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我看到一个人牵着一只羊。那人在前面走，羊在后面走。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羊一步一步紧随其后。羊和人共同专注于前方的目的地，对于从身边经过的车辆人流以及路边的青草树木无动于衷。
我远远看到他们，视线并不能看清羊的样子和人的样子。使我疑惑不解的是羊的屁股后面坠着一个白色的大物体，我没有看清那个大物体是什么，我很好奇那样的羊。待我走进，我看清了羊屁股后面坠的大物体是什么了，那是羊奶。羊奶在羊的两腿后面，一走一摇摆，左一下右一下，像摇摆一个与它身体无关的东西。它的样子不免使我多看了它几眼，当我看到它的身体时，我吃了一惊，它简直就是一只枯瘦如柴的老羊，全身的羊毛已经剪光，留着秃秃的细茬，能看到毛皮之上的灰色的斑痂，或者是从来没有清洗过的黑色浮尘。它脊背上的骨骼撑起来，像人的肩胛一样看得清骨骼的棱角。它的脊梁像屋脊一样陡，那是没有肌肉和绒毛装饰之后露出的真正羊的身体。它简直像一头鹿一样唯有那长长地脖颈使它显得特别高大。这样一只枯瘦的老羊，它跟着主人走得脚步却是慌慌忙忙，一步不敢耽误，看上去没有一点精神萎靡的样子，而是一种极度昂奋和兴致勃勃的激动表情。牵羊的中年男人，光头，像羊一样把自己的毛发剔得一根不剩，身材也是高大的，脖子梗着，仿佛是在和谁憋气。他走路大步流星，羊走得大步流星，在急于到达一个地方。
羊在大路上咩地大叫一声。声音嘶竭、沙哑、绵长，这种焦躁的叫声是对异性的渴求，这是一头去交配的母羊。一般在路上遇到这样牵着羊去外村的情形，大多是去找羊。那个男人凝重的神情表现出对路人的不理不睬，另外还有一份暗暗地惊喜和骄傲隐藏在他的无言里。这头很老的老羊现在又要给他创造利润了，他刚剪了它的羊毛同时它又发情，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羊并不理解人的心情，并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别人制造金钱的来源。羊在它的生理规律里孕育并生养，直到衰老枯竭。在它身后的那个肥硕的羊奶洁白而干瘪，虽然它还是一个很大的像布兜似的大肉囊，它里面的奶水大概孕育过无数的小羊羔，此刻它是多余的，被老羊甩在两腿后面，一步一摇摆，像气球一样几乎要从它身体上飞起。它急于赶到一个地方，一个发泄欲望的场所，同时也是灾难降临的地方，它将为此付出身体枯萎的代价。它把这个灾难包藏在自己的身体里，直至孕育出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生命，并且要让这个生命在身体疼痛的xx中出生，再用肚脐之下的那xxxx育它长大。
作为一只吃草的羊，我想象不到它的心情是否苦闷？它的性情是不是烦躁？情绪会不会喜怒无常？平常我见到的羊都是温文尔雅的，那温顺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腼腆的乡下小姑娘，充满善意的眼神里荡漾着对这个世界的迷惘和不解，同时泛着对生命虔诚的敬畏。动物的天性纯粹而练达，无论异类对它作了怎样的杀戮和摧残，它对生命的信仰依然那样坚贞。
这不由我想起那个走在羊前面中年男人，他像羊一样耿直的脖颈或许是对某种运气的不满，而又轻易不肯妥协，脚下的路，还得不大步流星地往前赶。
人的命运大抵和羊的命运一样，顺应着某种不有自主的情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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