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回望(16):老木匠桑伯_林道人_新浪博客

     这会儿,在陈西村陶子树家的东厢房里,60多岁的木匠桑伯正使劲刨着榆木床腿。沿着锋利的刨刀,木片胶卷般打起卷儿,木屑如虫豸飞舞,沉香弥漫开来。桑伯眯起眼,不时躬身察看新拉下的墨绳痕迹。

    “这榆木是好料,少说有20年了。”桑伯接过陶子树递来的香烟,用袖口擦了把满胡碴的汗珠子。

    “从山里女婿那里拉来的。桑伯,我就信你的手艺。”同辈人陶子树递过红红的烟头。

    “我这手艺,卖给识货的。”桑伯用手摩挲着床腿,“我就不信,我这功夫就赶不上城里那一捶就破的组合家具。”他叼着烟,继续他的活计。一双紧握刨子四十载的老手,青筋凸起,仍是那样有劲。

    要说陶家的木工活,还是桑伯的儿子桑果给联系来的。桑果这独苗是桑伯40岁时才得的,看看桑伯床底下被废弃的各类木玩具,就可知道他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儿子。儿子大了,娘死得早,虽能体谅父亲对木工活的感情,甚至能背出父亲当年拜师求艺的苦经,可就是不肯“接班”。桑果大前年高考落了榜,不肯再念书,在水城撑起了爿家具店。只是经营的家具可不是桑伯的“作品”,都是些新潮样式的,为此,桑伯的心闷闷的。那天桑果告知父亲,陶家的二儿子要结婚,他爸主张做套厚实、经久耐用的老式家具。桑伯第二天一早就挑起了木匠担。快一个月没活了,那斧头快锈了,刨子早就犯了痒。

    煦阳从窗外投射进来,桑伯一口气刨好了4条大床木腿,写字台的台面也被刨得锃亮锃亮。

    “啧啧,这活——”陶子树又递过一支香烟,目光含着赞叹,“不瞒桑伯,我本想让二小子跟你学艺,可他小子心野,也跑到水城去搞什么快餐了。唉,没这福气呵。”

    “没人跟我桑伯学,这活就烂了不成?”淡灰色的烟从桑伯的嘴角喷了出来。

    午饭的菜很丰盛,桑伯破例在中午喝了些酒,越喝脸越红,越喝言语越少。陶子树越喝话越多——

    “我说桑伯,这年月真有些不对劲了,就说我这理发的活,村里也只剩下几个老伙计肯请我伺候。现在上八府那些补锅匠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了,我家那口大锅都漏半个月了。听说洪村的箍桶匠张土根上月把担子扔进了苕溪里,到水城去摆水果摊了……”

    桑伯不言语,只当听友。他吃了半碗饭,又马上操起了家伙。借着酒力,刨子、斧头运转飞快。

    少顷,桑伯开始木床雕花。深深浅浅,左左右右,柔时如抚儿头发,利时似快刀斩麻。在粗糙的手里,那小小的雕刀宛如游动的泥鳅。汗水从他深蓝的外衣里渗透出来。此刻就要雕那朵院内的老梅了,桑伯几乎憋住了呼吸,眼眸深处闪动着一种异样温和、慈爱的柔情。在雕完那朵梅花抽刀时,刀口划进了桑伯的手指,一串滚圆的血珠落下,梅花被染得鲜红。桑伯忘了疼痛,痴迷地盯着血珠在梅蕊上绽开,一行泪水溢出眼眶。

    桑伯生病那天正赶上他66岁大寿。一个星期前他忙完了陶家的活,回到家里,当晚就病了。一连几天胸闷、喘气,不思茶饭,且头不时胀痛。桑果从水城赶了回来,隔壁郑家村未过门的儿媳水妹也赶来照料。祝寿宴没摆成,桑果叫了辆面包车,陪父亲到水城医院诊治。体检结果:一切正常。

    第二天一早,桑果、水妹陪桑伯乘车回桑家湾。桑果嘀咕着父亲的病因:“爸这阵子干得太累了。”

    “让爸别干木工活了,家里又不缺钱花。”水妹再次提出建议。桑果连忙摇头:“当心爸在后面听见。”

    “可能是陶子树那二小子干的缺德事让爸知道了,给气的。他嫌爸做的家具太老套,前天又进城买了套组合式的。”桑果靠近水妹的耳朵,低声地说。

    今年的春天似乎提前到来,村口的榆树已满枝新芽。生活仍像那门前的溪水,时缓时急地淌着。桑伯毅然作出了决定,要把那套营生的家伙扔进火灶,被儿子苦苦请求才作罢。

    午后的阳光很有点暖意,桑伯细眯着眼睛,稳稳地坐在新楼的后院里。他的头发较以前,白了很多。那只贴紧老人的新靠椅,散发出一种宁静幽香的气息。这只檀木靠椅,是他病愈后,用他藏了10多年的木料,打制的{wy}留给自己的作品。

                                 ——文载《深圳晚报》2010。5。11“名人·博客”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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