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狼

      这条路是恋着一条窄而浅的小河走的，小河是恋着金子走的，路上的脚把岁月走长，将路走宽，将水走混，将金子踩得离鞋子欲来欲远，{zh1}遁入阴暗的地壳里了。

     那些寻找金子的人，从没人注意这条凸凹不平的石子路。初时他们瞪着不仅仅是由于缺乏睡眠或酒精作用而通红的双眼，顶着恶狠狠的日光和阴沉沉的月光以及火辣辣的目光，在地上和地下成百上千吨的沙砾里寻找，寻找那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能娶上婆娘能给娃买衣衫交学费的比米籽薄而轻的贵重东西。

      这条路不是笔直的，更不是一条。主路七扭八弯的像鸡肠子，比淘金人的身世还要曲折；叉线细短且不清晰，更似有些回不去的淘金人夭亡的命。你无论置于路的任何地界，往前看都是山的肚腹或脚趾，回首瞧都是树的身形或躯干，让你有种没有开头更无结尾的感觉。

      因为金子的缘故，这条路的传说很多。因此人走进西北沟这条不到百年的淘金路上时，心里总会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恐怖来。好像路边茂盛的蒿草树丛中隐藏许许多多游荡在这里的孤魂野鬼，似乎随着风摇树动在林子里探头探脑地要多抓几个做伴的人似的。令人脚步自动放轻，手心自然冒汗。然而，多年前发生在这条路上和路边横死的人的各种骇人的故事早已绝版，像远遁的金子失去了吸引人的兴趣。沟外村里住着一位没牙的老淘金人，我习惯喊他老古董。他啜吸茶壶里的水声和他讲的沟里发生的故事一样不清晰和断断续续。我曾多次拎着上好的曲酒钻进他那座黑且脏小屋，想从他嘴里也淘点金，以完成我写了一年多而写得艰涩的小说《金沟轶事》。可我失望了，除却当年一顿能干一斤半烧酒和几次与人争脉子打伤几个人的老掉牙故事外，再无更新鲜的东西。老喽！真真地老喽！身体和思维都老了，像从金沟淌出的那条河的水，极不鲜亮和清澈，更像苦苦恋着河的那条荒芜冷清的路。

      有句话叫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可金沟的路却是：走的人少了，路也没了，失去了被称为路的意义。路是有灵性的，被时间冷落后，它就龟缩起来，咬着自己的尾巴躲进林子的深处去了。有{yt}，我一个人带着帐篷和食物，骑着一匹借那个淘金的老古董的无精打彩的马，挎着一柄长刀，顺这条路走进金沟。夜幕降时，无坚不摧的信心动摇了，为说服自已不当逃兵，我用一瓶烈酒壮胆；用歌声驱赶孤独；用手机排遣寂寞......我意欲感受当年淘金者那种壮怀激烈，渴求寻找他们圆梦时洒落的历史尘埃，然而我竟又一次困惑和绝望了，笔记本上没能写出一个字。原因是目地太明确，不知不觉走进欲速则不达的老胡同了。当我第二天懒洋洋地顺这条似路非路的路往回返时，情绪坏透了。索性不再骑那匹比老牛快不了多少的痩马，烦躁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丶朽木。当啷一声，溅起的碎石碰到一件铁器，我俯拾一看，是把一尺多长的尖锹，锹刃钝且锈蚀，锹柄一撅既折。随手丢弃后，复又拾起，插在马鞍上。

      淘金的老古董这回眼睛有些亮，他用枯树皮状的手反复抚摸这把破锹。说这是淘金人在地下洞里用的，这种锹又快又尖，很好用。是时时不能离手的加把式，就是睡觉也要枕在头下呢！休工不用时要用红布糸紧挂在墙上......关于金锹的故事他这回讲得娓娓动听，诸如女人如何不能碰金锹的禁忌，金锹不能沾血腥气，两把锹为何不能进同一个洞等......

      他见我听得入神，打开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箱，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来。打开一看，竟是同我拾到的一模一样的锹，只是少些风侵雨蚀的痕迹。睹物思人，老古董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自已几十年坎坷的淘金经历，以及如何被一个山外的漂亮女人骗走所有金子的故事。我笫一次听到那个席卷老古董血汗积蓄女人的名字：秋儿。秋儿与锹有些谐音，是否有些什么联糸呢？问他，没有说。是说不清还是不愿回答，我拿不准。

      入夜，我翻来复去睡不着，听听屋外，微风摇树，发出呜咽的低吟，小雨滴沥，仿佛轻轻诉语。老古董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说着梦话“秋儿，你就是我身边的金锹哩，挖走了我的金子，把我的心也一起挖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