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  蔗  人  生

     上帝是公正的，给每个人发一根甘蔗。从梢吃到根，不会有两根。

     人生犹如甘蔗，一生可分为嫩段、中段、根段。可以分得更细，但大致为三段。从嫩梢处吃起，吃到老根，中间段最甜最有水分。

     这是我们六个儿时的同伴前几天相聚在一起探讨而产生的{zx1}理论成果！因为我们已经到了啃根段的时候，回味当时并不在意的嫩段、中段时而发出既留恋又无奈的感慨。

     现在车流不息的高架路拐角北侧是一片商务楼，几十年前那里是一个叫薛家塘的自然村，村里有农民有居民，不论农民居民百分之九十是外来户，本土的人家极少。和现在城乡结合部的村子差不多，拥挤、破陋、肮脏，没有水泥路，没有下水道，没有公共厕所，早的时候还没有电灯，一个村子只有两个公用水龙头，煤球炉柴爿灶烟雾弥漫，所有人家的生活除了床都是裸露或半裸露的，谁家今天吃什么，谁家发生什么事，全在公众的眼皮底下，没有私密。我们就出生成长在那里。

     很难说那就是金色的童年。都是社会{zd2}层的家庭，恰逢三年自然灾害，贫穷和吃不饱是生活的常态，父母经常为衣食发愁，愁到无奈时见到哪个孩子不顺眼便自然成为他们发泄怨气的对象。我们这一代人名副其实是父母的“xx鬼”，父母是不折不扣的“孩奴”。如果说人生是甘蔗，那也是嫩段，不过是鲜嫩中夹着太多的苦涩，这种苦涩至今仍令人难忘！

     村子里有上百个男孩女孩，我们六个最要好。上半天学，其余的时候不是在一起做功课就是在一起玩，这一点比现在的孩子要幸福得多。读书半日制，功课没有太大的压力，课外作业很少，半个小时解决问题，家长对孩子的要求只是不要留级，从来不查看作业，从来没有班级前几名，手臂上戴个一条杠、两条杠回来已经算是给父母长面子了。如果说现在的小孩是“圈养”，那么我们那时候全是“散养”，散养的（牲畜、家禽、人）生命力强，散养的鸡比圈养的好吃。穷归穷，自由是自由的。下河摸鱼捉蟹，上树逮鸟捉知了，夏天河里游泳到农田里“偷”生产队的黄瓜、西红柿，打弹子、刮牌片、滚铁圈、砸菱角，自制xxxx，跳绳踢毽子，争吵打架，无所不玩，无所不顽。白天和傍晚村里游荡着一群群的“野孩子”。我们是其中的一群。

     来宝、林宝、学平和我是一个幼儿园，小学一个班，福良小一个年级，小根比我大一岁，但他家太穷上学晚，比我们低三个年级。来宝和林宝是两兄弟，来宝小时候生病晚读一年书，所以和他弟弟同年级同一个班。中学大家考得不一样就不在一个学校了，放学以后还是在一起。直到学校分配上山下乡才各奔东西走向各自的人生之路。

     来宝、林宝分配到靠长江边的公社插队落户，两年后参军入伍，来宝复员到冷冻厂当工人，后又留职停薪做生意，去年检查出来得了胰腺癌，已转移到肝脏、脾脏，医生说不用治了，他坚持做化疗、放疗，最近检查肝脾的癌肿已消失，胰腺的肿瘤缩小三分之二，医生说可能是奇迹，再做一二次化疗就可以进行手术xx彻底根除；林宝在xx提干又作为工农兵大学生进南开大学哲学系读了两年书，以副团职转业到市物价局机关工作；学平投亲插队到崇明，后上调到崇明的装卸运输公司，由于在农村做过大队会计，进公司后也被安排做财务工作，可是那个公司不景气，他55岁就退休了；小根家是当地农民，他留村务农，不多久征地被安排进了一个茶叶厂做工人，他家劳动力多，父母姐姐妹妹把家里竞争得来的一个进厂名额让给了他，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家庭也要有牺牲精神，这个名额给了谁就是改变了谁一生的命运，如果放在现在谁要进什么厂，征地补偿远比当个工人实在得多；福良那一届毕业分配是“一片红”，去了云南的建设兵团，种了几年的橡胶，后来办了假病退弄到宁波的一个社办企业，在返城潮的时候又回到上海进了街道企业，不久街道企业关闭，只能在社会上瞎混，做过生意，开过饭店，没有一样是能长久的，现在在一个同学当老板的公司里主管生产，倒还可以，年收入将近十万，只是头发斑脱脑袋变得光光睈亮的。

      有一年的夏天，林宝学校放暑假回来探亲，福良云南回来准备去宁波，来宝复员，学平从崇明赶回来，我们六个人聚在一起。这是下乡插队落户以后六个人一个不缺聚在一起的{dy}次，相隔少说也有五六年。那是在福良家的小屋，大家兴奋异常，一帮昔日的“野孩子”成了有模有样的男人，“工农兵”齐全，天南海北没有主题胡聊乱侃，诉说着各自并不复杂又新鲜有趣的经历，用刚学到的那点有限的社会知识解释纷乱的社会现象，发表自己的观点想象着未来的人生 ，虽无雄才大略，但颇有一番雄心抱负，高谈阔论大有“天下者舍我其谁”之气概。学平和小根比较内敛，听的多说的少；林宝俨然是未来的哲学家，纵古论今有根有据讲得头头是道，我和福良有时赞成他的观点，更多的时候是他的对立面，时常会为某一个问题的不同看法而发生争论；来宝则基本依附于林宝的一边。不得不承认争辩中林宝略占上风，我和福良心服口不服，即使如此，我们两个还要强词夺理辩护一番。

     小屋里有一幅宣传画，画面是一个女青年身背背包，抬头挺胸，眼望远方，齐耳长发随风微微飘起，背景是广阔的田野和起伏的山峦，画底一行口号：好儿女志在四方。那时谁也没有谈女朋友，甘蔗的中段应该是在那个时候、那种环境下、以年轻无知无畏的梦想开始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福良的母亲从外屋不断进来给我们续茶，顺便问候一句各人父母的情况便又出去了，她不明白我们说的是什么，不插我们的嘴，但她知道以前的“野孩子”不是学坏的孩子，她放心。茶叶淡了再重沏，香烟没有了拿福良父亲的大前门，如此往复，从下午一直无边无际聊到第二天的清晨，整整一个通宵。

     条条大路通罗马。六个人走过的是不一样的路，但是殊途同归----和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人生，同样一根甘蔗。{wy}值得欣慰的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经历了国家的巨变，跨越了前三十年和后三十年，将来的后辈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六个知根知底的人，年近花甲终于总结出“甘蔗”理论的时候，不仅早已失去了嫩段，连甘蔗的中段也不复存在。而立不立，不惑仍惑，天命方知，耳顺皆顺。

     无悔，我们曾经年轻过，轻狂方显年轻本色；

    珍惜，唯有珍惜在手的根段，也唯有根段才能咂出甘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