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住赵四的原因，不复杂，只是有点纠结。

一般来说，纠结源于两种状况。一是，对事情本身难以做出取舍；二是，事情隐含着说不得的问题。赵四属于后一种。

这个说不得的问题要从赵四的儿子赵小五七年来的命运说起。

赵小五是个苦命的孩子。

他的娘亲——赵四的六太太，知道自己怀孕时，他的父亲——赵四，正在外xx药材。虽然没什么凭证，往日大家的感情也极好，六太太却坚信自己必须隐瞒怀孕这件事，以免其他六位太太使坏，把孩子给弄没了。当然，在其他六位太太的眼里，六太太隐瞒怀孕，纯粹是因为孩子不是赵四的。这同样是一件虽无凭证，却被其他六位太太坚信的事。

为了隐瞒怀孕，六太太采取了很多方式，最终，没能瞒住赵小五的存在，只把赵小五弄了个胎位不正。结果，赵小五{zx0}来到这个世界的部位不是头，是他的左脚。这只脚在外露了不到2秒，就被准备接生的大太太塞了回去。

大太太没生过也没接生过，但基本常识，还是知道一点。塞回赵小五的左脚，大太太冲到院子里，将事情通告给了站着外面嗑瓜子、聊天、等消息的其他五位太太，想要讨个主意。

后来的事，如果说是成心故意，有点冤枉六位太太。女人嘛，通常都有点缺乏逻辑、不分主次、好奇心严重、鼠肚鸡肠、被情绪左右。但，如果说不是成心故意，又有点委屈六太太。毕竟，再怎么天性作祟，也该明白当时最为紧要的是救人，不是讨论为什么脚先出来了。

听着昔日情深意重的六位姐妹在窗外讨论，自己的孩子不先出头，而先出脚，纯粹是因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整天用绷带死缠肚子导致的。其中，还含沙射影地说着，自己的孩子保不齐是谁的。六太太很气，气得恨不能跳出去大骂。好在，作为母亲，六太太分清了主次，在气痛交加之中，抓住身边的小丫鬟，告诉她，她得帮自己把孩子生出来。

小丫鬟既害怕又慌乱，但还是在六太太的指导下，用一把钳子将赵小五钳了出来。

在整个过程中，六太太指挥若定，让小丫鬟和前来观瞻的六位太太都觉得，六太太是个生孩子的天才。因为，她们的知识库一直告诉她们，生孩子是个技术活，没有产科大夫，根本不可能完成。看着赵小五顺利的被钳出来，而且还活着，小丫鬟和六位太太这才想起来，是先有了女人生孩子这件事，才有了产科大夫这行当。六太太生孩子这件事更新了家里七个人的知识库。

但，对赵小五来说，这个过程却留下了一个极其痛苦的印记。

不清楚是在六太太肚子里待得太久，还是小丫鬟用钳子的力道偏大，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赵小五就患了头疼。

每个月，总有那么1天，赵小五会感到两只巨大xx的铁手在疯狂挤压他的脑袋，挤得他痛不欲生。北斗村的村民每个月都要听1回赵小五五脏六腑都要被哭喊出来的哭喊。心软点的村民，会在赵小五的哭喊中，垂泪叹息。

赵小五4岁时，六太太因无法承受面对亲子痛不欲生而心如刀割的痛苦，上吊自尽了。自尽前，六太太拎着把榔头，走到当年帮她接生的小丫鬟身后，砸死了小丫鬟。

关于这件事的另一个说法是，六太太因受不了赵小五的痛苦，对当年接生的小丫鬟心生厌恨。应了厌恨砸死了小丫鬟。又应了良心的折磨，上吊自尽了。

无论事实是什么，4岁时，赵小五有11个妈，其中一个是亲妈。4岁后，赵小五还是有11个妈，但没亲妈。4岁前，赵小五头疼时，有妈抱着，陪他一起哭，比他哭的还厉害。4岁后，赵小五头疼时，也有妈抱着，不陪他哭，哄他，当着赵四的正面，掐他，当着赵四的背面。

虽然被掐得很惨，赵小五却不跟赵四告状。倒不是因为赵小五年幼，说不清楚话。事实上，赵小五出奇聪明，2岁，开始读书认字，3岁，开始行文撰字。4岁，开始读《几何原本》。让他说不清楚一件事，远比让他说清楚一件事更困难。

赵小五不告状，是因为，赵小五觉得告了也没什么用处。

赵小五头疼时，不仅哭，还翻腾。厉害时，一个大人都抱不住，只能任他满地打滚。一个人，一个月总有1天不管不顾的满地打滚，想要身上没伤，不是基本属于痴心妄想，而是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对着一身的磕撞擦碰，连赵小五都分不清楚，那块是妈妈们掐的，那块不是。

赵四再宠他，也没宠到仅凭他的一席话，就去处罚太太们。因他一席话就能被处罚的只有家里的佣人。告了状，太太们不被处罚，自己还是要白白挨掐。这一点，作为天才儿童的赵小五非常清楚。所以，赵小五，不吭气，忍着，等着。

按说，赵小五已经很不幸了。但是，老天爷做事有时比较怪，经常施不幸于不幸者，施幸运于幸运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爷管的事太多，以至于误以为幸与不幸是人自己选得，不是他老人家赐的。所以，瞅见不幸的，他就以为人家喜欢不幸，为了成人之美，就又赐一回。赵小五就属这类老被赐予不幸的人。

5岁那年，在六太太祭日那天，赵小五由管家老于带着，给母亲上了坟。回到家，赵小五喝了丫鬟小美端来的银耳莲子羹，而后便在小美的侍候下，睡下了。睡着之前，赵小五看到老于在门口闪了一下，小美走了出去。睡醒之后，赵小五睁开眼，发现，自己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