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_佛她曰的空间_百度空间
宇文弈当然不可能为这种小事和一个女人计较。谢怀珉担心受怕几天,见领导没反应,也渐渐放下心来。只是从那以后,嘴巴严谨了许多,这倒让吴十三的耳根赚得了几日宁静。可是小吴这人也是贱命,谢怀珉罗嗦的时候嫌人家吵,人家现在不说话了,又认为她心理有问题闷在肚子不坦白,反而总跑去逗她玩。

虽然在往北走,可是天气却一日比一日炎热。谢怀珉自从身中烟花三月后——没错,虽然她自己有时候都会忘记这回事——体温一直偏低,冬天有点难过,可是到了夏天,却比旁人耐得热。所以吴十三等人满头大汗大口饮茶的时候,她却一身清爽地挑着花生米吃。

还有一个例外,是英明伟大的宇文陛下。

陛下如端坐皇位一般坐在简陋的饭馆里,喝着侍卫倒的茶水。一杯粗茶能被他喝成龙井雨前之屋。

忽而想起萧暄。

多年军旅生涯,养成了他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习惯,琼浆玉液喝起来也和白开水无异。

谢怀珉想着笑起来。她想到两人逃离京都去西遥城的路上,那恣意快乐的岁月,简直不像在逃亡。爬山,打猎,烤野味,露营。夜里她冷,他悄悄过来抱住他。两人整天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有点像现在她和十三一样。

吴十三喝饱了水,提起筷子要夹菜,忽然感觉到一股怪异的视线投了过来。他抬起头,只见谢怀珉女士两眼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他的心灵震撼了,身体颤抖了,夹到手的鸡腿又滚了回去。

谢怀珉收起那美妙而诡异的眼神,赶紧一筷子将那鸡腿夹进自己碗里。

宇文弈低下头,嘴角微弯,似乎是在笑。

又往北走了两日,大概是近首都,熟人多了,宇文弈很少出去逛,大伙赶路的进度也快了些。

谢怀珉惦记着家里的连城小弟弟,早就归心似箭,可是又不能摆脸色给领导看,只得痛苦地享受着这旁人求不来的陪同首长的公费旅游。

那夜后半夜下起了雨。客栈院子里的芭蕉叶被打得沙沙响。

谢怀珉之前治病救人,身心负荷太大,身体亏损厉害。现在虽然轻松赶路,可是还是时常觉得疲惫,整日没精神,有时候在马车上一睡就是半天。吴十三常笑她发了懒骨头。

白天睡多了,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于是她披上衣服,打算去夜听风雨,吟诗作词,以抒胸臆。

没想,居然碰到宇文弈。

宇文弈独自一人坐在栏边,静静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俊雅容貌被昏黄黯淡的烛光渲染得十分柔和,只是过分苍白了一点。

桌上一个酒壶,一个酒杯。

难怪,雨夜独酌,是有点冷清。

谢怀珉进退两难,回想上次遇到的相同情况,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大人,夜深了,怎么不休息?”

宇文弈转头看她,“你不也没休息?”

谢怀珉耸了耸肩,“白天马车上睡得太多了,晚上睡不着。”

宇文弈笑了一下,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那就坐吧,陪我聊聊。”

谢怀珉领旨入座。

这么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虽然和宇文弈一直不亲近,但以她自来熟的性格,现在面对他早已不如以前那样拘束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冷空气,提了提神,以有足够谨慎陪首长深夜聊天。

话说宇文陛下似乎很喜欢这个节目呢……

谢怀珉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宇文弈开口说:“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闷?”

谢怀珉打了个激灵,立刻回应:“不!一点都不!怎么会呢?”

宇文弈显然不过是问问,并不相信她的答案。他笑了笑,说:“我是一个很闷的人。从小家母就嫌我话少阴沉。她比较喜欢我大姐。大姐八面玲珑,又争强好胜,很像她。”

谢怀珉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嘛。”

宇文弈笑了。不是以往的拘束的笑,而是随和轻松的笑,让他原本冰冷的气息扫去许多。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只是随便聊聊而已。”宇文弈说着,动手要倒酒,谢怀珉急忙上前代劳。

“大人厚爱,让下官感动。不过下官的确不觉得大人很闷。一个人说他该说的话,不说他不该说的话,这便足够。天下知道这个进退度数的人可没几个。大人您金口玉言,不说多余的话而已。”

宇文弈应该很满意这番马屁,因为谢怀珉感觉他又放松了一些。

他说:“倒是羡慕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潇洒得很。”

谢怀珉笑,说:“大人不觉得我没心机,那倒是好事。我打小就糊涂,从来搞不清楚不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闯了不少祸。”

宇文弈笑道:“这也没什么。你说的话自然是你认为该说的。”

谢怀珉不好意思,“家里大人总叫我体会,体会。我脑子笨,体会不了。其实没有撞过南墙,没有吃过亏,很多人情世故都是体会不了的。”

宇文弈便问:“那你现在体会得了吗?”

也许是这飘零雨夜,也许是这温暖烛光,谢怀珉神情恍惚,答的是肺腑之言。

“当然体会得了了。恐怕天下最体会不了的事,都可以体会了吧。”

宇文弈有一阵子没说话。

谢怀珉听到此,便知道她只能听到这么多。

这已经是这个帝王吐露心声的极限了。

惧怕和怜悯纠结在一起。谢怀珉不是普通小大夫,她是切切实实和权贵打过交道之人,天下听了{wz}柔弱心声之人,谁有好下场?

宇文弈却轻笑出来,“我把你吓到了。”

谢怀珉在跪与不跪之间犹豫着,宇文弈又说:“倒是羡慕你和十三那样。”

谢大夫苦着脸,干脆坦白说:“大人别再逗我了。”

宇文弈看着她愁苦地皱着清秀脸庞,笑意越来越深。

谢怀珉心漏跳一拍,急忙低下头去。

夜更浓了些,雨渐渐小了,细密的沙沙声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风吹得烛光晃动,对面谢怀珉不安又羞赧的脸,倒同记忆里那个机灵刁钻,胆大包天的影子没办法重合到一起。

酒全喝下了肚,可是那热量并不能驱散腿上酸涩的疼痛。那伴随他多年的宿疾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

本以为天气暖和,应该不这么容易复发的。宇文弈皱起眉头。

谢怀珉敏锐地发觉他的不对,“大人不舒服吗?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宇文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谢怀珉站起来,“大人,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我看您是累着了。”她四下张望,找侍卫。

可是侍卫在被他遣散得老远了。

疼痛不久就演变成为了剧痛,宇文弈咬紧牙关扶着桌子站起来,额头渗出汗水。

“大人?大人?”谢怀珉的声音很慌张。

她伸手过来搀扶。宇文弈潜意识地将她推了开去。

“没事。”他低声说,“我这就回去。”

谢怀珉又说了什么,可是宇文弈没把那些话听进耳朵里。他所有的意志都用在控制那一双剧烈疼痛又不听使的腿上。

他一步一步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

这个注定会伴随他一生的病痛。

他紧握着拳,感觉到汗水从脸颊滑落下来,身体紧绷如满弓。

谢怀珉一直在耳边说什么,他现在是一点都听不到了。疼痛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wy}感受得到的,是她执着地握着自己的手,给自己一点微薄的支持。

腿部的抽筋让宇文弈没办法再走下去,他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上,连带着似乎也把谢怀珉拉倒了。阴冷剧痛这时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整个人像浸在寒冰之中。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每一处肌肉,都在一点一点剥离身体。

痛苦和寒冷之中,他不由牢牢抓住那只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柔软而温暖的一双手。仿佛那是他所有温度的来源。

鼻端闻到汤药苦涩的气息,身体已经暖和了,躺在被褥之中,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

屋里有人。他是习武之人,听得很清楚。

她在看书,时不时看看炉子里的火,或是往药罐子里添加一点东西。

吴十三轻轻推门进来。

“怎么样?”

“还睡着。”谢怀珉轻声答,“水烧好了吗?”

“可是陛下还没醒。”

“不碍事。我来。”

侍从抬来一盆水。谢怀珉轻手轻脚地倒进xx,捣鼓了好一番,然后走过来,掀开被子。

宇文弈感觉到身上一凉,然后衣服也被解开了。他略微觉得尴尬,可是身子沉重如铅,他没办法说话动作。

微烫的帕子覆盖在腿上,皮肤传来刺痛。原先几乎已经麻木的腿渐渐恢复了感觉。当那双柔软微凉的手接触上肌肤的时候,宇文弈心里不由动荡片刻。

那温暖的感觉很舒服。宇文弈虽然一直坚持着,可还是渐渐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里。

宽大舒适的马车正在平稳行驶着。

试着动了一下,手脚都已经恢复知觉,虽然气力还十分微弱,但这已比他往常发作时恢复得要快了许多。

“我们到哪儿了?”

在旁边看书的人立刻丢下手里东西俯下身来,“陛下,我们还有两日就可抵达京城了。吴王爷已经通知了叶将军,他率领禁军前来迎接陛下。我们今天下午就可同他汇合。”

宇文弈张开眼睛,看到眼前女子眼里满布的血丝。

“谢怀珉?”

“正是下官。”谢怀珉欣慰地笑了,嘴角浮现浅浅酒窝。

她捏了捏被角,“陛下觉得怎么样?还冷吗?腿还疼不疼?”

宇文弈轻声说:“很好!没事了。”

谢怀珉拉出他的手,为他把脉。

她指尖的冰凉让宇文弈不禁轻轻颤了一下。察觉出来,立刻抱歉地笑着,把手凑到嘴边轻轻呵气。

“对不起,我手一直比较凉。”谢怀珉继续切脉,“陛下的确是好多了。您体内这寒湿积累太久,我仓促之间也只能暂时把它压制住。只有等回宫了,我再为您慢慢拔除。”

她收回了手,将宇文弈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宇文弈紧闭着唇。

谢怀珉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便端来药服侍他喝下,完了又顺手地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蜜枣。

宇文弈愣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嘴巴里的东西。他都有二十多年没有吃过这玩意儿了吧?而且很显然这蜜枣是谢小姐的旅途零嘴,此刻正有一大盘子摆在小桌上呢。

谢小姐却丝毫不觉得有啥不妥。她完成了作为一个大夫和下属的任务后,十分爽快地回到原来的位子,捧着那本xx小说继续看。

宇文弈就看着她表情惬意地看着书,时不时偷着乐,像个孩子一样。

他自己也跟着莞尔。

“谢谢。”

谢怀珉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老人家刚才在说什么?

宇文弈重复:“谢谢你!”

谢怀珉心跳加速——当然是给吓着的,她斗着胆子,问道:“陛下,能问一下,您这宿疾,是怎么得上的吗?我弄清楚了,也好对症下药。”

宇文弈沉默,闭着眼睛沉默,让谢大夫发冷汗的沉默。

谢怀珉在沉默中灭亡,再次后悔自己多嘴多事多此一问,惹得领导不高兴。不过宇文弈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也许他不答话并不是因为自己问错了话吧?

就在谢怀珉几乎后悔得要呕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她不确定地抬起头望过去。

平静地躺着的宇文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磁性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谢怀珉心想这不是废话,不然怎么叫宿疾?

宇文弈继续说:“十岁的时候,在行宫出了点意外,冬天,摔断了腿,在雪里埋了半宿……后来xx不得法,这才落下的宿疾。这些年来好生调理,已经好了很多,没想到会在这么暖和的天里复发。”

他语气平淡,说得似乎十分轻松,那么大一个变故,似乎真的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谢怀珉想了想,还是紧紧闭上了嘴巴,聪明地保持沉默。

宇文弈开了个头,倒觉得容易了一点,继续说:“后来宗族长辈和大臣奏请立太子的时候,大姐就以我腿脚不便为由,唆使母亲立她,可是大臣和宗族长辈却拥护我。母亲本来对我极其不信任。父亲已经搬出了家里,在外面过自己风流雅士的生活,对我们兄弟姐妹不闻不问。我的枕头下,藏着我奶娘塞给我的xx,即使我身旁睡着我的妻子。”他尖锐地笑了笑,“知道这事的人很少。”

谢怀珉背后阴风阵阵,起了一层冷汗。

那时候他多大?算一算,不过十八九岁,大学新鲜人。放在现代,天天打游戏的年纪,他却睡在刀尖上。

宇文弈转头看她苍白的脸,眼色一沉,却随即笑了起来,“把你吓怕了?”

谢怀珉很窘迫,“陛下……过去再不愉快,可毕竟都已经过去了。眼睛长在脑袋前面,就是要人往前看的。”

“你这话倒说得真有趣。”宇文弈脸色温柔许多。

他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比如,这是他破天荒{dy}次向人说起往事,描述他心里的感受。

即使是他那几位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宇文弈换了话题,说:“我这腿,治不好也没什么,朕早知道这病是摆不脱的了。”

谢怀珉浅笑道:“陛下别泄气,这病靠的是调养,宫人那么多,照顾您这点是不成问题。”

宇文弈听了,倒也跟着笑了笑,“是啊,幸好是皇帝。”

车行到下行,外面传来马蹄轰隆声,是叶将军率领禁军到了。谢怀珉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皇帝用了药还睡着,叶将劳和常公公等人预先准备的眼泪和演讲词都无用武之地,只好赶紧将这尊佛先运回宫再说。

皇帝顺利回了宫——虽然是走着出去,抬着回来的——谢大夫也就可以卸任休息了。

连城早在家里等着她。

两个月不见,这小子长高了一大截,袖子裤脚都嫌短了。

谢怀珉见了他很高兴,带着他上馆子好好吃了一顿,又去成衣店给他定做了几套衣服。

回了家,天才黑,可是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草草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暗,浑身乏力像给卡车碾过一样。睡了一觉,怎么反而比打仗还累?

谢怀珉花了点力气才爬起来,一边哼哼着一边穿衣服,心里觉得奇怪。这半个月来她总是觉得很疲倦,精力明显不够用。

谢怀珉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皇帝犯了老寒腿,她连想请个年假休息几天都不可能。谁说公务员的日子好混的?高级公务员,比如她,首长的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活儿才不轻松呢!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哪里有点不对?

天色很暗,空气里有饭菜的香,外面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最最关键的是,太阳在西边。

连城不在房中,那是因为他一大早就出门去温师父那里学武去了。而现在这个时候,他都快回来了吧?

她,居然,睡了{yt}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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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系潇湘原文第107章&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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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身后。

“姑娘睡了一整天,可是不舒服?”

谢怀珉心里一紧,忙道:“没事……只是累了。”

那黑衣人又说:“姑娘这个月的信已经晚了五天了。”

谢怀珉这倒有准备,“已经写好了,在我房里桌上。”

黑衣人转身要去拿,谢怀珉喊住他,“这位大哥,你们……我听说家里东面前阵子打了胜仗,你们主上这两个月是不是一直在忙着这事?”

黑衣人点头道:“的确是。”

谢怀珉想了想,问:“那你们大人该是没有把鼠疫之事告诉主上吧?”

黑衣人立刻有点讪讪。

谢怀珉笑,倒不介意。以她对宋子敬的了解,他才不可能冒着搅乱萧暄精力的危险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告诉他自己以身涉险的事。

回了房关上了门。

房间里很安静,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抬起右手,手指切在左手脉上。

“姐!”连城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姐你在吗?我饿死了!今天吃什么?”

谢怀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扬起一个平常的笑,转身开门出去。

离皇宫,永和殿,宇文弈斜靠在榻里,腿上盖着一张柔软轻薄的棉毯,榻上堆着高高几摞奏章,矮几上的一碗银耳羹早没了热气。他一本接一本地看着,朱砂笔细细批注,神情十分严肃认真。

虽然已是盛夏,可是永和殿里还是很凉爽,时时有清风自窗户徐徐刮进来。午后的皇宫特别安静,常喜年纪大了,坐在柱子边已经打起了瞌睡。

宇文弈轻轻下了榻,也没打搅他,自己往旁边隔间走了过去。

推开半拢着的门,一股熟悉的药香飘了出来。

屋子里中摆着一个精巧的炉子,上面正滚着一罐药。那个本来该看着火的人却不在旁边。

宇文弈很快在帘子后的矮榻上找到了她的身影。

谢怀珉侧卧着,脑袋枕着靠垫,眼睛紧闭。宇文弈走近,看到她眼下一圈阴影,不由眯了眯眼睛。

她比先前瘦了许多,下巴尖了,眼睛微陷,脸色也是不健康的白里带黄。

以前的她虽然也不结实,可是脸色始终是红润的。

宇文弈眉头锁着。

是太累了吗?

为了赈灾抵御鼠疫而操劳两个多月,一路北上旅途奔波,回来也还不得休息要xx他的腿疾。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操劳。

值班的管事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皇帝动了怒,急忙要上去叫醒谢太夫。

宇文弈一把将他拽住。管事公公吓得立刻匍匐在地上。

宇文弈压低声音说:“你,去拿张薄毯来。”

公公急忙照办,捧了薄毯回来,所见一幕又是让他差点眼睛脱眶。

离帝正半跪在榻前,小心地给谢怀珉脱下鞋子。然后他从公公手上接过毯子,动作轻柔地给她盖上。触摸到谢怀珉冰凉的手,眉头锁得更紧。

公公还愣着,就听皇帝吩咐道:“把药端出去熬,动作轻点。找个人过来,等她醒来了仔细伺候着。”

公公急忙点头。

宇文弈神情复杂地凝视了谢怀珉半晌,这才走了出去。

常喜已经醒了,等在外面。宇文弈同他说:“等谢大夫醒了,就同她说,朕放她十天假,要她在家好好休息,调理身体。”

常喜急忙应下。

宇文弈想到,“父王留下的那些老参,挑一只百年的,拿给谢大夫补一补。”

常喜微微一愣,立刻应下来。

谢怀珉睡到日头偏西才醒过来。她还是觉得浑身乏力,肌肉酸痛,像是刚跑了马拉松一样。手脚虽然冰凉,可是动作一大,浑身冒虚汗,头立刻发晕。

真是糟糕。

她扶着脑袋下床穿鞋。

穿鞋?

谢大夫清醒过来,看着鞋子,看看毯子,再看看空空的房间。

守在门口的宫女听到里面有动静,正打算去开门,结果里面的人却先冲了出来。

“药呢!炉子呢?”

宫女急忙拦下她,“谢大夫,药早就熬好了。陛下都已经服用了!”

“陛下呢?”

“早就用膳去了。”宫女笑道,“您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谢怀珉这才留意到外面已是黄昏光景,一时很傻眼。又是好长一觉。

宫女带着讨好笑道:“谢大夫这觉睡得可好?陛下吩咐了不可以吵您,还说等您醒了,放您十天假好生休息。哦对了!陛下还赐了老参呢!”

谢怀珉看着那根白白胖胖的参宝宝,笑得十分僵硬。

宫女语气怪异道:“恭喜谢大夫了!”

谢怀珉纳闷:“何喜之有?”

那宫女但笑不答,一脸你明明知道何必多问的表情,十分八卦。谢怀珉不由得又出了一层虚汗。

她无奈地扶着脑袋。

唉,头更疼了啊。

此时万里之外的齐皇宫,荣刊正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皇帝寝宫。萧暄正半靠在榻上,头上按照传统绑着一条傻兮兮的布巾,身上盖着丝棉薄被,满榻满案都是奏折。他在看奏章,时不是抽抽鼻子,咳一两声,然后大口灌凉茶。他面色因发烧带着潮红,脸也挂得老长。

荣坤摇摇头。

这伤风也来得怪,好好的睡下,早晨起来喉咙就沙哑了。太医开的药也服用了有好些天了,好的却很慢。皇帝勤政过了头,怎么劝都不肯休息。这个月皇后的信又晚来了,皇帝这几天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连带着发起了热,反反复复都不退。

萧暄抬头扫了他一眼,张口说话,只是声音十分沙哑,“什么事?”

荣坤道:“平遥侯世子到了。”

“文浩到了?”萧暄两眼一亮,脸上冰霜融化,“快宣!快宣!”说着跳下榻来。

俨然已成长为成熟青年的郑文浩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刚要下身行礼,被萧暄一把托住,拉去坐下。

“一家人就别客气了。”萧暄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仔细端详,“变化可真大,不愧是成了家的人。你爹的病好点了吗?”

郑文浩被夸得挺不好意思的,“谢陛下关心,家父用了陛下送去的药,整个春天宿疾都没再发。”

萧暄点头,“药好我就叫人多送些去。那都是皇后配的。”

“臣谢皇后隆恩。”郑文浩立刻说。

“文浩成家了就是不同了。”萧暄甚是自豪地看着小舅子,“你姐姐若是在世,见你现在这样子,也该十分欣慰。”

郑文浩有点伤感,“臣也十分想念姐姐。”

萧暄拍拍他的肩,笑道:“听说你夫人出身书法世家,能书会画,尤擅画彩蝶。怎么,有没有往你这只知道刀枪马匹的脑袋里灌进几滴墨水去?”

郑文浩有点尴尬,“臣是粗枝大叶的人,臣有幸娶得如此佳妇,真是有点牛嚼牡丹之意。”说着,脸上却笑着十分温柔。

萧暄看着他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不由十分羡慕。

朝夕相处,恩爱相伴,说着简单,做到却难。

喉咙又是一阵痒,萧暄低下头狠狠咳了几声。

郑文浩关切道:“陛下还是要保重身体,举国上下还全赖陛下呢。”

萧暄无所谓地笑笑,“小病而已,不碍事。”

“小病不治,易成大患。听说上两个月离国的鼠疫,就是由普通瘟疫恶化而至……”

玉牙瓷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亮晶晶的碎片像撒了一地银粉。

荣坤听到声音匆匆跑进来,看到萧暄,只觉得一阵酷寒从脚底猛然升起,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去叫……”萧暄的声音更如数九寒冰,“去把宋子敬给我叫过来!”

宋子敬整了整衣袍,在一众宫人瑟瑟发抖胆怯目光中,从容地走进大殿,朝着那个负手背立的身影跪了下去。

一个东西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正是直接从情报部门调过来的离国鼠疫卷宗。

“好!好你个宋子敬!”萧暄似怒似笑,双目赤红。

宋子敬波澜不惊。他早知道会有这么{yt}。萧暄没把东西往他身上砸,已是幸运了。

郑文浩早就回避了,偌大的殿堂,只有君臣二人。萧暄因病而变得沙哑粗糙的声音在大殿里不断回响着,震撼着宋子敬的耳膜。

“你这么做,叫我以后怎么信你?叫那些大臣们怎么看你!你……你居然敢!”

“陛下,”宋子敬不紧不慢道,“皇后确实安然无恙,您尽可放心!”

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萧暄气得浑身发抖,冲过去指着他的鼻子,“好!好!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要怎么瞒?”

宋子敬平静答道:“臣绝无不忠之心。倘若皇后遭遇不测,臣当自戮就罚。”

“你死了她就能回来?”萧暄将桌子上的东西猛地扫在地上。守在门外的荣坤一阵心惊胆颤,他显然感觉得出来皇帝这场火明显不同于以往。

“这么大的一件事,我还真的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你竟然能将我瞒到如此地步!”

如此地步——如此地步——如此地步——

这声音大得,都快把屋顶给掀了。萧暄用力过度,嗓子承受不住,又捂着嘴不住咳嗽。荣坤急忙跑进来给他端茶,却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

宋子敬面色依旧,平静xx得仿佛此刻不过是例行汇报公务。萧暄一时也骂不出来其他更重的话,只有猛灌茶,才能勉强把怒火按捺住。

宋子敬看他面红耳赤,两眼充血,终于叹了一口气。

“臣这样做虽然是为了不让陛下自东海之战中分心。但是此罪影响恶劣,臣望陛下凭空责罚以服众。”

萧暄听着,血气上涌,头晕得有点站不住,不由扶住桌角。

他心里怒、惊、恐、怨交加,即怒宋子敬知情不报,又恨如此一来,不得不削了他的权和他离了心,恐是不知道谢昭华现在情况怎么样,心里乱如麻。

“罚?”萧暄压抑住怒火,冷冷一笑,“你手下情报部从今天起就转交给韩延宇。等我接回了她,再来商量怎么处置你!”

宋子敬这才面露惊色,“陛下你要去接她?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一国之君远涉异国,这于国于民都……”

可是萧暄已经走出了大殿,背影转眼就消失在外面白晃晃的太阳光里。

宋子敬皱眉摇头,抬起袖子拭了一下鼻尖的汗水。

可是萧暄到底还是没有去成离国。

一封密报快马送进京,交到他的手上:附庸国张家的顺天王,张伟文,突然薨了。

据说是,张王爷突发其想要吃一种肉汤圆。于是厨子苦心研究做了数种端上来,王妃纤纤玉手喂给他吃。结果一整个汤圆没有进胃,却是堵了气管。众人手忙脚乱了一番,还是没有把他救过来。张王爷就这么拖着他虽然年轻却因为酒色而有点发福的身体离开了这个让他无限留恋的人世。

张伟文的儿子今年五岁,线报里写他憨厚老实。萧暄虽然允了他继承他爹的王位,可是随即又颁布一道圣旨,封了张伟民的大儿子安南王,二女儿位平南郡主,顺天一分为三。

这事刚刚处理完,谢陌阳就来了奏章。

他人已到任职地,开始着手安置因海战而流连失所的百姓,因为涉及到瓦解陆家势力,许多事需要中央调度。而当地改农为桑一事,又因陆家人暗中破坏,生了许多波折,萧暄不得不又派遣两名得力官员下去帮助谢陌阳。

东军基本已经被萧暄掌握在手,虽然仍有将领顾念旧主,甚至在军中鼓动士兵喧哗。萧暄下铁令,该驱逐的,该斩杀的,都毫不留情。

一番清洗,xx领导走向已十分清明,天下权势归向也人人可见,文人就此又唧唧歪歪写了不少文章酸诗,讽刺朝政,兼怀才不遇自怜自哀。萧暄充耳不闻,只当他们在放屁。

皇帝铁腕,国家政权统一,军权回落,到了那年秋天,粮食丰收,改农为桑的农民也尝到了甜头。新科举选拔了一大批才子能人,沿边贸易也因为丝绸业的发展而开始红火。

陆家接连经受多次打击,已经元气大伤。萧暄却没如许多人所料,对他们赶尽杀绝。

皇帝说,陆国公当年铁马金刀为朕打江山,贵妃操持后宫辛苦,不能因为子孙族人不义而以偏概全。

话虽这么说,可是陆家的败落和谢家的崛起,已无须任何表面文章的掩饰了。只是萧暄吸取教训并没有让谢家涉足军事,政事上亦有杨家等挟制均衡。世人只是道,皇后没有生育,谢家也怕走不长。

等到萧暄终于忙得差不多的时候,炎热的季节已经过去。这几个月来,谢昭华的信倒是没断过。她只字未提自己曾南下赈灾的事,更别说鼠疫。她只用大量的笔墨写她在太医监里如鱼得水的生活,书已经快写完,又学了什么新菜,认识了什么新人。生活过得倒是挺滋润的,总之是一片太平,看得萧暄是又气又担心又嫉妒。

当然,她也有写到离帝宇文弈。

“我召集是太医侍官,每日要去为皇帝请平安脉。离帝十分勤政,每天但凡有时间都在处理公文。我更了一个健康作息时间表,即是掂量着没胆量让他照着实行。我把这表给你,你照着做吧!

离帝这人挺奇怪的,明明相貌堂堂十分出众,又是一国之君,居然没有后宫。我倒不清楚他有没有暖床的小老婆啦。不过看他勤政的程度,估计每天有那点时间,睡觉都来不及吧?”

萧暄看到此,啼笑皆非。

“我倒是听说虽然他克妻的名声在外,可是照样有无数贵族女子倾心于他,个个都不信邪,一心想嫁进来做垫脚石的。观月节那天,皇亲国戚都聚在一堂,我是大夫在旁待命,就见那些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一下就想起了你当年。听说柳明珠都已经当妈了吧?那个马小姐也嫁了?

你当时说,她们都没我好。那现在呢?还是同一个想法没变过?”

萧暄哼了哼,带着宠溺的笑继续看。

“秋天又到了,这边天凉得比较快。这些天我看着天气逐渐干爽,树叶依次变黄,候鸟从我的院子里往南飞去,顿时有一种时间飞逝一去不返的忧伤。

阿暄,我很想你。其实我是真的明白了一点,{zd0}的快乐就是能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陪伴。这也是我这三年来到处走到处寻觅可是始终觉得内心缺失一大块的原因。

我爱你,从来没有改变过,不论健康还是疾病,不论生还是死。我不断地回味过去岁月里我们经历的快乐,那青葱的岁月,飞扬的愉悦。是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生活阅历给我足够勇气去面对一切。愿你分我一点勇气,愿我多看你一眼。”

萧暄皱起了眉头。信上笔锋直转而涌现的悲观和眷恋让他顿生不安。

他放下信,叫来荣坤,“你去把韩小侯爷叫来……把宋大人也叫来。”

荣坤出去,只过了片刻又打转了回来。

“这么快?”

“陛下,”荣坤一张老脸纠结着为难之色,“那个……唉!陛下,陆国公家里来人,说国公老,半个时辰前,薨了。”

萧暄怔怔地站起来。

良久,才问:“陆贵妃呢?”

“娘娘人正等在殿前。”

“她来了?”

“是。”

萧暄轻叹了一声,“请她进来吧。”

陆颖之一改往常永远不变的红色,一身孝白分外刺目。她的表情刻板得仿佛戴了一张面具,精致的容颜没有半点生气,只有眼睛里的忧伤和绝望,才让她还像一个活人。

萧暄看着她,当年初见她,也是一个活力充沛,热情干练的女孩子,总用崇拜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就男性自尊心来说,已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么一个充满精力的女孩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死板、哀怨、心机深沉的女人的呢?

这个后宫,太可怕,不怨昭华她当年怎么都要逃离而去。

萧暄叹了一口气。

陆颖之动了动,低下头去。

“陛下,”她的声音也犹如一潭死水,“家父已经不在了。”

萧暄语气十分恰当的表达了他的惋惜和哀伤,“朕刚才也得知了,听说是梦里而逝,十分安详。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此时去世,当为喜葬。贵妃还需节哀。”

陆颖之被刺了一下似的皱了皱眉头,忽然缓慢而优雅地跪在了地上。

萧暄不解,弯腰去扶她,“贵妃这是做什么?你若有什么要求,说便是,朕自会答应。”

陆颖之笑得倒有七分像哭,“陛下,妾身也是来恭喜陛下的。”

萧暄疑惑,“恭喜什么?”

陆颖之猛地抬起头来,“恭喜陛下终于除去心腹大患了!”

萧暄不觉松开拉着她的手。

陆颖之那悲伤哀怨又充满讥讽的脸苍白得十分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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