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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人物通考》
异闻录之落云盏中云不落
山道上,垂丝海棠开的正好,如淡绯色的轻云停驻,层层叠叠,阳光下如霞光流转,再也没有这样温柔的色彩。我该骑一匹白马,衣裳翩然的来看花吧,一壶望春风,一把青龙吟,如同过去的十三个春天,在花田中消磨半月。
在遇到窈娘的春天之后,我从没错过挽春城的海棠赏,然而,十三年过去了,窈娘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声音,她的笑容,渐渐模糊的像远山薄薄的雾气,唯独她酿的落云盏,滋味不曾在我的记忆中磨灭一丝一毫。每年春天海棠盛开之时,我便坐在花下狂饮,我希望我能喝醉,却从没有如愿,此时我便觉的我是在期待什么,似乎是窈娘,又似乎是她酿的酒。
明日才是海棠赏,然而今晨无欢的羽书到了,竟然用了蓝羽,十三年中,我见过蓝羽,不过三次——而那也正是我出道以来境遇最险的三次。蓝羽于我,无异于生死劫。
“明午,挽春城外桃花蹊。”依惯例,蓝羽中只有时间地点,具体任务须等明日见到无欢才能知晓。
于黄昏时分抵达挽春城,北大街上仍是游人如织,街道两旁自然是正开得热闹的垂丝海棠。信步往东城行去,途中又买了一坛挽春城佳酿落云盏,看着往来人们脸上的笑颜,我的心底忽然生出几分兴奋——我隐隐觉得,今年的海棠赏,窈娘她也会来。
客栈后院同样遍植海棠,入夜后香雾四起,幽静宜人,我便拍掉酒坛上泥封,于庭中石桌旁自斟自饮起来。夜色忽然温柔起来,我恍惚看到十三年前,与窈娘初遇的那{yt}——细布的淡黄纱绫豆绿沿边对襟褙子,白杭绢绣花裙,她就是那样恬静地抿嘴笑着,从绯红的垂丝海棠花林中袅袅行来。此时,眼前的海棠花下似乎又现出她的面孔,只是看不真切,她的眉眼、发梢被一团淡绯色的烟云笼罩着…但我知道她是窈娘。十三年前那个扎着垂耳小髻的窈娘坐在我对面,饮下一杯落云盏,双颊上泛起一抹嫣红,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浅浅的酒窝更加明显了。她说那是她亲手酿的酒,等闲人喝不到,那时我虽面色如常,心却猛然突突地跳起来,之后再险峻的局面,都不曾这样令我心跳如鼓。
我无奈地摇摇头,想驱走眼前的幻觉,只是….奇怪,那团淡绯色烟云里的面孔还在,而且,渐渐清晰了。是她,窈娘!她的名字就在我僵硬的唇舌之间,可我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正想靠近一些,却见她身形一闪,已欺近我身前,同时一抹淡淡的凉意贴在了我颈上——却正是架在我颈上的剑。我也便看得越发真切了,窈娘一袭黑衣,融于如水夜色里,短发已变成飘逸长发,盘起束在脑后。而她的眼神,那身为杀手所特有的冰冷的眼神,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
从喜悦到悲伤当真只在眨眼之间,窈娘和我都看到彼此脸上相同的表情变化,从最初巨大的喜悦,到迷惑,到惊讶,到难以抑制的悲伤,再到平静和坦然,我们一个字都不曾说,却好似已有过千言万语。或许是因为酒,又或许是因为窈娘的出现,我全然没了身为杀手应对危险时所应有的敏捷,反倒在明了自己处境后,暗暗欣赏起窈娘执剑而立的姿态,我甚至看到她剑身上篆刻的铭文,“微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不由得念出声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连二人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片刻之后,一句无头无尾的“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打破了沉默,伴随一声幽幽的轻叹,窈娘像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去了。那声轻叹里,有无奈,有决绝,还有些故作的洒脱,在春天温香宜人的暖风里,我却感到一丝凄凉。不曾醉过的落云盏,此刻终于让我醉了,多年来的心愿像船靠到了岸,又像锚落进海里,我的心在一片冰凉中渐渐安定,生死于我算什么呢,假如每年的春天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期待。如果此刻有一片波涛能够带走我,我愿就这样随波漂走,直到天涯尽头。在隐约中,我看到一盏孔明灯,在暗黑的天幕上,它一闪一闪地往上升,{zh1}终于不见了。
这个晚上出奇地漫长,我像是醒着,又像是在梦中,我意识到自己无法分清现实和梦境,这终于使我心力憔悴。
第二日醒来时已近午时,我心知不好,匆忙往桃花蹊去。远远地就听到激越的琴声从桃花林中传出,与琴声纠结缠绕的正是悠扬的笛声——我便知无欢已经出手了。
入得林中,眼前所见与我想象的殊无二致,无欢一袭白衣卓然而立,百二十步外一名琴者于花下石几前抚琴,青衣素面,却是个女子。再看桃花林中,竟是一场难得一见的桃花之舞!一树树桃花纷纷从枝头飘零,随着琴声与笛声的震颤,仿若被一阵极强的风裹挟着不能落地,而是在林中漫舞,恰如技艺高超的舞师,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那琴声与笛声,既像是在交锋对垒又像是郎情妾意的合奏,时而生涩谨慎,时而温婉缠绵,时而幽凄哀怨,时而热烈激昂,正好似一对热恋的情人…
突然间乐声急转直下,弥漫于其中的徘徊、愤恨、悲壮激越使人想见情人反目的种种情形,那些桃花竟也隐隐生出凌厉之气,在空中化为一柄花之剑,遥遥悬于二人之间。此刻的琴与笛已是势如水火,剑拔弩张,琴声越来越暴烈,笛声越来越高昂,乐声如绷紧之弓,那柄剑便在弦上。我正为无欢暗捏一把汗,却听到笛声忽然消失了,没了阻拦的花之剑便迅若奔雷地向他奔去,瞬息之间无欢胸前已绽开一朵血花。
“二十年前旧板桥,恨无消息到今朝。知汝远来应有意,一腔热血洒黄桃。”话音未落无欢已颓然倒下了,漫天花瓣也纷纷散落在他身旁,那素白衣襟上斑斑点点的红,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桃花。那女子默然立了半晌,最终满面哀戚地携琴而去了….我这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忙向无欢身边掠去。
他见到我,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十三,你来了。今次请你,正是来为我收尸的。”看出我的惊诧,他又说:“十三,你只知利器可伤人,却不知情之一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二十年前我曾有负于她,这些年隐姓埋名,可未尝有一夜不受煎熬,所幸我的心意方才已在笛声中全部向她表白,我也无憾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无欢的身体在我怀里渐渐地冷下去了….
又一个十三年过去了,清晨醒来,窗外鸟鸣啁啾,推窗放眼望去,林中落红满地,桃花蹊里已是蒂有xx,枝无全叶。而窈娘像不会逝去的春天,随花事如约袭入梦中。我再也无法寻觅她的踪迹,然而我知道,在这江湖中,我们或许还会有相遇的那{yt},那时,我再不会让她走,那时,她或许愿意和我携手,看这香残春尽后,郁郁葱葱的夏天。2010-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