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 儿 方 知 作 儿 难
回到矿里,小迈已经从小河背搬到了古亭新村的一区81号,一间房子一个小厨房。房子是干打垒的,三合土地面。 见到小迈真是大吃一惊!过去清秀的容貌没有了,不知是浮肿还是胖了,脸盘大了许多;水灵的气色没有了,代之以粗糙和灰暗,还出现了几块褐色的蝴蝶斑,尤其是左脸颊上那块最明显,又大又暗;体型更是变化巨大,苗条匀称的线条没有了,代之以大腹便便,宽大破旧而又不合体的衣服罩在身上,一幅臃肿邋遢样子;连走路的样子也变了,巨大的肚子向前凸着,好象在仰着身子走路,走起来步履艰难,看上去个子也好像矮了许多。想到她一个人这样度过了几个月,心里不禁泛起一种心酸和愧疚。 小迈见我回来了非常高兴,忙这说那地不停,我让她休息一下,她说医生说只要不觉得累就要多活动,这样到时候才好生。还说:“别看挺着个大肚子,做起事来好像比过去更不觉得累,只是弯不下腰了。刚搬来那时候,房子的地面高低不平,到处都是土疙瘩,我以为是建筑队不负责任的结果,想等你回来把它铲平。后来,隔壁的小李来玩,说这些土疙瘩是原住户小余的孩子拉了尿了就从外边铲些土来盖上造成的。我听了后觉得住在屎尿堆里怪别扭,但是又弯不下腰,就搬个小凳子坐下来,侧着身子铲,一块一块都铲掉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哎哟”一声,两手捧着肚子现出痛苦状,身子也扭曲了,我赶紧来搀扶她,他大概看到我眼圈红了,说:“这小东西大概听见我说的话了,有意见了,不让我继续说下去,才闹腾起来。我这是见你回来了,高兴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想到说了使你伤心的话。” “没关系。”我说,“几个月没人说话了,不要约束自己,想说什么就说,我都爱听。” 她接着讲起肚子里的小宝贝,说:“小东西在里边可不老实了,又蹬脚又打拳,有的时候没命地蹬,蹬得我象抽筋儿似的疼。” 我说:“那可能是一种生长的冲动,他正在长大。” 她说:“是的,只是到了后期才有的,并且越到后来越严重。”她让我听孩子的心音,让我摸孩子的头和脚。话语中透露着无限的幸福和满足。当她问我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时,我说: “都一样。” “你就没有一点儿倾向?” “你要是指那些世俗的倾向,我是一点儿也没有。”我说,“要是指其他倾向,还是有一点儿。” “什么倾向?”她问。 “你不是打算要两个吗?孩子要是有个大姐那真是幸运,俗话说‘大姐能顶半个娘’嘛。”我说,“另外,我们带孩子都没有经验,女孩子比男孩子好带些。” “女孩儿也不见得好带。”她说,“女孩儿虽然没有男孩儿那么调皮,但是女孩儿也有女孩儿的具体问题。”说着指了指肚子:“我觉得她就是女孩儿。” “凭什么?” “自从怀了她我就注意打听有关的情况,如怀孕的注意事项,男孩儿女孩儿的判断,怎么坐月子,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大人孩子都要准备些什么东西等等。从我的反应来看,喜酸,妊娠反映弱,是女孩儿;从肚子的形状来看,圆而不尖,也是女孩儿;还有,从胎位来看也是女孩儿,男孩儿是背着妈,女孩儿是抱着妈;再就是直觉告诉我的也是女孩儿。” “那就好了!”我高兴地说。 “你不会有社会压力?”她问。 我说:“所谓社会压力,实际上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脑子里的世俗观念造成的。我没有那种观念,自然也就没有社会压力。” “我也没有。”她轻松地说,“听了你的话我就更轻松了,我以为你想要男孩儿呢。”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那是说的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不是说的想要男孩儿女孩儿的事。再说,那时候距离现实还远,想得可能不那么实际。” 我说:“我不仅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可能还有重女轻男的思想。”她不解地看着我,希望我继续说下去,我继续说:“在我{dy}次读《红楼梦》时,当我看到宝玉说的‘男孩子是泥做的,女孩子是水做的’时,立即产生了共鸣。这说明,在我思想深处是喜欢女孩儿的。” “什么‘泥做的’、‘水做的’?” “因为泥是污浊的,水是清秀的呀。” “这宝玉可真是个活宝!” “那我也是‘活宝’了?” “你看,我又说走了嘴!”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想到自己很快就做父亲了,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儿,是高兴?是喜悦?是激动?是甜蜜?是责任?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好象很现实,又好像很渺茫;好象很近,又好像很遥远。大胡子老师傅说:“当你{dy}次抱起自己孩子的时候,那种感觉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我想,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地体验一下。 12月13日中午刚吃了饭,小迈突然羊水狂泻,她说要生了,我说赶快上医院吧,她说来不及了,让我把已经消过毒的草纸拿来。这种纸是当地生产的一种土纸,原材料都是上好的竹木,因为是土法生产,比较粗糙,颜色呈土黄色,价格特别低,是小迈自己买来经过蒸汽熏蒸消的毒。只见她把褥子揭开,在床板上厚厚地铺了一层,躺上去让我去叫医生。我在老家时听说妇女生孩子是闯鬼门关,还亲眼看见因为生孩子死了的和身体垮了的,那都是因为农村卫生条件差受到感染造成的。所以,我对在家里生的卫生条件表示怀疑,小迈却说没问题,已经有几个人都是在家里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催我赶快去。 医院妇产科的周医生就住在我前边一栋,我赶紧跑去,她正在吃饭,听说要生了,立即放下碗筷拿起药箱急步出了家门,边走还边说:“我估计这几天要生,所以我下班都把接生要用的东西带回家来。”我听了很感动,否则,要是再到医院去取药箱真会来不及。于是我诚挚地称赞了周医生一番。 到了家,孩子已经见头,周医生立即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喷雾器在床周围喷洒起来,房子里顿时弥漫起了xxxx的气味儿,接着穿起白大褂儿、带上橡胶手套做起了助产工作。当她得知羊水出得比较多后,说:“羊水都流出来了,子宫里的压力小了,又是{dy}胎,比较难生。但是不要紧,现在先放松一下,不要紧张,也不要用力,要是把力气都耗没了就更不好办了,等一会儿叫你用力再用力。”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把手术剪,在xx口上快速地剪了一刀,扔掉剪刀进行助产,并高声说:“用力!”孩子的头露了出来,“很好!再用力!”孩子的肩出来了,随着她一声“再用力!”顺势把孩子拉了出来。她提着孩子的脚把孩子提了起来,但是孩子没哭,她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还是没见哭声,她的神色变了,紧张起来。她上下打量了孩子一下,惊叫道:“哎呀,脐带绕在脖子上了!”她麻利地把紧紧绕在脖子上的脐带绕下来,孩子立即发出了响亮的哭声,周医生松了一口气,神情变得自然起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是个女孩儿。”她把孩子放下,剪断脐带,先用纱布包扎了,又用小被子包好,递到我手里,既郑重又风趣地说: “从现在开始,你就做父亲了!” 孩子还在哭,我轻轻地摇着,端详着,尽管胎毛还未干,尽管还在拚命地哭叫,但是从那肉红色的肌肤、健壮的体魄、端正的五官和响亮的哭喊声不难看出,这是个健康的孩子。 “这是我的孩子?我也有孩子了?!”似乎是现实,又似乎是梦幻; “这是我的孩子?”,似乎是现在,又似乎很遥远; “这就是我的孩子!”,就在眼前,就在我的怀里! 从此,人世间又多了个小生命,天上又多了颗星,我也多了份充实的希望,“我要很好地呵护她、教育她,使她成为最棒的!”有智何妨女,多才不论年。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世间只有她,她xx占据了我的心。…… 听过来的人讲,妇女坐月子是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做得好,不好的身体可以养好,就连宿病也可以去除;做不好,再棒的身体也会垮掉,还会落下病根儿。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因为突然从身上掉下一大块肉,内分泌系统和循环系统都会失衡,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过来,就会造成内分泌紊乱,各种病就会接踵而来,身体也就垮了。所以,月子期间不能累着,不能生气,不能有思想负担。另外,妊娠后期身体的各个关节、肌肉、甚至毛孔都处于松弛状态,最容易感染风寒和各种疾病,所以,月子期间不能受风、受寒,尤其不能沾凉水。还有,十个月的怀胎中,营养都优先供应了胎儿,月子期间要尽快把所缺的营养补充上去,宁可过剩,不可不足。否则,就会落下身体虚弱的毛病。前边两项比较容易做到,因为它们的主动权在我们自己手里,只要多加注意就行。但是尽快补充营养就不那么容易,因为在那物资匮乏食物短缺的年月里,特别是这大山沟里,营养物资不仅品种奇缺,而且不是那么容易弄到。另外,一方面是物资短缺,另一方面是民间还有许多禁忌,不能吃这不能吃那,我们虽然不全信,但是也不敢以身来验证,采取了“宁可信其有”的保守策略。为了筹备这些物资,我们早早地就开始想办法、做准备。这也就是我要从713带回蛋、油、鱼的原因。 据当地人讲,甜酒冲蛋是月子期间最补养身子的食物,于是做了十几斤米的甜酒。做甜酒需要糯米,据说粮店里的糯米是陈米,不但出酒率低,而且做出的甜酒味儿不正。于是用高价从闹市上买来新米。为了保证做得成功,是请一位同学的母亲给做的。家里没有这么大的容器,从矿里的蔬菜站买来一个用来装榨菜的大坛子,洗刷干净晾干后用来装甜酒,整整做了一坛子。那段时间,小迈天天顿顿有甜酒冲蛋,几乎吃伤了,开始还能够当药吃硬把它吃下,到后来,一想到吃甜酒冲蛋就丧失食欲,一闻到甜酒冲蛋的气味儿就恶心,实在不能吃了,一坛子甜酒我吃了一半。 矿里对生孩子的照顾三斤猪板油的票,天不亮去排队买了来,为了把每一滴油都炼出来,仔细地切成小薄片儿用小火慢慢地炼,直到把油渣炼得焦黄。当时油渣也是好东西,炒菜时放一点用来当肉。 自从做了父亲后,生活中首先增加的一项重要内容是洗尿片。小迈在怀孕期间根据别人的经验,用破旧的纯棉布衣服做了大量颜色不一、大小不等、厚薄不同的尿片,就是这样也还有些紧张,因为{yt}下来就是一木盆,要是遇到阴天下雨,只有烘烤才能接得上趟。所以下班回来{dy}个任务就是洗尿片。尿了的还好办,先用开水烫,再用肥皂搓,涮净就完了。那些屎尿片就难洗了,特别是开始几天的胎巴巴,又稠又粘,水冲不掉,只能用手抠。尿片儿上的固体物质去掉后,再打上肥皂用刷子刷,把黑黄印子刷掉后再和其他尿片一起烫。小迈说洗衣粉涮不干净,洗尿片一定得用肥皂。洗完后,房前的两根晒衣绳上就都挂满了,色彩各异,大小不一,隔壁的老刘见了打趣地说:“哟,联合国又升旗了。”洗完尿片再开始做饭,吃饭一般都在七八点钟了,一直忙到夜间11点钟左右才能睡觉。早晨天不亮就得起来,整天感到觉不够睡的。几天后,小迈能下床走动了,她见我太累,就烧了水把一部分尿片洗了。其实,这期间她也是够辛苦的,自从身边有了孩子后,她睡觉就xx觉,生怕把孩子压着碰着,孩子一动她就醒来,喂奶、换尿片夜间也得起来几次。 洗尿片的过程中,我{dy}次切实体会到,“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这句话的实在意义。每当洗尿片儿的时候就不由地想到,我的婴儿时期爷爷奶奶也是这样给我洗尿片的,更加体会到老人家养育我的艰辛。在以后带孩子的实践中才逐渐明白,洗尿片仅仅是小事一桩,在整个婴幼儿时期还有更多更大值得操心的事,如渴了饿了,冷了热了,困了累了,病了痛了,哭了笑了,对了错了,等等。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无形的累心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yt}天一年年都是多不容易走过来的呀!且不说在那没有奶吃、物资极度贫乏、卫生医疗条件又极差的情况下,更何况还有敌人的追杀呢?爷爷奶奶带了我十二年,爸爸妈妈又养育了我十二年。过去对这些只是理性的认识,没有切身的体会,通过养儿才真正体会到“养儿方知做儿难”的真谛。从而也就更加自觉地去报效老人家的养育之恩。然而,这种报效永远也不会超过他们的付出,尤其是对隔了一代的爷爷奶奶的付出更是难以报效万一,使我终生抱愧抱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