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三月,看了《水在时间之下》,单这个书名就让我记忆深刻,似一句忧戚中抗争的女子,缓步走向垂暮,让人伤感怅然,隐含着人生的诸多无奈与抗争——为生存,为物欲,为浮华,水或被时间淹没或被时间蒸腾,水尽管能够浸润时间,但时间就像一块巨大的石板,水无力穿透那厚重和坚硬。
不知为什么,{dy}眼看到方方的这部小说,确切地说,{dy}眼看到《水在时间之下》这几个字,脑海中一下就根深蒂固地感到,那水如人生,那时间是万年永存的石板,它对于水而言是那么强大,那么不容商量地沉重地覆压着灵动的水,让水无论怎么努力,终还是死亡沉寂在石板之下,水尽管四面出击,一次次,用水的刚烈,水的柔术,水的迂回,以及水的妩媚,但不朽的刚性的石板,岿然不动。终于,水,累了,倦了,老了,它已无力与石板抗争,那压在水身上的岂止是时间的石板,那是命运的咒。最终,那不甘的生命,那曾经的鲜活,那过往的璀璨,都静泠泠地归隐于石板之下,渐渐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杨水滴,这个艺名“水上灯”的女子,心比天高、倔强地,一心要出人头地的女伶,吃尽千辛万苦,终还是归于平寂和清贫:居在“破败不堪”的深巷里,以卖茶叶蛋为生。那曾经的伶牙俐齿,那曾经的不依不饶,那曾经的决绝刚烈,那曾经的誓死捍卫——所换来的辉煌灿烂、喝彩声浪、万人瞩目,皆终成一场梦。
作者用主人公的乳名与艺名,诠释了小说的主题,而小说的书名,则成为一种象征——人生命运的千转百回,不管你曾经有过怎样的过去,终将“被时间淹没在了深处,连一点光亮都没有露出来。”“最是时间残酷无情”。
杨水滴是让我可怜、可怖又可敬的。她的身世让我可怜,她的狠劲让我可怖,她的不屈让我可敬。杨水滴的性格里有着极度的分裂与矛盾,但一切女人该有的心慈手软,都在她一心要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的倔强里,一个个成为她心底的伤痛——她更多的将那狠劲显现出来。只有在舞台上,只有在璀璨的灯光下,只有在戏剧里,才能展现着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情愁百结,她的妩媚人生。人生如戏,只可惜,人生又不能如戏。戏是演给别人来看的,而人生却是自己一步步走过去的,它有多少观众?
但,我又是分明体谅了水滴的狠与恨的——对她生母养母的恨,对她姨——同为名伶“玫瑰红”的恨,对她生命的恨。那是她抗争命运的动力。从某种程度上,是这恨,成就了水上灯。
这部小说,绝大部分是我在从北京飞往温哥华的11个小时间阅读的。飞行的飞机,像母亲手下的摇篮,轻轻地,时而有些许的颠簸,那机舱又似母亲的怀抱——不是吗?看,人们都微醺般地眯瞪着,睡的和未睡的。而我,在阅读灯下,听不到飞机的轰鸣和他人的熟睡呼噜,以及间或孩子的哭声,只沉浸在1920年的早春。水成旺的姨太——曾是“花鼓戏”班子里的孤儿李翠,早产生下了水滴,而她的生父却在她出生后的啼哭中遭横祸而亡。她亦成为水家的克星被遗弃。临离母,“李翠苦笑道:这孩子,只当是世上的一滴水,滴下来,没人搭理,就干了。”
然而,不屈不死的水滴用她的嫉妒、憎恨和仇视,要改写水滴的命运,要做石头做的水滴,“埋在时间下面,就是不干。”
这个诡异的充满磨难的人生呀,总是要被时间淹埋的不留一丝痕迹。沉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