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到一星期,我照例清早起来,开门目送荷西在漫天星空下去上早班。 那天开门,我们发现门外居然放了一棵青翠碧绿的生菜,上面还洒了水。我将这生菜小心地捧 起来,等荷西走远了,才关上门,找出一个大口水瓶来,将这棵菜像花一样竖起来插着,才放 客厅里,不舍得吃它。 我知道这是谁给的礼物。 我们在这一带每天借送无数东西给撒哈拉威邻居,但是来回报我的,却是一个穷得连身体都不 属于自己的奴隶。 这比 xx 故事上的那个奉献两个小钱的寡妇还要感动我的心。 我很想再有哑奴的消息,但是他没有再出现过。 过了两个月左右,我的后邻要在天台上加盖一间房子,他们的空心砖都运来堆在我的门口 再吊到天台去。我的家门口被弄得一塌糊涂,我们粉白的墙也被砖块擦得不成样子。 等了好一阵,没有动工的迹象,我去晒衣服时,也会问他们怎么还不动工。 “快了,我们在租一个奴隶,过几天讲好价钱就会来。他主人对这个奴隶要价好贵,他是全 沙漠{zh0}的泥水匠。” 过几天,{yl}的泥水匠来了,我上天台看去,居然是那个哑奴正蹲着调水泥。 我惊喜地向他走去,他看见我的影子,抬起头来,看见是我,真诚地微笑。 这一次,他才弯下腰来,我马上伸手过去,跟他握了一握,又xx势,谢谢他送的生菜。 他知道我猜出是他送的,脸都涨红了,又xx势问我:“好吃吗?” 我用力点点头,说荷西与我吃掉了。他再度欢喜的笑了,又说:“你们这种人,不吃生 菜,牙龈会流血的。” 我呆了一下,这种常识,一个沙漠的奴隶怎么可能知道。 哑奴工作了几天后,半人高的墙已经砌起来了。 那一阵是火热的八月,到了正午,毒热的太阳像火山的岩浆一样地流泻下来。我在房子里,将 门窗紧闭,再将窗缝用纸条糊起来,不让沙漠的热浪冲进房间里,再在室内用水擦席子,再将 冰块用毛巾包着放在头上,但那是将近 55℃的气温,还是令人发狂。 每到这么疯狂的酷热在煎熬我时,我总是躺在草席上,一分一秒地等候着黄昏到来,那时 候,就有黄昏凉爽的风来了,使我能在门外坐一会,就是我所期盼{zd0}的幸福了。 那好几日过去了,我才想到在天台上工作的哑奴,我居然忘记了他,在这样酷热的正午 哑奴在做什么? 我马上顶这热跑上了天台,打开天台的门,一阵阵热浪冲过来,我的头马上剧烈地痛了 我快步冲出去找哑奴,空旷的天台上没有一片可以藏身的阴影。 哑奴,半靠着墙边,身上盖了一块羊栏上捡来的破草席,像一个不会挣扎的老狗一样, 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快步过去叫他,推他,阳光像熔化了的铁一样烫着我的皮肤,才几秒钟,我就旋转着 支持不住了。 我拉掉哑奴的草席,用手推他,他可怜的脸,好似哭泣似的慢慢抬起来,望着我。 我指指我的家,对他说:“下去,快点,我们下去。” 他软弱地站了起来,苍白的脸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受不了那个热,又用力推他,他才很不好意思地弯下腰,慢慢走下石阶来,我关上天台的门 哑奴,站在我厨房外面的天棚下,手里拿着一个硬得好似石头那样的干面包。 我认出来了,那是撒哈拉威人,去军营里要来的旧面包,平日磨碎了给山羊吃的。现在这个 租哑奴的来做工的邻居,就给他吃这个东西维持生命。 哑奴很紧张,站在那儿动也不敢动。天棚下仍是很热,我叫他进去客厅,他死也不肯。 指指自己,又指指自己的肤色,固执地不肯跨进去。 我再xx势:“你,我,都是一样的,请进去。” 从来没有人当他是人看待,他怎么不吓坏了。 {zh1}我看他拘谨成那个可怜样子,就不再勉强他了,将他安排在走廊上的阴凉处,替他铺了草 席。 冰箱里我拿出一瓶冰冻的桔子水,一个新鲜的软面包,一块干乳酪,还有一个水煮蛋, 放在他身旁,请他吃。然后我就走掉了,免得哑奴不能坦然地吃饭。 到了下午三点半,岩浆仍是从天上倒下来的,室内都是滚烫的,室外更不知如何热了。 我,担心哑奴的主人会骂他,才想着出去叫他去工作。 他,在走廊上好似一尊石像,桔子水喝了一点点,自己的干面包吃下了,其他的东西动都不动 我看他不吃,叉着手静静地望着他。 哑奴真懂,他马上站起来,对我xx势:“不要生气,我不吃,我想带回去给我的女人 和孩子吃。”他比了三个小孩子,两男一女。 我这才明白了,马上找了一个口袋,把东西都替他装进去,又切了一大块乳酪和西瓜 还再放了两瓶可乐,在这种沙漠地方我自己存的也不多,不然可以再给他多一点。 他看见我在袋子里放东西,垂着头,脸上又羞愧又高兴的复杂表情,我看了真是不忍。 我将袋子再全塞在冰箱里,对他指指太阳,说:“太阳下山了,你再来拿,现在先存在这里” 他拼命点头,又向我弯下腰,脸上喜得都快哭了似的,就快步上去工作了。 我想,哑奴一定很爱他的太太和孩子,不然他不会为了这一点点食物高兴。我犹豫了一下, 把荷西{za}吃的太妃糖盒子打开,抓了一大把放在给哑奴的食物袋子里。 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食物,我能给他的实在太贫乏了。 星期天,哑奴还在工作,荷西上天台去看他。哑奴{dy}次看见荷西,他丢下工作,快步跨过砖 块,口里呀呀地叫着,还差几步,要跟荷西握手。我看他先伸出收来给荷西,而没有弯下腰去 真是替他高兴,在我们面前,他的自卑感一点一点自然地在减少,相对的人与人的情感在他心 里一点一点地建立起来。我笑着下天台去。 到了中午,荷西下来了,哑奴高高兴兴地跟在后面。荷西一头粉,想来他一定在跟哑奴 一起做起泥工来了。 “我请哑巴吃饭了。” “荷西,不要叫他哑巴!” “他听不见” “他眼睛听得见。” 我拿这锅铲,对哑奴用阿拉伯哈沙尼亚语,慢慢地夸大口形说:“沙黑毕。”(朋友) 他xx懂了,他不防设的笑容,又一度感动了我。他很兴奋,又有点紧张。荷西推推他, 他一步跨进了客厅,又对我指指他很脏的光脚,我对他摇摇手,说不要紧的,就继续做饭了 过了一会,荷西来厨房告诉我:“哑奴懂星象。” “你怎么知道?” “他画的,他看见我们的那本书上的星,他一画就画出差不多的位置了。” 过一会儿,我进客厅去放刀叉,看见荷西跟哑奴正趴在世界地图上,我看着他笑笑,他也开心 地笑着。 哑奴实在是一个聪明的人。 青椒炒牛肉拌饭,哑奴实在吃不下去,我想,他这一生,也许连骆驼、山羊肉都吃不到几次, 牛肉的味道一定受不了。 我叫他吃白饭拌菜汁,他又不肯动手,拘谨的样子又回来了,低着头将饭吃掉。 消息传得很快,邻居小孩看见哑奴在我们家吃饭,马上去告诉大人,大人再告诉大人。 这些人对哑奴以及我们产生了敌意,我们很快就察觉到了。 “你不要理他,他是‘哈鲁佛’(猪)!脏人!”邻居小孩对我警告说。 我不想理她 她又嚷嚷道:“他就是猪,他太太是疯子,他是替我们做工的猪!” 说完她故意过去吐口水在哑奴身上,然后挑战地看着我。我很难过我没办法为哑奴改变些什么 哑奴一声不响得拾起工具继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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