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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走索伶人]
第五世,我是行走于黑瓦白墙下的画师,从白昼到暗夜,看脚下潺潺而过的流水,听小贩婉转的叫卖,绿水清波,千转百回。
我用大块的色彩晕染在画布上,我画那些飞过眉梢的画眉,画在天空中飘零的落花,画小年,小然,若耶还有其它不周国的小兽。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奇异的画面,小年向我招手,她细碎的脚步像遗落的风铃,我们手牵手去不周国的云彩上玩耍。她用紫馨花做装饰,双手织出华美的锦缎,上面有不周国的藤花,香味经久不散。我从不画其他的事物,却从日升画到日夕,从不停歇。
画完后我将它们赠送给那些小贩,画上大朵的色泽让他们看傻了眼,忘了道谢。我微扬下颔,悄悄地离去,低头匆匆地赶路。晚风拂过我的颈,我依稀听到小年清亮的唱腔,声声慢。
这里的暗夜很美,他们说,在月眉间。于是我停下来望天空皎皎的明月和水中模糊不清的倒影。偶尔我会向小贩买一盏河灯,取出笔细细又浅浅地勾一笔又一笔。我写同样的名字,小年,小然,若耶……而后我讲它沿河放下,眼前的景致神奇地模糊。我记得是在不周国浅浅的溪水旁,我伸出手让溪水流过我的指尖。夏日兽小嫣坐在一旁安静地扎起河灯,用她身旁的溪水,一缕一缕,慢慢织成灯笼的模样。她用鸟兽的羽毛在灯笼上画出纷繁的色彩,是不周国的流云和白雪,还有落在她眉上透明的露水和指尖抖落的花瓣。她偶尔抬起头来冲我一笑,我就闻到空气中盛开的巨大美好,一挥手将河灯沿溪水漂下,看小嫣如花的笑靥,恍惚了又恍惚。
不久我开始听见世人说有画师的画用大朵的色彩渲染,上面画各式各样的轻盈浅笑的少女,她们的身侧有盛开飘落的紫色藤花,仿若坠入梦中。我微微凝眉,安静地他们议论,抬头看头顶迅急飞过的鸟儿,忘记了说话。
我依旧行走,依旧在重重藤蔓中,坐在微凉的石板上默无声息地画。偶尔我会在树间拉起绳索,站在上面安静地唱戏,唱那些过往的岁月,譬如那十一世开在西子湖的梨花,譬如沐的青衫折扇,我的声音飘忽又温暖,世人却说透着莫名的悲哀。我在绳索上跳起舞蹈,周身弥漫着不周国藤花的气息,我仰头,眼眶开始潮湿,有飞鸟掠过的影子覆盖我凝望的眼眸。台下的人安静地听,却在影剧散场时落一地空旷。我坐在唱戏的小河边,望水中的倒影如此亲切,然后倚在粗壮的柳树旁慢慢埋下头去,看衣袖上精致的花蝶,怔住了又呆住,盛放的悲哀和难过将我掩埋,痛到彻骨。
长乐五十九年,我见到王朝华丽的宫殿,用淡金的琉璃瓦筑就,每一片都反衬出耀眼的光泽,有流水自脚下流过,似低声的呜咽。汉白玉做的栏杆上雕龙画凤,却没有几世开在手心的藤花,没有清婉的短笛声。王端坐在他的銮坐上,他对我说,孤知道你是整个王朝最出色的歌者和画师,孤看过你的画,也曾化装为普通百姓听你唱戏,每一次都令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孤是整个王朝的王,孤现在要你做两件事,你若不答应,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可想好了么?
我淡淡地笑了,我笑这个愚蠢的王,他以为我看不清么?他的心早已被贪欲和金钱腐蚀得不堪一击,手中握着贪婪的权力,却无法使百姓信服。王朝像一只濒死的怪兽,有华丽的外表光亮的皮毛,内脏却已开始流血和衰老。我仿佛听见宫殿崩塌的声音,巨大而空洞。我难过地闭上眼睛。
王说,你不说话?那么孤认为你答应了。孤要你唱戏,在绳索上舞蹈,孤要听见你清婉的歌声。开始吧。
我什么都不说,只是悲哀地望着王,随后光着脚在绳索间轻轻唱。我看到小然来牵我的手,她的眉间蕴含淡淡笑意,眼睛潮湿而温润。我跟她讲沐,讲天边的晚霞,将她绣在我衣间的麒麟。她睁着好奇的眼睛,唱花旦,我唱青衣。她在绳索间穿梭,如灵巧的飞鸟。我望着她笑,极力拥抱她,和她一起旋转。我的衣间落下点点花瓣,像流经我手腕的清泉。我一直唱一直唱,直到消散了芬芳,我埋首于小然发间,放肆地呜咽。
够了!王咆哮起来,整个大殿都随之微微震动。我跌坐在地上,腕上有水流过的痕迹,像美丽的桃花花瓣。我抬头望,大殿的缝隙间有碧澈的天空,漏下来像散落脚下的细碎藤花。我听见不周国所有的小兽声声悲鸣。我失神地望向地面,大口喘息,听不见了小然,看不见了小年。
那个坐在大殿上的王似也陷入巨大的梦靥,许久才缓缓开口大笑。他说,好,很好,孤很满意。现在,孤要你帮我做另一件事,孤要你替我画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和孤,还有孤的妃子。你可愿意?
我微昂起头,笑了,像是在怜悯最卑微最无知的王。我轻易地摇了头,不哭,亦不笑。
王的声音逐渐变得森冷,他说,给孤一个理由。
我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回答,我说,王,草民从不画任何其它的事物,王应当知晓。
王笑了,他轻蔑地问我,难道刚才你进来的一瞬就没有把孤的宫殿装在心里么?孤不信,也不会相信。你告诉孤,有没有?
我复而微笑,我只说,没有。
王大笑,笑着一拍王座,叫道,来人,把这个伶人拖出去斩了!我没有反抗,只是倔强地盯着王的脸,似看到人世间最丑陋的图画。我的记忆铺散一地,像不周国天天飘落的落花和溪间快速游动的鱼群,轻易地哀伤像水藻一样缠住了我的眼睛。
在我被拖出大殿之前,王又喝道,且慢。然后他问我,孤要你唱戏,为何你一口便应允?但若孤要你作画,你为何又毫不留情地拒绝?若说你厌倦,孤必不会相信。那么,告诉孤,这之间的缘由。
我轻声说,王,草民并非惧死之徒,但亦不愿意为了委屈而苟活。王,草民只做愿意做的事,如唱戏,如作画。
那么本王呢? 你可有从孤身上看出什么么?王带着嘲讽的语气。
不。我摇头。草民什么都看不见,亦听不见。
大胆!来人,拖出去!王咆哮着跌坐在王座上。有一恍惚,我似曾看到他眼角流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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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奔走在不周国微凉的夜幕中,脚下是斑驳的青石板,抬头有飞鸟缓缓地飞过。我迫切地想见我的小兽们,神思恍惚不堪。 我看到十九重曲栏下小年朝我微笑,小然和若耶依旧在灯笼上唱戏,踏起翩跹的舞步,落花自她们头顶飘落,她们精致的脸庞显现出孩童般的笑容。她们唱青衣,{dy}次唱出幸福的味道。溪水边小嫣仍旧用落花织出一盏盏玲珑的灯笼,她点起微弱的火光,送河灯沿溪而下,鹅卵石开始闪耀着奇异的磷光。我拉起小年的手逃往密林深处,看重重竹影给她衣烙下青灰的阴影。她仰头望我的脸,目光清澈,眼睛潮湿。有雾一样的软风吹过,我仰首望天上看不分明的月,忘记了脚下逐渐变得冰冷的落花。我抬起手想触摸小年精致的脸庞,指尖却开始森森地疼痛。我呆呆地看着小年一点点消失不见,怀中是冰冷的白骨,一寸寸痛彻心扉。
我怔怔地坐在溪水旁,任流水哗哗地沾湿华美的衣襟。落花如斯飘落,十九重曲栏上的灯笼发出沉默的呜咽。纷繁如雪的往事浮上心头,我微怔,望着空气中浮动的淡紫色香雾,黯然神伤。有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一字一句,向我讲起往事。
长乐十九年的秋天,不周国破,大煌王朝灭,各类神兽亦随之逃亡。唯有此间小兽俱化为俊俏少女,日日如旧。有冲天火光席卷而来,与战场上别无二致,瞬间染红天幕。兽们用尽千年修为,保得十九重曲栏与溪水周全。无奈己身修为浅薄,只留下幻影一瞬。她们本以为公子你看一眼便会开心离去,谁知你竟从中窥破天机,不觉枉费了她们一心掩藏的秘密。
他说罢,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我望一眼溪水,又望一眼怀中秀美的骨骼,终于忍不住埋下头去大声哭泣。若我知,我必不要这千年命数。只因那日先生对我说,若我在人世修得五世性命,我与小兽俱可获得千年续命衣,若只一年,我便可拥有这千年命数。我听信他话,流离人世,不回不周国,亦不知长乐十九年秋,国亡,万物俱灭。我恍惚又看见兽们自花间向我招手,原来在人世流离间所见幻影,都不是毫无根源之事,而是兽们用尽千年修为替我再造不周国繁华盛景,以为由此我便会心满意足地离去。哪知我厌倦人世胜景,只想与落花流水为伴,听小兽清凉的歌喉,看她们在溪间用各色云彩织就美丽锦缎,亦想看画眉掠过她们眉梢时的云淡风轻,便由此窥破所谓天机。
中年男子叹一口气,又幽幽开口,他说,先生本没有错,但凡是不周国子民,万物皆可看透因果未来,唯有一事不可,即是不周国的命运。先生托命于你时,并未料到不久不周国竟灭于苍夏铁蹄之下,如此,你怪不得先生。然而即便是敝人,亦未曾料到,小兽竟愿舍弃千年修为,只为保你周全。
我攥紧怀中斑驳的玦,依稀那日是小兽们用己身羽毛与寿命替我造就这纯澈的碧玉。而今它依旧凉如当初,记忆如游鱼般闪烁,然我却弯下腰去狠狠哭泣。我复而抬头对男子古怪一笑,却笑得流下泪来。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看我抱着兽骨蹒跚地走进墟的十九道曲栏,立刻狠狠闭上眼睛。
七日七夜,我不眠不休,于花间寻觅那散乱的兽骨。我忘记用狐的术法轻而易举地掘取,而是用手指拨开散落在上面的藤花,轻柔地挖开松软的泥土,露出之下的累累白骨。我知,那是兽们的亡魂,他们毕竟太过纤弱,经不得流水的洗涤。我用手抚去上面的累累伤痕,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拼接到一起,不曾漏过一处曾在溪间对我欢笑的影。我用鱼骨形的石头雕刻出各种小兽的名字,挂在它们的脖颈上,轻轻抱了它们进屋,放在最柔软的绸缎上,掸去渐落的灰尘。我在曲栏边发现昔日用白玉所做的兽的图鉴。我拾起用散落的藤花擦拭,露出上面娟秀的字迹,是若耶替我描写,隐隐还散发它衣间的紫馨花香。我用手抚过冰冷的玉简,就有灰尘柔软地覆盖我的眼睛,焦黑之处仍有碧绿的痕迹,宛若天天摇曳溪边的淡青色晚风。
七日过后,我抱一坛从曲栏下挖出的藤花酒,光着脚领着男子走进墟典雅的木门。我什么都不说,只用力拍开坛口的泥封,和男子对饮。我依稀记得,那晚的月很淡,风很轻,画眉掠过亲吻我的眉毛。他亦笑着与我对饮,只在我醉意朦胧时,问我,你当真想好了么?我点头,而后扬脖饮下杯中藤花,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砸在杯中叮咚作响。
我知,那男子必定知晓我的心思。我用己身寿命与记忆,让男子以人世一百世的辗转,换得小兽的重生。我将记忆分散在每只小兽的身上,它们在一百世之后,应会记起,不周国的流岚幻彩和她们朝夕相伴的主人。我知,他必定会助我,只因他曾附在我耳边轻轻说,敝人是不周国的守护者,先师御行潋,然而敝人亦不知你是否百世之后仍可回到不周国,见到他日之景。若不愿,敝人便不强求。
我望着他笑,眼角有微热的液体流下。我伸手触碰溪中冰冷的流水,安静地闭上眼睛,许久许久,都没有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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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谙世事的孩童,{za}舞文弄墨。偶尔写一段旖旎的故事,却在天明时将它们付之一炬。
我的窗永远半敞着,迎接时起时落的潮声和停留在窗檐上的画眉。我不会作画,但那清淡的水墨画却令我莫名怔忡。八角的亭,横越的桥,和脚下光滑的石板总让我心中讶然一动。我拿着相机拍摄它们在日光下纷飞的剪影和雨中的不分明,却不知为何自己对它们如斯珍爱。我读泛黄的诗卷,似有人在轻轻叹息,回过身去只听得一段悠扬的葫芦丝。
我的记忆一片空白,有鱼群在脑海中拼命游走,往事混沌不清。于是我坐在竹椅上望湛蓝的天幕,偶尔有飞鸟扑扇着翅膀飞过,竹椅咯吱咯吱地响动。我仰头一笑。
秋风如斯清澈,走过云的风景,忽略了时光在我眼中留下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