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的事业
【四】
乔小雨上来找殷悦的时候，大家早已经开始打蔫，见来了人，都巴不得趁机活动出去了。
小雨拿着部长给的档案袋交了殷悦，就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并说要看看殷悦自己给自己出的那本书。殷悦就从抽屉里翻了翻，把书给了她。
做了一段时间这份工作，殷悦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能做了，可是她又知道那只是做给门外汉看的。其实，自己懂什么？排版设计是些很人性化的东西，像任何一种工作，它需要悟性，最重要的是要强于实践。它给了你充分想像的空间，它有生命力，你需要用头脑驾驭它。学无止境啊，精力却有限，该把手里的哪样东西放下呢？
“殷悦，我今天心里很乱。你说，老杨这么快就找我。红花这才走了几天？我总觉得两个人这时候谈感情不合适。”
可不是么？红花走了才几天？这个杨思辰，太快了吧？殷悦想起，上午一位老领导过来给家里的新秘书印东西的时候，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男人都这样么？为什么永春不是呢？他那天还说要等自己一辈子。殷悦一边与老领导笑谈家事，一边笑着想：人生在世，死了老婆是多么愉悦人心啊！
“那你就等等再答复他，过两个月。谁还能记谁一辈子啊？迟早都会过去的。你毕竟也结束了一段婚姻，还是珍惜这个机会吧。老杨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红花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殷悦这样安慰小雨。
“‘故里明月，扬州永春；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殷悦，这电脑桌面上的字是你的笔迹吧？”小雨用手指轻轻划过那些字，认真地欣赏了一下，“嗯，好看。”
殷悦想了想，告诉她：“一个老同学的名字，去了扬州。很多年不在一起了。写在这儿，有时候可以看看，可以想想。”
说完这话，殷悦觉得人生仿佛也就那么三两个人、三两件事可以想想。老梁去了北京，今天也许不会回来。下班去哪里呢？很久没去过海边了，很想去看看大海。
……
下了班，她径直踏上了通往海滨的公车。
海边风很大，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太阳在海的那一边放射出{zh1}一缕金色的光芒。她孤单地走在沙滩上，孤单的影子孤单地跟着她。天有些凉，好在阳光给她留下了一抹微笑，才让她感觉到些许温暖。她不时地抓起一把沙子，用尽全力地想把它们顺着风扔进大海，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她自己笑笑，继续向前走，沿着这条海岸线。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热爱这片海，热爱它的波涛汹涌、热爱它的风平浪静、热爱它的潮起潮落、热爱它的无尽传说。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这是曹操的名句。从此向东二百里，海边矗立着一块碣石，几十里外并有一座碣石山默然独立。相传曹公登上的就是那座山。很普通的一座山，山的周围已经是美景良田。两千年前，它曾经是这样的沧海么？这里还有一个葬了唐王李世民爱妃的岛，叫曹妃甸。殷悦总觉得这个传说是真的，因为她接触过这里的曹姓人家，温文尔雅又豁然大气。她一度受过曹家的恩惠，甚至有一位曹家长兄这样告诉过她——你要好好努力，为了光宗耀祖。她想，没有深厚的蕴力，那样的期望他能随便说得出口么？
她又想起来，永春走后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风浪，她差点儿葬身在这里。其实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吧。殷悦默默地走着，朔大的海风吹动着她单薄的衣服，扑扑作响。她望了望前面，远处的一片迷蒙里隐现着一个小渔村，近处是一座长长的望月亭。休息一会吧，有些累了。
亭子的那一边，远远地也坐了一个人，殷悦突然觉得好笑，会是一个像她一样的人么？她坐在亭子的这一边望着海，看见海的波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见海蔚蓝色的身躯镶嵌在天空底下，看见海像自己一样，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会笑。她多想变成一片海啊！只有大海，最懂得她的世界吧。
她正想什么的时候，那个人走了过来，走到她的身边。“殷悦！”殷悦转身时，一下子哽住了声音，笑了笑：“啊？原来是你。怎么是你呢？”
“我临走来这里看看你喜欢的东西，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他坐到了她的一旁，伸过手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看到了他左臂上和她一模一样的那颗痣，它们像互相想念着的两个人，和从前一样没有一丝改变。
“我昨天梦见大海了，梦见铺天的巨浪朝我压过来。我窒息将死的时候，想起向你求救。你知道吗？我在海里那么鲜明地看见你站在岸上对着大海喊话，我知道你是喊给我听的，可我什么都听不清。那时我多希望你能够救救我啊！后来呢，就醒了。”殷悦轻轻地把头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够驱走她的噩梦。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