二级甲等医院。医院出于效益的考虑,把中医科,针灸科,理疗科合并成一个科室,依然叫中医科,任储伯达做主任,并为他添了一名徒弟,是刚刚毕业于医科大学中西医结合专业的本科生,名字叫高强。据传闻,储伯达开始坚决不肯,后来因为小儿子储至良毕业分配,分到了医院外科,由大外科主任亲自提携授艺,储伯达才勉强首肯了整个事情。

为了宣传跟等级医院的需要,医院准备每月出一期医讯,因为我喜欢文字,也因为总负责的是仇国平,我被委任以总编辑,每个科室有一名通讯员,每月要写一到两篇稿子。储至良是外科的通讯员,我们年纪相差不大,一来二去,很快就熟悉了,成为了同事兼好友。印象奇怪的是,只要一谈到他父亲,储至良就会偏离这个话题,不止一次。

这一年的年底,雪下得很大,想彻底漂白被世俗秽染的世界一样,无休止地下着,天地同色纯白纯真,心为境融。那一晚,我在科室值班,把{zh1}一期的医讯编好,看着题头的1995,想起很快就是1996年了,我虚岁该三十了,不禁感慨。闭上眼,寒冷紧附着上眼睑传入眼球,再传入脑髓,不觉一凛。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储至良。

储至良满脸无神,一屁股坐我对面,似乎在措辞,讲话乏了力道:“于医生啊,想要请你帮我一个忙了。”

我问:“什么事情啊,说。”

储至良看看四周,凑近我,低声说道:“我爸爸已经一个xx没回家了。”

“啊!”我大声惊呼,立刻又压低嗓子,“去哪里啦?”

储至良起身:“你跟我来。”

我看看窗外的大雪,有些莫名,见储至良已经出了办公室的大门,下意识地跟着他向外走去。一路“嘁哩喀喳”踩雪,忽左忽右拐弯,不经意间来到了医院最西北的角落,能看见一座很高的房子,从墙面看是旧宅,有一条小巷子深入进去,能闻到混杂的苦香,来到一扇高高大大木门前,带着铜环的那种。储至良敲门:“爸爸,于医生来看你了。”

门一用力就开了,扑面的是刺鼻的酒气,夹杂着各种草药的气味,令人作泛。这是医院的中药仓库,四处堆满着各类草药,有筐,有箱,有桶,有捆,还有保险柜。只在东南角落里,留有一席空地,有一张凌乱的床,床顶吊着一盏昏暗的黄灯,床上坐着储伯达,他身周以及床下摆满了酒瓶,“二锅头”的那种小扁瓶。再看储伯达,从来没有的脏糟过,全身上下的衣着表情都是。看到是我来了,勉强转脸看看我,苦叹一声:“做什么惊动于医生啊,又不是什么光漂的事情。”

我强忍着作呕,走过去坐在他床上,手不知觉摸到了垫被跟盖被,削薄,不觉高声说道:“储医生啊,你就这样过夜啊,冻坏了怎么办?”

储伯达眼泪居然含在了眼睛里:“冻死了拉到,省得坏了名声。”

我转头问一直站着的储至良:“到底怎样回事情啊。”

储至良看看父亲,看看我,对我说:“你问他。”

储伯达喝口酒,对儿子说道;“既然你惊动了于医生,我问你,你觉得你妈妈应该那样做吗?”

储至良也面露不满:“就是妈妈不对,你也不能打妈妈啊。”

我心里一紧,预感定非小事,一时不语。

储伯达痛骂一声:“脸都丢光了。”忽然伏倒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在费了很大心力劝停储伯达的大哭之后,父子俩才相互补充着把事情交代了清楚。事情本身很简单,调动到中医院的阚菊花,跟中医院的制剂室合作,搞了一个止咳的合剂,借用了储家的名头,叫做“储氏止咳液”,分装成一百毫升的小瓶,卖给病人,效益很好,阚菊花提成。等储伯达知道,已经半年了,夫妻俩人大吵了一架,相互不服。储伯达的道理还是那套,要辨证施治,不能害人。阚菊花的道理是,儿子要结婚,家里需要钱,明明有生财的路,且光明正大,为什么那么死犟呢。

储伯达是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动手打的阚菊花,然后就离家,吃住在医院,一直没回家。

在纷飞的大雪中,我同储至良回往科室,在路上,我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开口了:“听说,你妈妈是你爸爸的学生?”

储至良悄声地回答:“是我爷爷带的徒弟,包办婚姻。”

储伯达的回家是名正言顺的,储至良元旦结婚。夫妻俩穿一身新衣,被主持婚礼的人戴上彩幅,一书“视而不见”,一书“父子同乐”,媳妇是“一心为公”,储至良最有意思,上书“公而忘私”。我想起储伯达回家的传言,是因为阚菊花写下不为例的保证书。不管了,现场那么热闹,我随着医院的职工一起涌上前,开心地捉弄他们父子。储伯达被迫挎上灰铲,一手锣一手棒,被我们推拥着沿酒席绕圈,边走边敲,一敲一声:“我是扒灰公。”

哐!

“我是扒灰公!”声音越发洪亮了。

哐!

春天总是一个让人心花灿烂的季节,因为是熬过漫长的严冬久盼而来的。我被春天带着,被工作带着,被三十岁带着,一如既往,不卑不亢。有{yt},刚刚上班,就有人找我。我看着他面熟,尤其是脸上五官的某个缺陷,让我记忆翻腾,终于想起来了:“你是豁嘴,谢金荣。”

他的嘴右上唇有一条瘢痕一直上沿到鼻孔,我们是小学同学,十多年没见了。他过来猛拍我的肩膀,大笑着说:“你个大头,记性真好。”

看豁嘴穿着,就知道他是这个时代先富起来的人。一问果然,初中毕业之后就开始跑船,目前自己买了两只大船跑运输。他来找我,是想找储神医看病。我答应了,查房之后,带着他到门诊去看储伯达。

储伯达的门诊里,依然人头憧憧,来到门口,香气不显,酒味刺鼻,久闻之后,倒也撩人。等排队的病人慢慢散去之后,我看到,储伯达依然是一身对襟的中衫,脸色也依然和善,左手燃着烟,右手正伸向抽屉,掏出一瓶“二锅头”,滋滋地啜了一口,再放进抽屉,关好,才对我说:“于医生,找我有事体啊?”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精干的年轻人,看模样大概比我小三,四岁,他抬起头,笑着对我说:“于医生,我认识你,在医讯上,我是高强。”

谢金荣开始说病史。

两年前的秋天开始,少腹间断性的隐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并发症状。开始并未注意,但每次房事之后,疼痛会加重。先是在本地医院就诊,都没有明确诊断,因为无法查到疼痛的病因。然后是到地级医院求诊,依然不得究底,疼痛依然持续存在,依然是房事后加重,吓得豁嘴连性生活都不敢过,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是人过的日子。先后去过上海,南京等大医院,还是没能解决问题。实在没办法了,想起找中医看看。

储伯达并不着急,他伸手到抽屉里去拿酒,送到嘴边,滋滋地啜一口,放酒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他的抽屉里,码着数瓶“二锅头”,整整齐齐。关好抽屉,他问高强:“《万病回春》里怎么说的xx?”

高强回答:“不大记得了。”

储伯达慢慢说道:“热、食、血、湿、痰、虫、虚、实。”

不待高强说话,储伯达开始背书了:“关于xx,《症因脉治》:痛在胃之下,脐之四旁,毛际之上,名曰xx。《医宗必读》:xx分为三部,脐以上痛者,为太阴脾;当脐而痛者,为少阴肾;少xx者,为厥阴肝及冲脉、大小肠。《医学举要》:xx一证,分无形、有形大抵在脏者,以肝脾肾为主;在腑者,以肠胃为主。景岳全书》:痛有虚实,……但当察其可按者为虚,拒按者为实;久痛者多虚,暴痛者多实;得食稍可者为虚,胀满畏食者为实;痛徐而缓、莫得其处者多虚,痛剧而坚,一定不移者为实;痛在肠脏中,有物有滞者多实,痛在腔胁经络为实,不干中脏而牵连腰背,无胀无滞多虚。”

我们都被储伯达流利的背诵跟抑扬顿挫的节奏震住了。

储伯达看看我们,忽然对我笑笑:“于医生啊,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问过我,为什么不赞成中西医结合呢,记得吗?”

我肯定地点点头。

储伯达这回大大方方地拉开抽屉,拿起一瓶酒,滋滋地啜了数口,才满意地舒畅着呼吸,对我说:“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形象地回答你的问题,我现在有个比方,还不是最恰当的,譬如爬山吧,中医相当于一步一步从台阶爬上去的,沿途的每个风景,细节,以及身在其中的人物,都是你亲自体验的,经验的取得是{dy}手的。西医相当于坐的缆车,沿途的风景跟细节,导游图上已经都做过说明,你只要看到之后,记在心里,细节,人物,以及倾注的情感,都不充分,是被动的,这样的经验来自书本,来自他人,是第二手。虽然{zh1}都是一样的到达山顶,可是啊,这过程不一样,根本就是两条道路,怎么能结合呢?”

储伯达说完,自己也摇头:“还不准确,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来,先看病。”

望闻问切之后,储伯达摇摇头,对我们说:“于医生啊,你这个同学的病,生得有点意思。”

我不解。

储伯达说了:“高强,你来切切他的脉。”

高强三指寸关尺按下,稍做思考,对储伯达说:“数而弦。”

储伯达反问:“脉数而弦者,当如何?”

高强回答:“脉数而弦者,当下其寒,可温之,”

储伯达继续:“若绵绵痛而无增减者,寒也喜寒者多实,喜热者多虚。至于xx么,无非是,外邪者散之,内积者逐之,寒者温之,热者清之,虚者补之,实者泻之,泄则调之,闭则通之,血则消之,气则顺之,虫则追之,积则消之。他么,就是你刚才的话,温之。”

储伯达说到这里,忽然由踱步改立定,是要对我说话:“对了,对了,就是刚才的意思,你看啊,中医的xx,目的不是对抗,是和,是一元调和,而西医的xx,在于对抗,什么xxx,抗病毒xx,抗肿瘤xx,都离不开一个抗,是二元对立,这也是中西医不能结合的主要症结所在。”

储伯达说完这番话,摇摇头,跟谢金荣小声说了几句,等他点头答应之后,储伯达落座,拉开抽屉,拿出酒瓶,美美地啜一口,长舒声息,对谢金荣说:“你的xx很简单,”高强立刻拿过xx,握笔准备记录xx,储伯达摇摇手,“这个病不要xx,你到街上,买两斤粗盐,记住啊,是粗盐,买回来之后,每晚睡前,在铁锅里炒热,再用棉布包起来,在自己的肚皮上,沿脐周xx,当心温度,不要烫破皮肤,但要有热感,每晚一刻钟到半小时,坚持两个xx,懂了嘛?”

我跟谢金荣肯定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谢金荣反应比我还快,立刻回答:“懂了懂了,”又对我说,“你等我一下,我出去下就来。”说完就疾步出了大门,

高强毕竟是学过中医的,他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一点:“咸能入血,咸能归肾,咸能补骨,又因为盐性寒,所以炒热,是不是这样?”

储伯达慢慢地点点头,又自顾自地说话了:“不说远的,就说这个病人,病人病人,西医看到的是病如何如何,xx的时候,想的是病;中医呢,看到的是人如何如何,xx的时候,想的是人本身能够起哪些作用,怎么结合呢?这是{zd0}的区别。”

我忽然插嘴说话了:“储医师啊,这正是需要结合的原因啊,两者能够结合,不正好互补吗?”

储伯达没有理睬我,又去咪酒,再是踱步,依旧神采:“于医生啊,这个问题我也在思考,也许我学中医太久了,太理解它,太热爱它,所以并不希望破坏它,不管怎样程度的结合,都是对中医纯洁的破坏。嗯,我宁愿它自己毁灭掉,也不要被结合掉,算是留个全尸吧。”

储伯达说这番话的时候,深沉动情,直接刺中的是我的心,我被他打动了,高强也是,因为我们的沉默一致表示了赞同跟敬意。

我稍微转转自己的头,又看到了墙上的“致中和”三个大字,被人重新装裱过了,还配了镜框,挂在原地。镜框下面,也是一幅字,毛笔写的,奇怪的,是一句英文,像中国人穿戴起来摹仿的卓别林。我仔细看了半天,写的是:Some birds aren't meant to be caged, that's all.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我在心里想翻译成中文,却似乎总不准确。高强看在眼里了,立刻过来:“你爱看电影吗?这是一句电影台词,外国的。”

老实说,我对外国电影很不熟悉,平常也没时间看,高强见我发愣,开口继续:“这部电影叫《刺激1995》,我有录像带,”小声地贴近我耳朵,“是从好同学那里翻录来的,盗版的,非常好看,真的,非常好看,你想看我借给你。”

我反问他:“这句话怎么翻最准确?”

高强看着字面,有手指点着每个词,慢慢地说道:“有的鸟是不会被关住的,因为它们的羽毛太美丽了!”

我正想再问几句,谢金荣急匆匆进来了,手里拿着几条“红塔山”香烟,身后跟着一个人,两手搬着一箱“红星二锅头”。谢金荣有点激动,话说不连贯了:“储医,师,谢谢你,小,小意思,你,收下。”

出了门诊,谢金荣塞了一条“红塔山”给我。一起往回走,我想起来了:“刚才储医师跟你说的什么悄悄话?”

谢金荣脸上泛起红晕,让我不解,回到我的办公室,关上门,谢金荣才轻轻开口:“这个储医师真神了,一句话就说对了我发病的原因。”

我想知道究竟:“什么原因啊?”

谢金荣要俯身过来,我对他说:“你坐正了说,这里没人听到。”

谢金荣磨蹭了半天,告诉我:“储神医问我,你是不是野合过?”

“啊?真的,快说说怎样回事情。”作为男人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

事情很简单,三年前的大夏天,谢金荣跑船来到芜湖,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有船娘过来逗他,他没忍住,就在船甲板上,背着太阳,搞了一回,大汗批批,连喝三杯冷水,忍不住又做了一回才罢了。

确实是此后开始的xx,所以,储伯达开口一问,谢金荣就知道肯定行了。我当然还是不行,后来遇到高强,我问道理何在,高强笑笑回答:下午五点属酉,酉属金,金生水,他本身是在水面上做的,又喝了冷水,水气泛滥了,浸入脾胃肾脏,再慢慢浸入营血。所以,……”

我还是不行,但谢金荣行了。两个xx之后,来医院告诉我,xx消失了。

这是{dy}次,我目睹了储伯达xx一种疑难疾病的全部过程,直到痊愈。回忆每一个细节与对话,我还是不能相信这是事实。我还是不行。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我不相信自己。如果说中医创造的是奇迹,那么,西医能创造什么?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找到跟奇迹相称的词来回答,直到此刻的现在,现在的此刻。不止于此,未到年底,医院的橱窗里贴出了公示,储伯达当选为市里的政协委员,若有不同意见,请与XXX联系,电话是XXXXXXX。我一时不知道究理,只是奇怪来得很突然,也像一个奇迹。后来才隐秘地知道,他为市里某个领导治好了“怪病”。

应该是秋末了,属于冬季的丝丝寒气已做了先头xx。某个下午,将要下班时分,门诊来了几位表情严肃的人,问明身份之后,悄悄告诉他,市里某位领导身体有恙,请他上门亲诊。

领导姓归,四十多岁,刚从省里来到本地担任市长。结婚多年,一直无后。无后的原因很简单,归领导患有xx。之前四处求医,各色xxxx吞服无数,依然无效。偶尔会好一段时间,可不能持久。所以,……

储伯达询问病史非常把细,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市长,更重要的是,他有直觉,市长的疾病被误诊误治了。

归市长皖南人,从小极苦,营养不良,靠用功读书才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先做文秘,靠着小心谨慎跟日日勤勉,才登临目前的位置。长期的用脑过度跟精神紧张是xx的主要原因之一。刚结婚的时候,因为妻子是城市人,自己是农村人,自卑情绪始终贯穿。这是心理因素。等稍微有点位置了,奉承他的人多了,各色xxxx过度了。舌体胖大,舌苔黄腻,脉洪数,这是xx原因。体检的时候,储伯达发现,归市长的两个乳房很大,体内雌xx过多了,应该是肝脏的灭活功能存在问题。这是病理原因。归市长个子不高,身体偏胖,腹部膨隆,这是身体原因。综合以上各种因素,储伯达开出的xx是,锻炼,节食,针灸加疏肝xx的xx。针灸是肾俞,关元,气海,中级等穴位。xx是柴胡疏肝散的加减配合逍遥丸。同时,针对归市长肝脏的问题,加服了保肝xx。一周之后,开始有效了。每天针灸的时候,归市长会跟储伯达聊很多话题,深入之后,归市长对储伯达产生了由衷的好感,不止于xx疾病的因素。

过完年就是“两会”,“两会”结束消息,储伯达被增选为政协副主席了,无党派的知识分子。医院见识也快,未及一月,储伯达成了医院的副院长之一,分管中医,药房跟辅助科室。

储至良告诉我,在储伯达正式就任副主席跟副院长之前,他恳求过父亲,让他一律推辞。储至良的理由很简单,父亲的个性根本不适合做行政工作,将来一定是活受罪。储伯达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儿子啊,爸爸也知道自己个性太强,不会转弯,那么,你想过没,如果我在位置上,以我的个性跟处事方式,也许能影响跟带动身边其他的人,起到一点良性的作用呢?这样想的话,别人来做,还不如我做呢。”

当选的第二天晚上,就有人上门拜访了,是仇国平,俞建设亲自引见的,来自安徽B州的中药材供应商黄老板。黄老板出手阔绰之极,“孔府家酒”是一箱,“红塔山”是十条。那晚,储伯达发了人来疯,把三个人都狠狠地臭骂了一顿,黄老板的名片直接掷下了楼,剥得仇国平跟俞建设一点面子都没剩。出门之后,黄老板对着两人破口大骂,骂他们吹牛,说起来跟储院长交情如何如何,却是这样的下场。骂得两个人心里直后悔,拿了黄老板的烟酒,遭这样的辱骂。心里又骂起了储伯达,眼睛当灯泡用,不识好坏,老昏头了。

因为做了副院长,又是政协委员,会议就特别多,市里局里院里。储伯达有自己的原则,上午的会议一律不参加。有一回,陈德兴院长亲自到门诊来请他,同去市里参加一年一度的卫生工作会议,储伯达指指围堆在门诊的病人,对陈院长说了:“病人是什么?是衣食父母,是医院存在的保证,我怎么能丢下他们呢?”

说完他继续埋头看病,陈德兴被储伯达一番话弄得脸色发青,忿忿离去。让人想不通的是,中午的会议餐,储伯达骑车前去照样参加,认识他的人多,喝酒是来者不拒,下午照例人抬回家睡觉。次数多了,医院里有人在背后叫他储馋虫,他得知后也就一笑,回人说:我是馋的啊,馋才算人啊。私底下,他跟高强这样解释过:“他们是不动脑筋,真以为我馋啊。开大会啦,分组讨论啦,有卵用!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地方,反倒是在饭桌上。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直接说,大家都熟悉,讲话也有用,吵架都不怕,那么多人在,我讲什么提议,总要关关我的面子吧。”

秋天来了,市里的卫校招了一批中专生,三年制的临床中医生,储伯达是任课老师,主讲基础理论。开学的{dy}堂课,储伯达说了:“你们立志一辈子做中医吗?如果想好了,就坐在这里听我讲课,如果心里想着先混个xx,到了单位再做西医,就不要坐在这里。记得我的话,中医跟西医是永远不能结合的。”

卫校的校长得知以后,直接就告到了张宝田局长那里,张局长听完原话,照例一笑:“你不知道他的外号叫疯子啊,他的话你也当真计较啊?”

事后,张局长跟储伯达说:“储主席啊,你目前的地位算是市领导了,你的讲话有时候就代表政府的政策跟原则,在大庭广众的时候,讲话要注意方式跟分寸。”

储伯达反诘:“张局长,你弄混了。我在学堂讲课的时候,我就是一个老师,不是领导。老师对学生讲话,就要讲真话,讲真话也需要注意方式跟分寸吗?再这样注意,那样注意,中医都被蛀光了。”

张局长不笑不语。

抬杠未久,储伯达跟张局长又抬上了,这一次抬得烟火发杠,储疯子的名头更大了。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有{yt}门诊,储伯达在修剪盆景的枯叶,看到枯叶,想起深秋已过,冬天又要来了。有人敲门,进来的老者颇有些仙风道骨,大概跟老储医生年纪相仿。储伯达看着面善,一时不能读破,心里忐忑,只能请坐递茶,老者落座之后,开口了:“伯达,还记得我吗?”

储伯达陪着笑脸:“看看面熟,一时想不起来。”

老者说了:“你爸爸没有告诉你,我救过你的命吗?”

啊呀!

有五十年了,是老社会的事情了。当时自己大约五岁,忽然全身发疮,行医多年的父亲以为是一般湿疹,内服以清热解读的xx,外敷自配的去毒膏药,一直未愈,且有加重之势。不得已,只好恬着脸,去就教于当时城里的另外一名医生,擅长外科跟皮肤病的周齐仓,就是眼前的这位老者。周齐直一看皮疹,已经溃烂了,而正常的皮肤也开始硬化了,中医叫秃疮。(是少见的皮肤角化症)。立刻给予自配的紫云膏外敷,内服补中xx的方药,一月之后,全身溃疮不见,皮肤光滑如新。解放以后,储伯达的父亲储尚洪跟周齐直,为了公私合营跟评选名医一事,过节不浅。现在父亲已经辞世,周齐直也该有八十多岁了,亲自到医院来寻自己,一定是大事。

周齐直喝了几口茶,声音豁达地说话了:“侄爷啊,我叫你一声侄爷不为过吧。我跟你爸爸的事情么,都过去了,那个时候,大家都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过去了就不计较了。唉!你爸爸过辈也三年了吧。我么,也快了。现在碰到一个事体,万不得已了,只要来求教你侄爷了。”

事情说来话长。

解放后,原来的私人药店跟药铺有几种结果,一是公私合营,像储伯达家的药店,就是在1956年公私合营之后,不再有自己的牌子。储伯达的父亲成为县供销社的工作人员,但他不用上班,仍旧自由地在家xx,传授心得,收取诊金,不再卖药。二是经营不善,后继无人,慢慢就关门大吉。三是周齐直这样的,既没有合营,也没有关门,而是代代相传,现在由第三代,第四代传人在xx看病了,草药也是自家买卖。近年以来,各级卫生行政部门,都在非法行医的问题,周齐直家的诊所就成了非法经营的医疗机构,属于取缔的范畴。不仅医疗活动不能照常进行,连后代继承的问题也相当突出,因为,周家的第五代后人已经没有人愿意苦心孤诣十多年来学习家传绝技了。即使学会了,也没有资格参加全国的考试,领不到卫生执业许可证,所学而无用。还有药的问题,譬如,周家独门的紫云膏,数十年以来,虽然xx了很多疑难杂症,但以理性科学的眼光来研究,既无法检测到所含成份,也没法说明xx原理,更无法解释疗效的产生。

储伯达明白来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储伯达来到卫生局,手里拿着昨晚草成的《{zc}中医秘方保护和临症心得继承的若干建议》,找到了张宝田局长。

每天一早,是局长最忙的时候,可储伯达是政协副主席,再忙也不敢耽搁他。关起门来,储伯达坐稳,对张局长说:“不好意思啦,要耽搁你一点时间了。我想请你听我讲个故事。”

不管张局长是如何的坐立不安,面露愠色,储伯达缓缓地把自己孩童时代得病以及xx的过程说给了张宝田局长。

看张局长有些定心定神了,储伯达才从包里拿出自己起草的文章,递给了张局长:“关于中医{zc}秘方的保护问题,我写了几条,希望局里能考虑一些历史原因和客观因素,做好保护工作,不要在倒脏水的时候,把孩子一起倒掉。”

张局长本来就不耐烦,加上储伯达的{zh1}一句话,刺痛了张宝田,他有些恼火,声音不大份量大:“储主席,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也是按照上级的指示跟精神,在不折不扣地做这项工作的,又不是我们自作主张。”

储伯达也来了气:“张局长,什么叫上级指示?什么叫不折不扣啊?难道上级指示你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是真是假,也不逐户鉴定,都属于非法行医?那些真正有传承意义的秘方怎么办?多年形成的临症心得怎么传承?你们这是工作吗?你们这是渎职!你们是在做断子绝孙的事情!”

十数年以来,张宝田局长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冲头”,想忍想忍没忍得住,话难听了:“储主席,我是看你年纪大,遵你一声储主席,你以为xxx啊。现在我没时间,我还要安排其他工作,如果你真的有情况汇报,可以去医政科,或者等你们政协例行检查卫生工作的时候,你可以再拿出自己的正式提案来。”

这话说大了,援引张局长事后的懊恼:捅了胡蜂窠了。储伯达桌子一拍开始骂人:“张宝田,你算什么吊毛局长,敢说这样无知无识的话,你懂医吗?你不要吓我,我晓得你们背后都叫我疯子,好!好!好!我今天就疯一次你们看看。”

说完,他开始给政协的主席和另外几个副主席打电话,然后又一个电话打给归市长,要他们来卫生局现场办公,协商有关中医{zc}秘方的保护的现场会。幸得归市长脑筋灵光,摸透了储伯达的脾气,一个电话打给张宝田,让他立刻无原则口头道歉。同时,派自己的秘书赶到卫生局,连劝带拉地带走了储伯达,带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储伯达以政协副主席的名义,提交了议案,事情的结果是,卫生局派专人,对城市的所有私家诊所逐一鉴别。周齐直以及几家真正行医的诊所,保留了行医的权利,发放了行医资格证书。在储伯达的建议下,周齐直愿意献出自家的秘方,自己制作,在医院给需要的病人使用,收入由周家跟医院分成。

这样一来,储疯子的名头更加响亮了。当然,也有人在背后开始叫他刺头了。说刺头这两个字的时候,牙齿咬得嘎嘎响。

来年春天,寒春时长,温差较大,老人病多。陈德兴的老母亲也身体不适,来医院之前,她就对院长儿子声明,她不相信西医,要看中医,要看储伯达。陈德兴院长晓得母亲的脾气,只好顺她的意。储伯达仔细地询问了病史,做了周到的体检,结论是外感风寒,脾胃有滞,开出的是最简单的藿香正气散。先服三帖,并不见效。再服三帖,还不生效,这可是储伯达数十年未有之遭遇。储伯达把诊治过程细细回忆了一遍,并无不当,自然想到了xx本身,就起身来到中药房。

储伯达按照xx的组成,把一味一味草药拿出来,放在手上,看看闻闻,再搓搓捏捏,脸色拉下了。他来到自己的门诊,当着陈德兴院长的面,责问闻讯赶来的俞建设:“俞主任,你讲实话,这批药材是哪里进的?”

说着把一直捏在手里的藿香跟甘草往桌上一扔。

俞建设脸色大变,身形前后摇晃。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储伯达像忽然消失了一样,没有惹出丝毫动静出来。整个医院一下就沉寂了,似乎被抽去了灵魂,按部就班到无声无息。疯子一旦没有什么疯狂的异举,疯子的称呼只怕要名不符实了。但是,疯子终究是疯子,平静是暂时的,在我们都无视存在和随意消遣的时间里,储伯达真的疯了。通知我去探病的,是储至良跟高强。

因为是同行,又是亲人,那个下午,精神病院的医生破例为我们打开了封闭的大铁门。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我们的右边,是长长的铁栅栏,栅栏外面的阳光浓烈着;我们的左边,是一间一间隔开的单间,有小铁窗可以直视里面;我们向远远的深处走去,门外是那么强大的阳光,而我依然汗毛竖竖,鸡皮栗栗。走到尽头,带路的医生停住了脚步,指指小铁窗:“在里面呢,你们看看吧。”

储伯达,看习惯的头发削到贴皮,青青的头皮贡献出以前深藏的巨大的头颅,依然是对襟中式布褂,直裤,白袜黑布鞋,还是那么清爽,还是那么和善,似乎还年轻了几岁。他身处正中,踱着他惯常的小步,眼光停在空气中的某处,明明眼见他好像是看到我们了,我们的眼睛渴望着与他相遇,可他只是一忽忽,并未与我们的眼光衔接,又缓慢地察看过去,似乎在追踪丢失在空气中的明亮。他嘴里在念叨着什么,停顿的时候,会有我们熟悉的会心一笑,似乎正在做生平值得骄傲的大事,如果巧遇所有的声音都能寂灭的瞬间,能听到三字一句的背诵:医之始,本歧黄;灵枢作,素问详;……,伤寒著,金匮藏,……,李唐后,有千金,……,脉诊法,濒湖昂,……。

医生介绍说:“从来了之后,天天背诵这些东西,我们也听不懂。只要他不发作,我们就随他去了。”

高强先流泪了,他背诵过这些《医学三字经》。

储至良也哭了,为了父亲曾经的遭遇。

只有我对期间发生的一切茫然无知,但我也哭了,为眼前的场景跟之前洒脱自信骄傲正直的他形成的巨大反差。我想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直到很久以后,结合了我身边认识的很多人汇集给我的信息,我再慢慢地聪明地联系起来,形成逻辑链条,才终于明白,储伯达的牺牲是多么的崇高啊。

藿香甘草事情之后,储伯达电话找到了安徽B州的药材供应商黄老板,说是想去B州对药材市场做个调研。黄老板当然是求之不得,专程陪同。到了B州以后,储伯达要求独自进行调研,让黄老板去做他自己的事情。储伯达在B州逗留了半个月,{zh1}拿出了了一份东西,以确凿的材料证明B的中药材市场充斥着大量的假药跟劣质xx,必须整顿和取缔的意见书。黄老板看到这份东西,立刻就慌了神,恳请储伯达不要上达跟公开并许诺了很多好处,储伯达当然不同意,两人发生了争执。黄老板无奈,只好来硬的,派了三个手下,把储伯达劫持到郊区的一座药材仓库里,限制了他的自由,要储伯达妥协。

遵照授意,三个手下好吃好喝伺候储伯达一周以后,黄老板亲自来谈判,储伯达依然不松口。黄老板就开始发火了,停他的吃食跟烟酒,{yt}三顿都是方便面。又是一周,三个手下也开始不耐烦了,连方便面也不给他买了。储伯达开始了忍饥挨饿的日子。此时,天气开始温暖了,药材仓库里的味道开始浓厚了,掺杂在一起,身处其间,无法忍受。又是两周,储伯达饥馁脏臭,皮包骨头,开始昏迷了。三个手下也开始烦躁了,对昏迷中的储伯达实施了掠夺,就弃之不顾了。等黄老板再来看望,储伯达赤身裸体,奄奄一息了,连忙打120报病,之后逃之夭夭。

后面所有的一切,来自于阚菊花了。幸赖她惯有的撒泼劲,是常人内心看不起的那种厚颜劲道。储伯达住院之后,阚菊花立刻向中医院请了假,拿着储伯达收集的材料,回到B州,一级一级举报,在省政府,省卫生厅,省公安厅,市政府,当地卫生局,公安局,药材市场管理部门等各个单位之间来回奔波,同时,向各级报纸写信,包括全国最有影响的《健康报》,向各种新闻媒体申诉等等。

整整花费了她一个月的精力,当地政府迫于各级压力,出面整顿了药材市场,拘捕并严惩了黄老板以及三个手下,并派相关人员来到医院,向储伯达及其家属赔礼道歉,表示xx的一切费用均由他们承担,还送上了三千元慰问金。

深秋时节,闻听储伯达痊愈出院了,我们都想去看看他,被婉拒了。储至良带来的消息是,马上就会上班。果然,十月一号之后,他来上班了。医院的员工自发地在医院门口欢迎他,热烈的掌声响亮而持久,我也位列其中。他的头上多了一顶帽子,表情还是那么和善,窘得脸发红,比醉酒还醉人。细细观察他老了很多,算算年纪,应该有58岁了。啊呀!我心里一惊,还有两年,他就要退休啦。

却是当年的冬天,我接到口信,请我去他家小聚。那是个很奇怪的晚上,去他家的路上,很多饭店门口都亮起了霓虹灯,写的还是英文字母,因为光怪,反而看不真切。他家在五楼,是医院九十年代初建造的老楼房。在客厅的方桌旁,我意外地发现,在座的有仇国平,俞建设,高强,储至良,当然还有阚菊花,真正的主人,却在厨房里忙菜呢。见我奇怪,储至良说了:“家里一直都是爸爸做菜做饭,我跟妈妈都不会。”

大家坐定,酒菜稍足之后,储伯达说话了:“你们都晓得,我写了报告,医院批准了,我,提前退休了。”说着,他从书房里拿出一叠本子,是那种黄抄纸的笔记本,大概有五本。他坐定,把笔记本放到高强面前,郑重地说道:“高医生啊,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送给你,你好好用心吧。”

高强着急了,一推本子:“储医师,再带我几年啊,你的很多绝招我还没学到呢。”

储伯达和善地笑笑,眼中有泪花,看看俞建设,看看仇国平,拿下头上的帽子,吓我一跳,头上几乎看不见头发了,成了xx彻底的秃头。他再戴上帽子,才对我们说:“讲老实话,脑筋实在不行了,忘性大得不得了。像上一次,我想开个‘小柴胡汤’,就是想不起‘生姜’来。你们也晓得我的脾气,这样下去,会吃亏病人的。”

阚菊花急急问:“你提前退休,工资怎么算的?”

仇国平回答:“医院已经决定,全额发放,储医师啊,我说我自己的意见啊,小高虽然也不错,可是……,”

储伯达看着高强:“你先翻翻,看看有没有对你有用的东西?”

高强正在一页一页翻呢,忽然问道:“记得我在哪里看过资料,在《黄帝内经》之前,中医也有解剖的记载,到了《黄帝内经》,这些内容就消失了,为什么呢?”

储伯达开心地笑了,正要回答问题,忽然一个响炮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储至良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圣诞夜。”

储伯达跟俞建设都不明白:“圣诞夜?”

高强回答:“就是外国人的春节。”

阚菊花撇着嘴说了:“外国人的春节,我们放什么炮竹啊?”

储至良说道:“妈妈,你落伍啦,在大城市,圣诞夜比春节还热闹呢。”

储伯达挥挥手,想要大家安静,可“霹霹蓬蓬”的声音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来来回回总不肯间断,抬眼望窗外,礼花淫人耳目,荡人心魂。大家都选了舒适的姿势坐稳,无奈地微笑着,祈盼着刺耳响声之后的{yj}安静早一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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