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莫测风云

          赵培龙

“国务院‘5.7’空难事故处理小组调查证实，北航‘5.7’空难事故原因终于真相大白，认定这起造成112人死亡的空难原因是乘客纵火，而纵火者就是遇难人之一──购买了5份人身保险的乘客张某某。此人1987年毕业于南京某大学，起先在大连某涉外公司工作，后自办公司，目前收入颇丰，有房有车，但年初经大连某医院证实，患了肝癌，已是晚期，所以……”

看完这则新闻，叶宝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也就是说这架飞机失事，既不是天气恶劣，也不是飞机质量，而是一起人为的蓄意破坏，谁上飞机都逃脱不了这场厄运。一个恶魔作孽，几百个家庭遭难，这滔天罪责，谁还该承担？叶宝富悲愤交加心力交瘁。

这时电话铃响了，叶宝富拿起接听。与先前一样，那头仍然一声不吭。叶宝富火了，吼了一句：“你他妈什么人啊，为什么不讲话？啊！”说罢，“叭”地一声重重摔下电话。

自大连回来之后，兴许是过度悲伤过于劳累的缘故，叶宝富整日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自我感觉身上炕炕的，就像发烧的感觉，晚上躺下眼前晃动的尽是花圈，周身骨头酸胀无法入眠。送走女儿后，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与孤独越发强烈，加之这些天这种令人烦躁不安的电话接连不断，更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第二天，叶宝富到乡里医院看了看，医生说可能感染了病毒性感冒，吃点药打点滴多注意休息就行了。回到家，董妈让其吃下药，叶宝富感到天昏地旋的，于是迷迷糊糊睡下。梦中，他感到外面正在刮风下雪，浑身冰凉凉的，而且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包裹倩儿的红棉被，他把手伸过去，发现里边没有了婴儿，于是急切地叫唤起来：“翠花，翠花，新儿，新儿呢，新儿哪去了……”

叶宝富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明明里面应该包裹的是倩儿，梦里怎么是新儿呢，奇怪。他忽而发现，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面新儿、倩儿，还有翠花笑得都很灿烂。先前这张照片一直挂在客厅，自从他与柳絮菲结婚后，这张照片就被女儿拿去放在了自己床前，现在絮菲走了，照片回到这个房间，叶宝富想，无疑是倩儿做的。唉，孩子嘴上讲接纳了柳妈妈，其实，内心深处时刻想着的仍然是谭妈妈，多么令人不可思议呀！短短几年，这么多亲人离他而去，叶宝富想，难道真的是自己命太强？

又是一阵电话铃响，叶宝富懒得去接。响了三四声，好像董妈接了。果然，听到脚步声，董妈门外高声叫唤：“宝富大侄子，吴江一个叫海什么伦来的电话，说是有要紧事情找你。”

叶宝富一听，身子猛然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接听：“海伦老师你好，我是倩儿她爸叶宝富。”

电话那头传来海伦的声音：“叶总你好，是这样的，也倩同学之前在家没感冒吧？”

叶宝富顿了顿，说：“没有啊，不过，我倒是感冒了，怎么呢？”

海伦说：“噢，是这样的。也倩同学昨天晚上开始有点发烧，同学说吃了一点药后夜里一直没有好转，早上去医务室看了，烧非但没退反而更加厉害了，准备下午带她到市里医院看看。如果是一般的感冒掉点水就可以了，现在的问题是她感到头晕心悸，而且多处关节疼痛，淋巴结有点肿大，医生说这个情况不太好，让我们一定要尽快与家长取得联系。”

叶宝富一激灵，忙问：“头晕心悸，关节疼痛，淋巴结肿大，尽快与家长取得联系……什么意思，海伦老师，这些现象说明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海伦沉默片刻，轻声说：“我也弄不明白，医生只是说，这种现象不怎么好。”

叶宝富急切地问：“那医生说，非要家长立即过去吗？”

海伦说：“医生就是这个意思，而且越快越好。”

叶宝富问：“刘校长他们知道这事吗？”

海伦回答：“知道。他们已跟医院打过电话，让他们一定要全力xx。”

放下电话，叶宝富汗流浃背，犹如热锅蚂蚁，急得团团乱转。一番冷静之后，叶宝富拿起电话，拨打乡医院。他找到院长，将倩儿的情况一一表述，那头的回答让叶宝浑身颤抖，愣在那儿半天没有了反应。原来倩儿可能得了可怕而危险的白血病。我的个天啦，这简直要了叶宝富的命！

叶宝富二话没说，叫上侄儿叶之荣，拿上五万元，风急火燎赶往吴江。

四壁洁白的病房内，叶也倩正在输液。叶宝富万万没有想到，几天不见的女儿，居然变成这副模样，苍白的脸上毫无一点血色，嘴唇肿胀破损，长满溃疡。叶也倩看到爸爸和刘校长来了，很想坐起身来。叶宝富示意她不要动。叶之荣将一蓝鲜花和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吃的用的放在一边。

见到女儿安慰一番后，在刘校长和校医的带领下，叶宝富来到血液科黄主任办公室。寒暄一番之后，叶宝富转入正题，询问女儿的病情。

黄主任说：“从初步观察和检查情况来看，体温一直较高，基本在37.5～40℃之间，而且不规则，伴有头晕心悸xxx，尤其是脸色不好看，颈、颌下、腋下、腹股沟等处的淋巴结普遍肿大，多处黏膜发生肿胀和溃疡。血象等参数似乎也不太好，所以，经过综合判断，我们怀疑是白血病。”

听这一说，叶宝富脸上即时滚下汗珠，他急忙问：“那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黄主任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现在还只是怀疑，究竟是不是，还要进一步观察和检查，一旦确认，是在这里xx，还是去省城或者上海大医院，那就根据你的经济状况而定了。”

“这个病怎么得的？”刘校长问。

“确切病因至今不太明确。但许多因素被认为和白血病的发病有关。普遍认为是病毒引起的，此外，还有遗传因素、放射、化学毒物或xx等因素引起的说法。不是说有人住进新房后也得了这种病吗？那是典型的甲醛超标引起的病变。”

“这个病听说很难治，究竟难到什么程度，主任能告诉我吗？”叶宝富焦急地问。

“如果真是白血病，那么，不瞒你说，xx起来是不太容易，早几年是不治之症，随着医学的发展与进步，白血病的xx水平也有了很大提高，现在还是有不少人治好了。目前xx主要方法有化疗、中医药、骨髓移植等方法。化疗是西医xx的主要方法，通过化疗，可以快速抑制疾病进一步恶化，各种症状得到改善，大多数患者的髓内幼稚细胞下降，病情得到缓解。化疗的优点是作用快、缓解率高，缺点是毒副作用大、花费高、病人也比较痛苦。其次是中医药。从大量的临床实践看，中医药在xx白血病方面效果好、痛苦小、费用少，但作用起效慢，对过高的白血病细胞xx难度较大。当然还有骨髓移植，这是当前发展比较快的一种医疗技术，就是指把骨髓细胞从一个人体内移植到另一个人体内。从目前国内外报道的情况来看，xx率在逐年提高。问题是这种xx的骨髓来源十分难找，即配对十分困难。患者与捐献者骨髓必须至少有三个点相合，这种情况有时连兄弟姐妹，或者父母子女之间都难以配上，而且费用高昂，移植后很难保证不再复发，并且还要进行相当时间的排异xxxx。”黄主任说完这些话，表情很是无奈。

叶宝富早已听得心惊肉跳，内心的绝望让他几乎晕倒。他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低声细气地对黄主任说：“求求你了黄主任，无论如何救救孩子，不管花多少钱，不管费多少难，一定要救救孩子，治好孩子。她是我的{wy}，我{wy}的女儿呀！”说完，一个大男人居然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黄主任当即表示：“你放心，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我一定会全力救治的。”

叶宝富当即拿出一万元，说来时仓促，权当请主任吃顿饭。黄主任婉言相拒：“这可不行，你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救治你的女儿。”

刘校长只好帮助打圆场：“叶总只是表个心意，主任你别见外。这样吧，等女儿病情好转了，叶总请客。”

第二天，经过全面检查分析，叶也倩被确认患了急性白血病，医院建议转院xx。

叶宝富连夜将叶也倩转到省城江城钟楼医院。经检查诊断，黄主任分析得xx正确，叶也倩患了红白细胞白血病。血液科司马主任说，这是一种恶性程度很高的白血病，患者体内红、白细胞都已发生恶变，病人十分危险，目前只有先经过化疗控制病情，然后看情况进行骨髓移植。现在最难的就是找到合适配型的骨髓，司马主任说，孩子父母成功配型的几率一般还是挺高的，他让叶宝富与孩子的母亲随时做好准备。

听完这些，叶宝富简直塌了半边天！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老跟自己过不去！骨髓移植意味着什么，首先必须有相配骨髓，茫茫人海与谁相配，而{zd0}可能是兄弟姐妹，是亲生父母？现在，除了自己手上有几个钱，这一切的一切叶宝富没法做到，女儿更是一无所有！即使有，她的父母在哪儿，只有天晓得！埋藏内心的伤痛原本不想揭底，可事到如今，为了救女儿，不得不残酷地将女儿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而且一定还要找到她的亲生父母，这，无异于失去女儿，这是何等的无奈与悲哀啊！

无奈归无奈，悲哀归悲哀，叶宝富让叶之荣留下，一来请院方设法寻找可配型的髓源，二来请主治医生开出指标样本，回家寻找自愿捐赠者。

听说叶也倩需要移植骨髓，叶宝富的厂子上下群情激愤，人人要求查验自己是否能与小倩配型。消息传到丁桥，赵姓燕姓以及全村男女老少，都要查xx型骨髓。一时间，抢救倩儿的行动成了整个村子的头等大事，什么纷争仇恨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后来不知消息是如何传出的，整个董贤乡甚至东亭市都有不少人提出愿意捐赠骨髓。东亭电视台专门推出一期“拯救少女爱心捐助活动”的专题节目，事后叶宝富拿去三万元表示谢意，台里坚决不收。

然而，尽管报名人数众多，经过检验，一直没有找到合适配型。叶也倩经过多次化疗，头发掉落呕吐不止，病情得到一定缓解。时间就是生命，合适配型的骨骼就是希望，可这希望在哪儿？叶宝富整天吃不下睡不好，急得满嘴水泡，眼睛鲜红。据说台湾有个骨髓库，可那在台湾，远水怎解近渴？

司马主任问叶宝富为何不去检验一下配型，叶宝富只好据实相告。主任听后既感动又遗憾。现在，{wy}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倩儿的父母，否则，她的生命可能只有几个月甚至更短时日。

可是，倩儿的父母是谁，现在在哪儿？叶宝富绝望了，想想倩儿两次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拽回，当着众人面，禁不住泪水涟涟。当年香儿没钱救命，今天倩儿没有亲人救命！苍天啊苍天，这是何之过，何之罪？

人命关天，关天人命。别无选择，只有通过电视广播报纸网络，将倩儿的身世公之于众，寻找她的亲生父母。提供线索者给予物质酬谢。于是，叶宝富突然想到了江城报业集团的赵济全。他想，通过他，通过媒体兴许能够尽快找到合适配型者，找到倩儿的亲生父母。

叶宝富拨通赵济全的电话：“喂，赵总吗？我是宝富啊。”

赵济全的声音有些激动，笑着说：“听出来啦，我的叶总。”

叶宝富没有更多寒暄，直奔主题：“我现在省城钟楼医院，有急事需要见你。”

这一说，赵济全愣住了，马上问：“怎么，谁有什么讲究不成？”

接下来，叶宝富将倩儿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并将自己的意图详尽讲述，{zh1}强调：“赵总，现在情况紧急，不管报纸费用多少，请务必明天登出来，好吗？”叶宝富近乎哀求。

赵济全听后很是震惊，当即表示：“宝富你别急，这事我马上就去办。不，我现在就去找老总，争取消息或者文章早点见报。这样，我让小杨马上过去，就是上次北京见到的那个小杨，她现在是江城晚报社会栏目主持人，只要他们精心策划一下，尽快写个稿子，效果一定很好。”

挂断电话，叶宝富首先想的是，杨丽莹他们来采访，小倩的身世怎样说，{zh0}是两全其美，既不伤孩子又不伤及她的亲生父母。

一会儿，赵济全来电话，老总同意几家报纸同时登载有关消息，但{zh0}不以广告形式，因为那就成了商业行为，效果不会太好，弄不好耽误孩子xx。这也合了赵济全的意思。赵济全还说，小杨这方面的宣传很有经验，她已经出发，估计二十分钟左右到达。具体怎么写，写到什么程度，你们商量着办。其它报纸就不派人了，发小杨的通稿。

叶宝富感谢不尽。赵济全说一会儿有个会，晚上或者明天到医院看孩子。

果然，半小时左右，丰姿绰约的杨丽莹风风火火赶来。她与叶宝富虽是一面之交，但见面后就像老朋友，十分大方地与之握手寒暄，并对柳絮菲的不幸遇难深表慰问。

到司马主任办公室坐下，叶宝富赶紧介绍情况，讲述来龙去脉，杨丽莹边听边记。讲到动情处，叶宝富哽咽停顿，杨丽莹唏嘘叹息。不觉中一个多小时过去，叶宝富泣不成声，杨丽莹眼中噙满泪水。临了。杨丽莹问了一些细节，叶宝富一一作答。

杨丽莹不愧写作高手，离开医院后，连夜作战加班加点，第二天两千多字扬扬洒洒的稿子便刊登于江城报业集团的各种日报、晚报和快报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天中午开始，医院的热线电话和叶宝富的手机便热闹起来，人们爱如潮涌，纷纷表示愿意捐献骨髓，令叶宝富失望痛心的是，数百个电话中竟然没有一个是认亲的。这种状况已经连续了五天。叶宝富焦急万分，辗转与江城东亭之间。

这天下午，叶宝富的手机照例响起。他机械地接听电话，是一个女人悲伤的声音，这与接到的所有电话情态迥异，叶宝富一下警觉起来。电话那头声音颤抖，说她昨天晚上刚从成都出差回来，刚刚得知这一消息。她说愿意为叶也倩提供骨髓。叶宝富起初以为有什么惊天消息，没想说了半天仍然归到原点，于是礼节性地表达了感谢之意，并说，愿望虽好，但不一定能够与倩儿配型。然而，接下来那头的声音将叶宝富刺激得热血贲张直冲脑门，女人哭了，抽泣一阵说：“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女人，你女儿的亲生母亲……”

叶宝富先是一愣，继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反应过来，他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询问：“你是说，你是说，你是……倩儿的妈妈？”

“……”女人仍然哭泣。

叶宝富安慰女人一番，然后冷静耐心地问：“倩儿，不，我女儿，当时丢在什么地方？”

“门前右边的雪地里。”

“用什么包裹的？”

“一条红花小棉被。”

“身上穿的什么衣服？”

“上身是红色毛线衣和碎花和尚领小棉袄，裤子是蓝色碎花开裆裤……”

女人继续哭泣，电话这头叶宝富同样泣不成声。老天长眼，倩儿妈妈出现了，女儿终于有救了，这是天意，天意啊。叶宝富痛哭流涕，他电话中恳请倩儿的妈妈无论如何快点过来，至于她的身份什么的，叶宝富保证替她保密。电话那头哭着说，她现在东亭{dy}招待所，随时可以来接。叶宝富挂断电话，浑身颤抖，立即与司马主任联系，话说得语无伦次。司马主任让叶宝富连夜将人送来。叶宝富立即让小刘开车前往东亭接人。

据司马主任讲，母亲在怀孕期间，与胎儿有基因上的传递，换句话说，就是母亲比所有直系亲属与子女都要亲。叶宝富想，见到倩儿的妈妈，一定要感谢她，感谢她及时出现，感谢她无私奉献，而且，跟她讲明，一定不让她为难，不让倩儿知道底细。

车子很快到达东亭{dy}招待所。按照约好的房间，叶宝富轻轻敲门进入。当看到对面坐着的人时，叶宝富愣住了，脸一下憋得通红，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连忙往外退步。然而，坐着的女人表情凝重，突然悲戚地问：“叶总，怎么不进来说话？”

叶宝富一下火了，刚想骂人，可话到嘴边，突然停下了，他的脑子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信息，待心境平静之后才喃喃地说：“倩儿她妈难道是……”

女人流下眼泪轻轻点头。

“真的是，你？天啦，天啦，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时间叶宝富真的找不着北了。

女人看着叶宝富，不再讲话，一任泪水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