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物之三      瘸腿剃头匠

    我五岁变成瘸腿后，最怕见到瘸腿剃头匠。

    因为父亲说过，要我拜瘸腿剃头匠为师。所以，小时候我害怕看见他，生怕那{yt}他真收了我去做徒弟。

    我记得瘸腿剃头匠姓吕，父亲当我的面称他“吕师傅”，私下里亲切地称他“光瓢匠”。

    那时，农村里的男人大多喜欢理光头，夏天戴草帽，冬天毛巾裹头，头发长了牵挂在草帽和毛巾上难受。剃了光头，洗头时用水淋淋用手摸摸就行，每月两次剃头也利索。

    天热，晌午休息或队里开会，男人们拿下帽子坐成一溜，或围成一圈，略带青色的脑袋就亮晃晃闪眼，瘸腿剃头匠的杰作也就显现出来。

    后来，队里人知道了“瘸腿剃头匠”要收我为徒这事，每到理发时候，有人就哄笑着喊“平子的师傅来了。”

    “平子”是我的乳名。这样“瘸腿剃头匠”称呼改了，改成了“平子的师傅”。

    在队里人真把他当成我的师傅后，我感觉到自己将来会和他一样，就特关心他来。到时，他来为队里人剃头时，人未到，我心理就嘀咕嘀咕地掂念着，眼睛不时向常来的路上张望。他来了，我又躲起来，钻在人群中，躲在墙角里，看他走路，看他为人剃头。 

    每次他都准时到来。可是，有一次，等了一下午，他没来，我心里闷得慌，又说不出，没精打采的样子，害的母亲以为我病了，急忙请来了赤脚医生。我没病，他真的病了。几天后，我跑了老远去看他，他已能给人剃头了。

    那时全生产大队只有两个理发的人，“瘸腿剃头匠”负责生产大队的西边五个生产队，他理个来回，正好半月。

    他右腿比左腿短，走路时一晃一悠的样子就像浪谷里的小船。他剃头的全部行当都放在一只黑乎乎的箱子里。打开箱子，最上面是老蓝色的长方形布做的围巾,用来围在理发的人的颈子上，挡着头发落进脖子里。围巾下面叠铺着帆布做成的能挂起来的长条“挡刀布”，厚厚的“挡刀布”是用来磨剃头刀的。挡刀布脏稀稀油滑滑的腻手。挡刀布下面是木板从中间隔开的两个格，左边格子里放着两把剃头刀、剃头剪子和一把剪刀。剃头刀一把长些，一把宽些。剪刀与现在发廊里的剪刀一样，刀身长长的，刀把是圆圆的两个铁圈，铁圈四周裹上了布，剃头剪子与现在发廊里的剃头剪子一样，只不过是手动的。右边的格子里有一个带盖子的小竹筒和一个小木盒。竹筒里插着长短不一的几根耳朵耙子和一根细铁丝，细铁丝一端扎着一卷猪毛做成的小刷子。耳朵耙子有两种，一种是前面带刀片的，一种是前面汤勺的。小木盒里有一盒痱子粉，几根绕在一起的尺把长的麻线和大小不一的肥皂块。箱子的把手上绕着一条已成灰色的毛巾。用来给自己和顾客擦汗擦水用的。

    看着他手提黑乎乎的箱子，走路蹒跚的样子，心里难过得想哭。

    我每次见到他，他尽管满头大汗，可是给人剃头时总是又说又笑的样子，逗得人快乐一片。

    从那次他生病后，我忽然对他亲近起来，不再躲着他，不再怕他收我做徒弟，有时还静静地看着他理发。

    每次理发，他都选择一块树荫，放稳凳子，把挡刀布往树杈上一挂，打开箱子，双手牵住老蓝色围巾一端两角，从前面往理发人的颈子上一围，顺手把毛巾搭在肩上。下一步取出剃头刀，在挡刀布上来回摩擦几下，磨锋利了，就顺着人的脑袋一条一条地理着，如老牛犁地，一会儿一个青底土黄色“光瓢”就做成了，他右手四指拿刀，小指竖着，随着刀子的动作而动，活像一个小木偶。理完，理发人用手摸摸脑袋，毛根不扎手就行。再下一步就是刮胡子顺带出去脸上和颈子后根的细毛。{zh1}一步是挖耳屎，我看见他左手中指与食指和无名指间夹着二三把耳朵耙子和那根带着小刷的铁丝，那条残腿往凳子的档子上一放，左手的小指和拇指捏着人的耳朵轻轻一拽，右手按顺序从左手夹着的耳朵耙子中取出小刀、小勺和小刷掏起了耳屎。掏右耳他眯着左眼，套左耳他眯着右眼，右手在人耳里极小心地动作，生怕打碎瓷器的样子，弄的理发的人舒服得嗯嗯。他理发的程序就像现在下载软件样有条不紊。

     小木盒里的粉和线是为妇女修面用的。那时妇女管美容叫修面。也就是先把妇女的脸和后脖子上抹上粉，再用两根细线捻着细毛，用力一拔。有时捻得细毛多，修面的妇女很痛似的哼哼。

     一晃几年过去，我要上学了。在开学前的一次，我还是蹬着看他理发。他看看了我，说“好好念书，理发不是你吃的饭。”

     后来，我上中学时他就不能为人理发，也很少见到他，只是听说是队里人养了他。

     他终生未娶，也无后代，临死前还再三感谢队里人对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