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魔兽世界里,有个战士之魂神殿,殿里躺着一个兽人战士,安详静谧。听说若以魂态去那里,还能见到他以一个蓝色天使的形象出现,那个天使的名字叫柯尔特。 这是魔兽世界的制作公司——暴雪公司为了纪念它十九岁早逝的美工师柯尔特而特设的角色。 只要你去那里,你就能看见他。
二、
儿时有很多想要忘记的东西。遗忘甚至是那时的我对抗生活的一种方式。 呵,对抗。多么色厉内荏的词啊。实际上不过是生活从身上碾过,遗忘可以让我咬牙不哭。 总之,那时很希望记忆变成可以擦拭的东西。这种执念让我在不同小说里,通过不同的方式,让不同的角色实现了消记。轻易如同抹去桌面上恼人的水渍,一擦一拭间,光洁铮亮如同新生。 既然是新生,便当然没有了曾经的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然而,新生还有一个显著的副作用。那就是,你也不会再记得所有欣喜的愉悦的幸福的时刻。它们像是沉没资本,和悲苦一起骨肉相连地沉于深海,成为一座永远无从打捞的泰坦尼克。
“你记得**么?他呀,现在在**公司工作呢。” “对啊,你的那时候他追隔壁班的***,每天给人家桌上放酸奶呢。哈哈。”
别人回忆起过往,像展开一幅绵密斑斓的锦帛,我却只能握住手里褴褛的薄巾,窘迫地支吾,哦,哦,对啊。呵呵。 做贼心虚地紧着手,虚张声势地点着头。
既然曾如狠心人驱赶乞食者一样驱赶它,凭什么在这种时候想让它令至立行地回来向我效忠。 我的记忆。
三、
去年有好几位重要的人故去。 好友的母亲。高中同学。我的外公。 {dy}次感觉到死亡像一颗默默生长的植物,随时可能以苍天大树的姿态给我迎面一击。
生命如此脆弱。 可以因为大脑里一根微细血管的破裂而消亡。可以因为对面一辆汽车的刮蹭而不见。可以在与那种叫癌的贪吃细胞的对抗中,魂力耗尽。 一年不到的现在,作为那位母亲孩子的挚友,作为那位女同学三年的学友,作为外公的外孙女,我甚至不能从记忆里完整地还原出曾属于他们生命的那些吉光片羽。 疼痛像以往一样横亘在我面前,挑衅般看着我——这个它曾经的手下败将,讪笑道: “你敢来么?”
若我说不敢,它便继续施舍我以遗忘。
四、
科学家预计宇宙将在110亿年到240年间塌缩。 太阳还有50亿年可以燃烧。 两亿五千万年后地球上将没有太平洋。 罗布泊旁号称“生而不死1000年,死而不倒1000年,倒而不枯1000年”的胡杨林现在开始成片的死去、倒下、枯萎。 朋友家里从他爷爷那时就开始养的龟,在前年死去。 妈妈曾经工作的医院,现在已成一个学校的学生宿舍。 曾以为会持续一生的爱与恨,现在都不过是一道淡薄的影子,无关痛痒地躺在身后。
死神从来只是冷眼旁观,不必争抢不必诉说。以时间为锯,空间为刃,祂注定是世界的无冕{zw}。 何况,祂还有“遗忘”这个太过忠于职守的臣子。 它为祂勤奋擦拭着一切属于生的痕迹,当它连这点痕迹都抹去的时候,我们曾经存在于世的一切便都没了证明。 真的有这件事么?真的爱过么?真的痛过么?
真的,有过这个人么?
五、
越来越想要记录。 想要把一些东西刻进记忆里。想要不畏苦痛不轻欢欣地完整回忆。想要提起逝者亦能细数过往种种,像他还活着时一样。 在死亡前,在遗忘前,自死神手下夺回生的证据。
奉以记忆的荣耀。
《欢喜城》便是这样一个尝试。 而作为回声系列的第二部,《远歌》里,消忆者尚裳亦是寄托我曾有执念的一个人物。除她以外,还有两个人,分别是为了纪念以下事件里饱受摧磨的逝者和生者: 去年,上海市闵行区古美路顾戴路发生一起车祸,一辆水泥搅拌车野蛮超车与一辆助动车相撞。事故造成助动车上一名中年男子当场死亡,坐在车后的15岁的小女孩双腿被压断,送到医院后也告不治。 亦是去年,一个男孩因父母的长期不和吞食纽扣电池,造成食道严重xx,多次手术才脱离生命危险。 我想要和我所有的读者一起,记住他们。
这个世界,无论多么荒谬多么有趣,无论几多悲苦几多欢欣,我们真实地存在过。
六、
我没有什么有力的武器,去对抗死神。我甚至曾怯懦地不敢记忆,终日与遗忘为伍。 但现在我一支笔,一支用起来还不甚得心应手的笔。即便拙劣,也想要尽可能多地留下一些属于生的念记。
以笔为戈,以忆为名。
七、
暴雪公司的天使柯尔特,只要路过战士之魂神殿,你就能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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