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 外

钟永秋

随着中秋佳节的来临，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崔然的心里却越来越焦躁不安。可不是吗，今天就是八月十四了，要是往年，不，说近一点，就拿去年的中秋节来说吧，他这个管辖十多个单位的局长，登门送礼的人不踏破门槛那才叫不正常哩！可如今哪，连个鬼影儿都不见，此刻，崔然才真正体味到“丧失了权力就丧失了一切”和“人情冷暖”的真正含义。

崔然百无聊赖的背着双手，走到阳台，看看五楼上的马路灯火阑珊处，人们手里拎着大包小盒的礼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重地摔倒在松软的皮沙发上，发出一声声叹息。

“哎呀，我说老崔呀，你是中了那门子邪？我早就对你说了，眼下是市场经济，如今你不在位，谁还上门来拜访你。算啦算啦，想开点啊，气坏身子，我可管不了你那么多了！”妻子刘贞关切地说。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别的人过节不来看我我不见怪，可王怀亮那小子不来看我，我不但要见怪他，我还要骂他的娘呢！”崔然说到“骂”字时，牙齿咬得咯咯响。“王怀亮这小子，没有爬上局长这个位子之前，、逢人都说，我是他的恩师。你知道吗，我在位时，他每天上班，就是赖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我曾多次把他赶走，他却说，跟在我的身边能学习到许许多多的本事。嗨，人的变化太大了，太意外了……”

“我说老崔啊，人还是看破看远一点为好。再说，他王怀亮也是靠他的‘本事’登上‘宝座’呀。你没听他老婆对人家说，他家怀亮是花了钱才买到这个局长当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你何苦折磨自己呢？！”

“呸！”崔然右手狠狠地捶在茶几上。“他王怀亮有钱怎的？有钱就能买官？这小子没有我老崔推荐，没有我把他推进后备干部行列，没有我主持局党组会议，没有我安排人员在考察干部时投赞成票，他王怀亮有再大本事也不成！”

“算啦算啦，我不和你打嘴仗。老了，退位了就该想开点，别气坏身体，呃！”老伴说完便转身走进卧室看电视节目去了。

“叮当”，突然，门铃响起。崔然看到电子监控闭路电视荧屏上，站着一男一女，那男的约45岁，那女的也有40岁。男的左手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中秋月饼礼品盒，女的右手提着一袋水果。象是登门拜访的样子。说实在话，在过去，大凡像这样行装的人登门拜访，崔然和家里人是不会太欢迎的。这些大包小袋，能值几个钱？况且招摇过市，影响多不好。可如今不同罗，人走茶凉再有陌生一声门铃。崔然刚拉开木门，隔着防盗门的客人亲热地喊了一声“崔局长你好啊！”

崔然把客人引进厅堂。宾主分别坐定之后。还是那男的先启口：“崔局长，你大概不认识我啦？我就是前年您到医院慰问的常坤佑，是您属下龙运公司的下岗职工啊！局长啊，我和我的爱人常常惦记您，您可是一个大好人哪！没有您的关怀，我可没能活到今天……说着说着，激动得竞然抽泣起来。

“慢慢说吧！”崔然一边安慰客人一边把两杯茶分别递给常坤佑夫妇。

崔然终于记起了常坤佑这个人和这件事。那是前年春天，局里根据市委的统一部署，开展一场为切实解决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问题的活动。按照学习方案，每个领导干部，必须联系并且帮助解决一户困难职工的实际问题。那时的常坤佑，正患上肝病住院xx，夫妇俩全是下岗职工。公司已经连续5年发不出起码的生活费了，本来生活就没有来源，加上常坤佑治病需要大量费用，家庭生活的拮据，使常坤佑丧失生活下去的信心，多次产生轻生的念头，是系统里的“特困户”。根据办公室的安排，崔然把常坤佑作为联系户。崔然记得那天下午，他带上几名副手，还邀请了市电台、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到人民医院慰问常坤佑，把一袋水果、两瓶奶粉、一个装有5张百元大钞的信封，亲手交给躺在病床上打点滴的常坤佑。随着崔然的“动作亮相”，记者们有的录音，有的录像、照相。第二天，电台、电视台和报纸都在专栏里报道了这件事。当然，在学习心得体会上，崔然也把这件事当作实例加以发挥，并且顺利地交上满意的答卷，过了考核关。

平心而论，常坤佑当然不晓得这是崔然的政治需要。但常坤佑也确确实实是一个受益者。首先，医院里不再采取不交钱就停止供药的办法了。而是记住了崔然对陪同慰问医院院长的承诺：“治病要紧啊。不要停药呀！不就是药费嘛！以后想办法解决就是啦！”说来也奇怪，医院不仅不停药，医护人员也对常坤佑客气多了。由于得到及时的xx，常坤佑病情得到控制并迅速康复。其次是崔然一声令下，局机关组织捐款活动，共捐得5000元，全部送给常坤佑。这点钱虽然不能彻底解决常坤佑的困难，但确确实实起到久旱逢甘露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常坤佑的精神得到莫大的慰藉，树立信心，扬起生活的风帆，迎接人生路上新的挑战。常坤佑的感恩报恩心情xx可以理解。

解困事件已经过去二三年了。崔然脑子里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根本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崔然，作为一名手里有一定权力的党政领导干部，他所办的这件事，xx是形势的使然，职责的所在。本来不值得渲染。但对于崔然来说，这确是一个意外之事，回想在位多年以来，为了上司为了关系办了一件又一件“好事”，能记起他崔然又有几多人呢？

“崔局长”，常坤佑动情地说。“自从我的身体康复之后，我和爱人都到一家外资公司打工，生活逐渐出现了转机，我常对家里人说：别忘了崔局长的大恩大德啊！”没等常坤佑说完，崔然的眼睛湿润了，他仿佛在自责，我在位子上，究竟为老百姓真心实意地办了多少件好事实事呢？只见他摆了摆手，一边示意常坤佑不要再说下去了，一边深情地说：“太谢谢你们了，可如今我什么也不是呀，是一个无官无职的闲人啊，我过去能够为你们办点事，那都是履行正常的公务哪！”崔然话音刚落，常妻抢着说：“崔局长啊，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只知道谁为我们好，我们就感谢谁。至于您过去还是现在当什么官，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忘记好人哟！”话毕，夫妇起身告辞了。崔然一直将这对纯朴的下岗职工送到楼梯口，眼眶里一直闪着出自内心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