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了,老果树
种一茬桑麻,种一茬盐巴
种一茬麦子玉米,种一茬大豆地瓜
那个红缨挂上苞谷的季节
我还是离开了我的庄稼
那些老果树没走
它们看着我长大,看着我远走四方
它们在村后的河沿上
夜夜为我看守童年的田亩
四十年了,老果树,当我们邂逅
在初春的晌午,我不说感谢
我只是跟着小路穿过村庄
跟着黄土砾滚过日头
路两旁尽是草垛,狗吠,鸡鸣
每一堆柴草垛都插满风和阳光的旗帜
每一颗黄土砾都是一座开炉的土窑
从村口的老屋,到河沿的老果园
不过一里地之遥,可是这遍地土砾
要我翻越多少时光的大山,才能抵达童年
一条河喂养着两个村庄,河西住着王家洼
河东住着高家洼,一群苹果树
从王家洼趟过河来
忠实地陪伴我,挥霍无知年少
这些老果树,晒黑了脸庞和胸膛
拉黑了乡村夜话的幕布——
面善心良的虎怪狐灵,每天晚上赶过来
为老私塾爷爷点着烟袋锅子
照见我灯火绰约的梦里童话
这些老果树,老过我不惑的年纪
问及他们的年岁,喜欢怀旧的父亲
{dy}次在记忆面前放弃了高谈阔论
(或许他对此根本无力回忆与言说)
我暗地里上推四十来年
正是他一身钢铁被压枝的60年代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些老果树,住在河东四十多年
仍旧不愿回到河西
一树铁骨,长进父亲的身板与沉默里
把我从童年到中年的梦想
一年年催得叶茂花繁
河里哗哗流淌的是风,是日子
是泪与辛酸,黑铁一样的树枝
在半空扭曲着脖颈,推背出一个人的命运
时间黢黑的风匣,总冒出呛烟味道
这些老果树,裂开树皮
绽露骨头和血肉
裂开五月,就绽放白花与青果
哦,四十年了,老果树
跟我还是那么默契,当我站到它的面前
那树根看上去有些木讷
低头吮吸着泥土,抬头却钻出遍地青芽
就像父亲带我下地干活时
一声声喊着我的乳名
2010年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