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升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把我转到延安中路小学。那是为了我好。因为长大了一点，就会不听父母的一点话，也就是更会一点捣蛋。如果待在华四，其他老师对我的管教会有投鼠忌器感。这对母子俩都不好。这意思是母亲对我说明了的。于是我在暑假里{zh1}一次作为华四的学生参加返校活动，我班新任班主任宣布我做少先队小队长之后，我就属于延中小学了。当时，同学们一概不知道我将离开他们了。

延安中路小学总得说来比华四好。校舍有旧时的形制，都作为教师办公室。教室是一栋教学大楼，新制，4层，一律座北朝南，每层有台标准乒乓桌，我们下课就去抢占，由此懂得“教师上课不能拖堂”的约束老师的制度。哪个老师拖堂，我们就会起哄，调皮的会嚷“老死，阿拉洒丝结色特了（上海话：老师，我们撒尿急死了）”。校园里还有一幢地道的花园小楼，城堡状的，那是幼儿园，外带学校图书馆，只是花园都改成幼儿的游戏器械安装地，比如滑梯，我们也常去玩，但是作息制度防止了我们小学生和幼儿的会面。

我最欣赏延中的，是操场。华四的操场除了屋顶的平台，有3块，都不大，而且标以“{dy}（二、三）游嬉区”，名称太“儿童”了，还都是水泥地。延中的操场是自然地分成两大块。一块水泥；一块是我入校后不久就改建成煤渣底，黄沙面了。那是当年标准的体育运动场地。每逢下雨，就拉起绳子，还有学校的工友值勤，禁入，怕踩坏了。这个大操场，主要是一个标准的篮球场，一度还经常更换蓝网，那投球正中入篮时爽快的“唰唰”声就是在那里{dy}次听到的，所以体育老师得瑟得令我们觉得很伟大。对比之下，华四小学只有一个风吹雨打木头发黑的破烂篮球架，投篮中篮板，重一点的话，它还会抖抖呢。不过我们那时用不动正规的篮架，所以体育老师让我们打“司令球”。

那是两队各派一员（即司令）去对方，站在一只条凳上，努力接住己方队员投来的球，但是“司令”不能闪下凳子，否则无效。我们在大操场打司令球，在小操场上踢“少年足球”（小足球），运动量顿时大起来。那个开心啊，还有别的玩意儿呢！

大操场的底，有一个攀登架（就是舞蹈演员练搁腿的“肋木”），该有我这样的3人高。难度的要害是这边攀上去，得跨过，从那边爬下来。跨越是难度，一些同学害怕，只能这边上，又这边下，我们会取笑。取笑时必须坐在攀登架顶端的狭窄平面上，面朝上来方面，以示“我还能转坐为站的，从另一面爬下去”。更刺激的是攀登架的后面有两棵棕榈树，距离不到1米，应该。扇叶下垂，我们就从攀登架的顶端探身出去，抓住叶柄。抓法有两种：一，左手抓左叶柄，右手抓右叶柄，结果变成抱着树干滑下来。另一种更挑战，是单手交错抓，即左手抓右叶柄（或者右手抓左叶柄），抓住后迅疾转身，遂成两手抓而背靠树干。其肌肉之紧张，像跳伞人在开伞后两手抓住主伞带一样。常有同学做成后，心理紧张，生理吃力，于是面如猪肝，你再逗他（没有她的）笑，他也很严肃。严肃的任务是怎样摆腿，把脚搁到肋木上，喘过气来后，再鲤鱼打挺般地扑向肋木，攀缘而下。这样的经历我都有过，刺激，豪！我至今纳闷的是这些玩法给老师看到都会不允许的，也都不是体育课的训练项目，全是我们瞎捣鼓的东西，可是从来没听说有谁因此出了身体伤害事故，哪怕是听到上课的预备铃，淅沥哗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滚”下来，那也不过衣裤肮脏些、脸庞红一些、气息喘一些。随着班长一声“起立”令下，我们齐刷刷站起来，跟着“老师好！”“同学们好！请坐！”之后，气就顺了。然后就回到下课铃响，有小子又说：“洒丝结色特了”，老师一瞪眼，挥挥手，我们（男生）又冲向大操场。

大操场上，与攀登架平行的，是“竹竿”，一根根毛竹竿，摩挲得微红，上端杵过一个洞，下端的移动范围就有限了。你得爬上去。我{dy}次爬，也是学着两手掌里吐唾沫，一搓，跳起握住，两腿绞住，就想借着绞力往下蹭，得到空间上可能的移握。可是不成，高年级学生故作深沉，说：“X老师说的，这是没有腹肌！”不过我以后经常玩，玩成了，总想最初怎么会上不去的呢？我的技术没什么改变啊？应该是玩出腹肌来了。再后来，我的发展是：腿绞多麻烦，干脆就叉开两腿维持平衡，两手交替地一把一把地把自己“拔啊拽”上去得了。这功夫，在我们小学生里，不亚于成人里的特种兵啊。

我们的课余游戏不但有上述勇猛的，还有智慧狡诈的。延中小学有一个沙坑，是为体育运动项目“跳远”用的。但是位置不好，靠近学校大门，很少用。于是雨后，就成了我们智慧与恶作剧的地块。我们那时都看了电影《地道战》，于是纷纷去沙坑掏洞。你掏我掏，结果打通；通了之后，就会扩大，形成一穴，覆以一纸，那可以从作业簿本上扯下一空白的页，铺上，盖沙，伪装。于是你进校了，我笑迎曰：“来来来，我们挖地道。”或者引你走“那边”，正像唐太宗制瓦岗寨起义军时说“天下英雄，尽在我彀中”那样。“彀”，箭壶也；“尽在彀中”，全在我射程内，要谁死，谁就不能活。你走“那边”来，扑哧脚陷我坑中；我也提防的：你说走东，我偏走西，你见阴谋破产，会瞅机会把我撞到沙坑里，我是一鞋子的沙。这在当年，是莫大耻辱[注]。鞋里有沙，非常难受。所以预备铃响后，我们进入教室，每见有人脱下“跑鞋”（其实是田径运动鞋，{zpy}的专用体育运动鞋）倒沙子，我们就笑。我也被笑过。

这都是华四小学不能给我的体验。我没有任何人支撑。被人欺负，也欺负人，一般都是嘻嘻哈哈，过一阵就是班主任严肃地对我们说：“有些小朋友太捣蛋了，要出危险的。”可是她们（都是女老师）从来没想到叫xx来维持秩序，虽然延安中路派出所就在我们的学校旁边，用不了两分钟路；虽然派出所里一位老xx我叫他“杭伯伯”，他认识我，因为是我们的片儿警，而我家隔壁是居委会主任。

我们自由自在地玩，也许因此这样，符合大自然的“和谐”，我们还有更危险的活动没说呢。但是，延安中路小学毕竟还缺少华四小学的某些优势。咳，月有阴晴圆缺，万事古难全。我因为是从华四到延中来的，所以我更喜欢延安中路小学。它的所在地，黄金地。“深入改革开放”起，它注定不能留在那个地段上了。为什么？请问xxx，还有那个江朱两子吧。

注：之所以是莫大耻辱，是因为我们认为沙坑是个很有效的缓冲器。于是，为教训某人，就叫他（没她）去沙坑边上谈话，他也愿意去，因为谈不拢的话，难免的一摔不过是跌倒在沙坑里，不会皮破骨折。但是脸面丢尽。是不是有点“黑社会”？但是很“文明”的。酸甜苦辣，你自己知道，别人很难看出来。于是你成长起来了！“懂了吗？”“懂了！”所以我后来读xxx，他要从苏联回来、中文说不好的儿子去陕北拜老农为师，我有所悟：道可道，非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