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季节

确切地说，她是我朋友的朋友。那天，在布达佩斯的一位朋友家遇到了她，初次见面。我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宣布要与她交朋友。虽说是同性之间交友免去许多麻烦，但她还是略吃一惊：与我交朋友?我可是下里巴人一一个厨子!我说，我就是喜欢下里巴人！出国几年，已懂得与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尤其与中国人交往更应慎之又慎。只因其中有太多的经验和教训，可不知为什么，与她却“一见钟情。

    事后，我想，这位叫刘姐的女人究竟在何处吸引了我？莫非是她自身存在着一些“不协调“的东西？职业——厨师，特长——舞蹈。说句不雅的话，厨师与舞蹈也许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行当。谁曾想到，一个整日与锅碗瓢勺油盐酱醋打交道的撑大勺的，居然能娴熟各种舞步，并曾拿过北京某地区交谊舞比赛的奖杯呢！细细琢磨，厨师与舞蹈也有某方面的共性，舞蹈属于造型艺术，厨师特别是像刘姐那样的特级厨师，技巧上除了色香味俱全外，也是十分讲究造型艺术的。只不过，前者是人体造型，后者是食品造型而已。刘姐的外型也使人感到强烈的反差，五十多岁的年纪，不算老太太，至少可称上个小老太太吧，但她身材小巧玲珑，走起路来身轻如燕，夏季初见她时白衬衣蓝短裙，再加上齐耳短发，从背后看像个朝气蓬勃的中学生，再看脸庞，却叫人大吃一惊。一脸的沧桑，似乎全人类的苦难都写在她脸上了。然而，最能打动我心弦的，是她那饱满的生命活力。有人曾把人生的四个阶段比作四季：少年——春季，青年——夏季，中年——秋季，老年——冬季。而刘姐的心却忘了季节，人在秋冬季，心却留在了春季。

在朋友家，刘姐亮出她那独特的两招拿手戏。先给大家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在我们的一片啧啧声中，又随着音乐，展开了优美的舞姿。什么三步四步华尔兹迪斯科，甚至流行的“国标”，都跳得那么自如。看她跳舞xx是一种美的享受。众人感叹之余，都说，你这舞蹈在布达佩斯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大家都整日忙生意累个贼死，晚上哪还有劲儿跟你去“蹦嚓嚓”？至于另一手嘛，开中餐馆也许行。谈到这里，刘姐眼睛一亮：诸位，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想在布达佩斯开个中餐馆。我退休了，其实在北京过得挺舒服，每天早晚去公园跳跳舞散散心，白天被餐馆聘去当大厨，钱不多，也不算少。就因为我女儿在匈牙利，所以我想在这里干一番。众人说其实在这里开中餐馆也挺难，布达佩斯有几十家中餐饭竞争相当激烈，不是在竞争中发展，就是在竞争中消亡。只怕你初来乍到，资金不足，难以在中餐馆大战中取胜。

往后的几个月，朋友聚会，虽不见刘姐那矫健的身影，但关于她的消息却不断传来：

刘姐将租一家餐馆……

刘姐想应聘一家中餐馆大厨……

刘姐又物色了一家餐馆……

    终于，{yt}接到了刘姐的电话，已租到一家小店，近日开业并邀请好朋友小聚。我在布达佩斯的三V市场附近找到了她的“中国快餐”小店。店内干净整洁，装璜简朴。刘姐依然精神抖擞，向我讲述了艰难的“创业史”。她说仅餐馆地址就找了两个月，有的价格便宜，但地理位置不佳；有的地处闹市，却要付昂贵的转让费；有的位置与价钱正合适，却又冒出一条政府规定：“在高层居民楼下层开餐馆，必须所有的街坊邻居都签字才同意放行。”结果当她踏破铁鞋挨家挨户征求意见时，仅因一家不同意而前功尽弃。然而刘姐毕竟是刘姐，她以一颗未泯的恒心，脚

踏实地地描绘了理想的蓝图。她的小店终于开张了，她向我介绍了当天的菜谱：刘氏花生、翡翠洋白菜、红烧鱼等等。其中“刘氏花生”是刘姐的创新。香、酥、脆，众口皆碑。

    窗外已是落叶纷纷的金秋季节，可刘姐的心却依然留在春季，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此文发表于1996.10.23.匈牙利《欧洲导报》.

后记：经过一番艰难的创业体验，刘姐的快餐店还是经营不下去了，最终她还是回北京了。她的女儿去了美国。2006年我回国，路过北京，与她相聚，她衣着时尚，依然每天去跳舞，经常去参加交谊舞比赛，跳舞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