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我、妈妈还有保保一起睡在一张大床上。
“妈妈,你记不记得呢,保保刚出世,有天半夜,我怀着对小弟弟的嫉妒,跑到你的床边 把保保推下床。保保象个小闷葫芦一样,居然一声也不哭。我哭起来了,以为我把保保摔死了。”
“对不起呀,”妈妈的声音有点哽咽,“有了保保以后,妈妈实在顾你顾得太少,妈妈 只是不得不偏心,可是,妈妈一直一直是爱你的……”
“没关系,我也爱你,妈妈。”我象小时候一样蜷缩在妈妈怀抱,妈妈亲着我的额头,一边右手轻轻搂过保保。
后半夜里,我被隔壁客厅里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一会咚咚咚,一会咕嘟咕嘟,一会是长长的出气。
妈妈也醒了,发现右臂弯空了,猛地坐起来。
我们冲进隔壁房间,一脚踢到一个饮料瓶。妈妈摸索着打开灯,我跟着惊叫起来,地上横七竖八扔满了可乐瓶子,到处流着可乐的液体。保保坐在地板上猛罐可乐,一边不停地打着饱嗝。他喝可乐的样子很贪婪,就象笔直地注射,瓶子里液体的水平线飞快地下降,眨眼一大瓶1.25 升装的可乐就见了底。
妈妈奔上前去,劈手抢掉保保嘴边的瓶子,保保死咬住不放。妈妈只得象拔河一样用力拔,保保忽然松口。妈妈脚底踩到一滩粘粘的可乐,狠狠地摔了下去。
我赶紧去扶妈妈,可是妈妈拼命摆手,”点点呀,快点、快点把剩下的半箱可乐藏起来,保保要撑死了!”
可不,保保肚子明显地鼓起一大块,不停打着饱嗝,我真怕他象一只气球一样飘走了。
抢险一样,我抱起剩下的半箱可乐就跑。等我回到老地方,妈妈正半跪着,保保却狠命咬着她的食指。妈妈痛得,额头上汗水涔涔。
“保保,你干什么?”我害怕地叫起来,过去要推开保保。
“让他咬!”妈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保保要是不吐出来,非得撑死他呀。”
话音刚落,保保”哇”地张口,喷得妈妈满头满脸。
我帮妈妈包扎食指上的伤口,保保的牙印好深,血迹渗出了胶布,”疼不疼?”我颤抖着嗓子问。刚刚保保的样子,真象一个小魔鬼。
妈妈象没听到,居然快活地呵呵笑起来。
“妈妈!”我吓坏了。
“保保、保保自己会拧瓶盖了呀!”满身乌糟糟又带着伤痕的妈妈简直在欢呼。
我再也受不了啦,扔下包了一半的胶布跑了出去。我站在院子里,站在满天的星星下,张大着嘴巴,哭呵哭呵--
你再怎么爱他疼他,保保几乎没有一丝情感反映的孩子,只比石像象多了一丝呼吸。你再怎么叫他看着他,保保的眼睛永远笔直地固执地固定在某一点。你再怎么教他吃饭,他的筷子象船浆在碗里划呀划,划拉半天,他就是不知道往嘴巴里填。如果没有人帮他往嘴巴里填,保保饿死了自己也不知道。难道星星的孩子,是不用吃饭的吗?
这些年妈妈是怎么过来的呀,保保注定要过孤独漫长的一辈子,妈妈就硬生生陪着没知没觉的他,比他过得更辛苦更孤独。
“保保乖的时候,真的非常的乖,不过但坏的时候可真是可怕……”妈妈来到我身边,用她温柔的指尖,一遍遍擦着我脸上的泪珠。然后牵起我的手,“跟妈妈回去吧。”
保保睡着了,他熟睡的样子,沉静、无邪,和刚刚小兽一样咬妈妈的保保xx是两个人。
妈妈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些保保洗得又香又干净的额头,“妈妈爱你、爱你、爱你……”
看着他们,我有一种错觉一种幻想,好象保保在下一秒里会睁开眼睛,能用活过来一样的眼神看着妈妈,用天使一样的嗓音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我在妈妈梦呓一样的喃喃声中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看见妈妈还在虔诚地祈祷着……
有人说在夜深人静,万物沉睡的时候,星星的孩子会从他封闭的世界里透开一丝缝隙。妈妈是不是在执拗地等待着缝隙里透出的那一丝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妈妈,”我把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我看到妈妈的嘴唇,又干又白,我忍不住问, “保保听见了么,保保知道你爱他么?”
“我爱他,就算他永远听不见,就算他永远也不知道。都没关系,真的,”妈妈凝望着睡得纹丝不动的保保,嘴角浮现出叫我心碎又心醉的笑容,“天使知道我爱他!”
妈妈临出发那天,爸爸带着家里的保姆来帮我照顾保保。
“保保,再见。保保再见!”妈妈告别了一百遍都有,保保浑然不觉,只是抓着一个盖子在手指间转来转去。他痴迷一样东西,时间长度从半年到两年不等。不是么,滚苹果滚了两年,撕纸片撕了半年。妈妈说,对一样东西的痴迷,可以减少保保激动甚至狂燥的情绪,让他变得平静。
妈妈万分不舍地走了,她往手机充值卡里储蓄了200块,嘱咐我24小时都可拨她电话。
妈妈走了以后,爸爸也走了,嘉梨阿姨还需要他照顾。
中午,我和保姆轮流上阵,出了一声大汗,才填饱了保保的肚子。
洗完脸,保保自动回到他的老地方。我托着下巴看着他,不断不断重复着转盖子的动作,安静、又枯燥。我的眼皮一点点合上。
“保保不见了!”保姆焦急的喊叫象一声炸雷让我惊跳起来,在一秒种里清醒过来。
我们搜遍12个房间,在林子和院子里团团乱转,”保保、保保——”我喊疼了嗓子,突然想起来,象保保这样星星的孩子,对呼叫是没有知觉的。
要不是我耳朵尖,要不是保保“咕噜噜”的肚子背叛了他,我根本想不到他可以在衣橱里悄无声息地呆半天。
我动作尽量轻柔地把保保拉出来,”呼”一下,一条裙子跟着被拉出来。我眼睛登时发直,太熟悉的蓝白点点,泡泡纱的料子,已经洗得发白,裙摆上的一截线头被保保攥在手里。
保姆掰开保保的手指,把裙子重新挂在衣橱里,然后牵着保保去洗手。保保的身体被她带着朝前走,可是脸始终对着衣橱。忽然,他用手一指,嘴巴里咕哝出两个字--“mo、mo ”。
我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我顺着保保的手指看去,清爽的蓝白点飘满了我的视野,我想起出于自私一直被自己捂着的那个秘密,保保曾经抬起头看着穿着蓝白点点裙子的妈妈出门去。这下我确信我的耳朵没出问题,保保是在喊”妈妈”。
“妈妈“、”妈妈”,这两个字,她不知徒劳地教了他几十万遍,可是保保的沉默像无底洞,一点点吞噬掉所有的耐心。
石头终于开花了!!我跌跌撞撞跑向电话机,欣喜若狂想告诉妈妈,在{zh1}一秒种刹住了脚步。电闪火花般,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保保会对某一样东西产生反映,就象黑暗世界里透进来{wy}一丝亮光。那么当妈妈穿着这条神奇美丽的裙子,会不会在一瞬间划亮保保幽闭的心灵,让他睁开眼睛张开嘴巴,亲口喊一声妈妈?
那么,妈妈也会变成着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吧?
我把妈妈的裙子贴在胸口,兴奋地在房间里打转,对,我把这条裙子特快专递给妈妈,当让她穿着这条裙子走到保保面前……天呢,我激动得浑身发抖。
第二天,保保又钻进衣橱,我没有打扰他。就让他和妈妈的裙子再相处{yt},说不定妈妈回来的时候,会有更大的奇迹发生呢。
重新踏进妈妈的卧室,我打开衣橱,我惊呆了,”呲啦呲啦”,妈妈的裙子在保保的手里,已经变成了数不清的布条条和碎布片。
我怎么没想到,穿了十几年的裙子,洗了又洗,早就像纸片一样又薄又脆。
我跌坐在保保面前,窗外的天色骤然间暗下来,我好象走在长长的隧道里,尽头,{wy}的一丝光亮也给堵住了。
“点点,怎么啦?”也不知坐了多久,房间的灯突然被打开,我抬头,爸爸来了……
布片在爸爸手心里翻来覆去地, 爸爸的眼睛里泛出温柔的光彩,“这是你妈妈最喜欢的裙子,我还记得是在人民路一家布店剪的布,然后两个人直接踏着脚踏车,跑到老城厢的一家裁缝铺做了……”我想象着年轻的爸爸妈妈骑着车子一路风行,车斗里装着一块美丽崭新的布料,在明媚的阳光下,他们象一对比翼齐飞的鸟儿,再看看陈旧寒酸的岁布片,忽然鼻子发酸,“现在、现在怎么办?”
“我来想想办法……”爸爸敲敲脑袋,敲着敲着突然叫起来,“想起来了,当初多剪了两块做窗帘,回去一比尺寸小了,就塞在箱子里,后来以为搬家,箱子、箱子就塞到你奶奶家的阁楼里了……”爸爸跳起来,“我现在就去把它找回来!”
我凭着记忆,一笔一笔画出了妈妈的裙子,我记得它的每一个细节,小小的翻领,打了几个小摺袖管,裙摆长度到小腿肚子上,风一吹,那些漂亮的点点就滚动着、跳跃着,那么明快,那么好看……
老人家果然是最保险的收藏家,奶奶从箱底翻出那块布料,蓝是蓝白是白,岁月没有带走它的一丝鲜亮和美丽。
爸爸又让他广告公司里的设计师帮忙,照着我的图样,在电脑上用绘图软件模拟出裙子的效果图。我们又找到{zh0}的裁缝,让那件梦的衣裳变成真正的现实。
仿佛上天也要成全我们的一番心意,一周里,一条精致得栩栩如生的裙子出现在我们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