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后事
按阳历算,大概去年这个时间,枋木匠进门开始给我爸做棺材了。之所以说是“大概”,一是我刻意不想记得那么清,二来我在回避着没法回避的确切日子。
对于我爸那个日子,我是早有预谋的,因而,可以说我是不孝的。
早在十多年前,我的一位铁哥们让我带上相机,随他去家里给六十岁的他爸照老人相(遗像)。当时我还说他,老人身体硬朗着呢,早早照什么老人相?他回答,那是他爸特意要求在他花甲之年必须办的事,因为过了六十岁人就老得快,照的相不“像”,有的人可能还来不及照呢就不在了。自那以后过了几年,我在我爸花甲之年,带着相机回家,找了个机会对我爸说:“爸,你坐在那儿,我给你拍几张照片。”提前,我就把罩着蓝色被套的被子搭在院子“晾晒”,在耷拉成背景的被子前放好了凳子,我爸很自然地坐在那凳子上,冲着我笑。我“嚓嚓嚓”地拍了好几张,心里说:“爸,我这可是给以后备用的。”照片冲洗出来,我一直留着那张我满意的底版,我爸住院期间才扩印装框,放在我的房子,直到需要放在我爸灵桌前时才捧出来示人。乡党看后说是很像,就是老人相笑着不好。我说好着呢,我爸在我小时候很少有笑模样,以后老看着他笑,我开心!
枋木匠给我爸做棺材用的寿材也是十多年前我就托那哥们买下的,那哥们人真好,不但不用我劳神,而且瞅机会找顺路的卡车直接给我送回去了。当时,他给他父母买下了寿材,我就告诉他,可能的话给我的父母也买下两副。他没让我失望,有{yt}他打电话告诉我,有合适的松木料,让我去看看。我说我也不懂,一切由他做主,我只负责掏钱。准备运回家时,我征求我姐夫的意见,怕我把寿材运回去我爸生气,怪罪我盼他早死呢。姐夫说:“没事,一般老人都是自己早早就准备后事所需,以免日后忙乱的。”后来回家和我爸说起买寿材的事,我说那是个机会,便宜。我爸哈哈笑着说:“社会在前进,时代不同咧,到我跟你妈倒头那会儿,说不定已经开始火化,你是白撂钱呢。”
我爸住院期间,我姐打电话征求我的意见:“趁咱爸不在家,不如给咱爸把棺材做了?省得到跟前忙乱。”我在电话这头不住地摇头:“不做不做,现在我只想着治病!给寿材真正派用场我接受不了!”这一拖就拖了一年多,我爸的病日日加重,去年春节期间,我姐和我姐夫又同我商量做棺材的事,我说:“我在咱爸面前开不了这个口,因为我和咱姑一直在医院照看他,他知道我瞒着他一些实情。如果我说给他做棺材,那无疑等于对他说没希望治好了。”我姐夫说:“这话我去跟咱爸说,就说‘冲喜’呢,做了就把病驱走了。”那天后半天,姐夫告诉我,我爸答应阴历三四月份做。
过了两个月,我妈又催我,该给我爸把棺木“成全”了,免得到跟前忙乱。我没答应。后来我妈告诉我,我爸自己提出来,让给他把棺材做好,他要看着做好。我也知道再不能拖下去了,只好借机答应下来。由于我不懂乡下那些讲究,便委托我姐夫找枋木匠,定日子。我爸一直不许我因他患病请假,我只能抽空回家看看。那天上午回家后,我爸躺在门道里的凉椅上,院子里枋木匠在忙活,“吱吱”的电刨声不绝于耳。不知道我爸在想啥,我听着那电刨声响却格外刺耳!
按我们的乡俗,棺材做好也和盖房一样需要“上梁”,亲戚要来祝贺的。“上梁”那天,我爸只让我通知门中叔父各家来贺,亲戚尽量不打扰。叔父们和亲戚带来一卷卷鞭炮,堆在院子里,我让全点了,噼里啪啦,响了个震天!
做棺材那几天,我爸的身体明显每况愈下,几乎到无法下炕的地步。在鞭炮响过之后,他下炕走到棺材跟前,摸摸这头,再摸摸那头,口齿不清地说:“好!做得好!”然后就要躺进去试试,我拦着不让,心里想哪有活人躺进棺材的?叔父们劝我:“试试就试试,怕啥?试咧你爸心里就踏实咧!”我说:“那我躺进去试!”我爸挥起右手打在我胸膛上,我就感觉很有力气!只好掺着他胳膊,看着他进去,仰面躺下。
出来后,他跷起大拇指:“好!美!”然后,转身回去,躺在了炕上,再没起来,直到{zh1}被移到灵床,移进那口棺材,埋入嘉川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