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2010年5月18日《西安晚报》20版）

（石鲁先生赠弟子郑砚生的墨宝）

□郑砚生 口述   □赵刚 执笔

　　在我画室的墙壁正中，恭敬地悬挂着恩师石鲁先生上世纪70年代中期书赠我的墨宝，曰：“艺术是精神产物，自然世界之镜也。砚生画友嘱书。石鲁。”既是其艺术思想的精妙诠释，亦是其人格魅力的生动写真，每每瞻之，与恩师形影相随、饱受教诲的桩桩往事，便像过电影一般在我眼前浮现，伴随我在艺术探索征程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进。

　　上世纪50年代末，经恩师赵望云先生引荐，我得幸与“长安画派”创始人之一，时任中国美协理事、西安分会副主席的石鲁先生结下师徒之缘，直至1982年8月25日先生逝世，23年间深受先生积极倡导并身体力行的“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艺术思想的教诲，为其坚守真理、仗“艺”执言的胆识气魄感佩至今。

　　1939年初，因慕清代画家石涛和现代作家鲁迅而易名“石鲁”的地主家阔少冯亚珩，毅然抛弃富贵荣华，带着满脚血泡，胸怀一团烈火，历经千里跋涉，从四川仁寿县徒步奔赴延安，以画笔为武器，投身抗日救亡运动。

　　1947年8月，身为西北文艺工作团宣传组组长的石鲁，奉命参加转战陕北战争，亲历了在党中央的英明领导下，革命不断取得军事斗争和政治斗争的伟大胜利这段历史。也恰是在该年冬的转移中，他年仅2岁的二儿子病残于黄河岸边。信仰的力量和亲情的呼唤，使创作欲火久久地焚烤和融化着他。经过长达10年的冷静思考和艺术提炼，石鲁以叙事、抒情、象征手法相结合的方式，创作出巨幅历史画《转战陕北》。画面上，xxx伟岸的背影伫立壑崖之巅，瞻瞩茫茫远方，似乎欲从历史的纵深处探究中国的前途；在他的身旁是一坐一立两名警卫员和一匹俯卧休憩的白鬃骏马。作品构思新颖，意境深远，用比兴的手法突破传统山水画法，表现革命历史重大题材，与先前多以xxx指挥千军万马为画面主要内容的同类题材作品形成迥然对比，成为革命历史题材绘画的经典文本。然而，恰是这样一幅热诚歌颂革命{lx}的杰作，却在审查会上被某位负责人诬为隐含“中国革命悬崖勒马”之暗喻而予以批判。《转战陕北》因此被从“新中国成立10周年献礼展”中撤下，就连5年后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石鲁作品集》中因选有此作而刚发行一星期即被禁售收回。有关方面为弥补损失着想，劝说石鲁进行修改或调换作品，重新装帧上市。石鲁不但拒绝修改或调换，并且忿然将画集的8000元稿费悉数退回，以表达在真理面前不妥协的决心。

　　经过较长时期的苦闷、彷徨与反思，石鲁坚定地认为自己扎根生活、情动于衷、笔由心出的做法没有错，说：“画有笔墨则思想活，无笔墨则思想死。画有我之思想，则有我之笔墨；画无我之思想，则徒作古人和自然之笔墨奴隶矣！”在政治和身心受到严重冲击的情况下，他仍孜孜不倦地向艺术{df}执著探索，赴陕北黄河岸边体验生活，收集提炼素材，1964年历时1年抱病创作出《转战陕北》的姊妹篇《东渡》。该作无论构图，还是表现手法，都令人为之震撼——俯瞰黄河之上，一船的船工和战士烘托下的xxx的背影坚毅而高大，急流勇进，一往无前，表现手法中西结合，人物形象如铜浇铁铸一般呼之欲出，在陕西庆祝建国15周年画展上产生巨大轰动。然而，在政治氛围开始发生可怕变化的当时，一些人对石鲁的焦墨笔法提出严厉批判，认为把船画焦了，“丑化{lx}形象，丑化劳动人民”，因此引来批斗、游街、拷打、隔离管制、无休止的审查批判等残酷厄运的接踵侵袭。面对苦难，石鲁有一种本能的自我化解能力，多次画《兰花图》，落款都写这样的词句——“兰之香也，不食肥土”、“兰宜乎瘦土”。并于一场大雪之后毅然挥毫，画了一幅雪景，寥寥几笔，着墨极少，画面几乎是空白，却有大雪铺天盖地之感，题款曰：“人说吾画黑，一场大雪洗去一斗墨。画当黑者则黑，当白者则白。”他还曾写诗云：“人骂我野我更野，搜尽平凡创奇迹。人责我怪我何怪，不屑为奴偏自裁。人谓我乱不为乱，无法之法法更严。人笑我黑不太黑，黑到惊心动魂魄。野怪乱黑何足论，你有嘴舌我有心。生活为我出新意，我为生活传精神。”其大智慧、高境界由此可见一斑。

　　“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不仅是石鲁忠贞信奉的创作真理，也是他毫不动摇的审美立场。1973年，在讨论一幅作品时，他讲“艺术就像酿酒一样，是对生活最精醇的提炼。例如把各种蔬菜、禽蛋烩炒在一起，看似丰富，实则难以下咽”！

　　恩师用生命捍卫艺术真理，用真诚启迪后生的心智，在个人命运举步维艰的关键时刻，书赠墨宝相勉，每当思之，令我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