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躺在沙发上仰首凝望客厅中央上空的那盏洁白漂亮的平板吊灯,和站在窗前俯瞰石龙街两边及县政府大门上流光溢彩的路灯与霓虹灯,我就想起童年时候在故乡和外祖父母及母亲们一同使用过的那盏用英雄牌墨水瓶做成的——小煤油灯。那是闪烁着光芒和焕发希望的煤油灯,它将在每一个夜幕降临的晚上给予我们的光明与希望,并吞噬漫漫的黑夜和驱散寒冷,给黑夜中的我们一家带来无尽的安详和温暖。它伴随我们祖孙一起走过了整整十四个春夏秋冬。
我不记得家中那个扁扁的椭圆形的玻璃墨水瓶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当时我和外祖父都没有钢笔,但它却是我从读一年级起,就成了我晚上自习写作业的光源,也是我们家{wy}的一盏灯。我上学时,家里还没有用塑皮铝芯电线,可塑皮铜丝软线又经不起雨淋日晒,特别是仲夏三伏天,悬空 五十米的电线红色外塑皮在烈日暴晒下渐渐融化,电力故障防不胜防,甚至全线烧毁。无奈,我的外祖父只好去向村里的电管员,或到离家四里路外的蓬桥电站去借攀登木电线杆用钳子,央求会敢爬高的邻居上杆去帮助接线,随着电线的逐渐老化,隔三差五麻烦别人终究不是办法。外祖父只能望电唉叹,找来一只洗去墨迹后的玻璃瓶自制成一盏小煤油灯。暮色开始降帏时,那盏添满煤油的小灯就为我们一家人的希望之光。劳累了{yt}的外祖母和母亲还顾不得休息,乘着夜色不太深,各自急忙去做晚饭和喂养圈在后屋的猪。夜幕下,家里的人气和色调才略略浓一些,祖孙三代才有空小聚闲谈,饿了的小狗在我们脚下窜来窜去的。就在若明若暗的小煤油灯下,漆黑的夜也有些感动,一家人吃饭、聊天,我和弟弟写作业、读书,然后就回到小阁楼懵懂地睡去。这就是我童年时光中最美好的回忆了。
小时候我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外祖母和母亲每到晚上就有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活?长大后,不,是懂事后才晓得,一家老老少少六口人穿着的衣裤基本是靠她们利用夜晚缝缝补补,还有每人脚上的灯芯绒布鞋就是她俩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所以,至今有时半夜三更梦醒时分,脑海中还会浮现外祖母和母亲星夜坐在床边并不时揉着那双干涩眼睛,为我们一家纳鞋底的情景。十八岁以前,我一直与外祖父母住在一起的,现在算来,那时外祖母也就五十出头,可两鬓却已如霜染。煤油灯下的外祖母总是盘着腿坐在床边,凑近煤油灯缝新补旧。有时睡不着,我会头枕在床架上看着外祖母戴着从小商贩里买来的老花镜,眯着左眼穿针引线的动作,她的目光是那么专注、凝重,娴熟而富有节奏,感觉不是在走针,像是在创作一幅只有她老人家能读懂的作品。因为光线暗的原因,有时穿针引线是困难的,要么扎了手,要么凑得太近,头发被煤油灯火烧得发响。旁边的母亲却是有条不紊地一针一针地纳鞋底,并不时会发出拉拽线绳的响声。鞋底很厚,穿针走线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弄不好就把手扎破了。一双双结实的鞋底就这样在夜色的打磨下做成了。煤油灯下母女俩的身影,如同年画般逼真,小屋是那么的静谧和温馨,动听的纳鞋声慢慢把我带入梦乡。
冬天的午夜,外祖父偶尔会为我们哥弟煎蛋丝酒喝(鸡蛋打散和红酒一起煎熬),那时伙灶间就会有外祖父打鸡蛋的“xx”响声传上小阁楼来,我会一骨碌地爬起来,摸黑走到伙灶间去,接过外祖父手里拿着那盏小煤油灯,听话地守在小炉旁。寒冷中,我和弟弟的喜悦以及馋相都被小炉中彤红的火光写在脸颊,甚至于为碗中蛋酒的不均也要外祖父重新舀。若是下了雨雪的夜晚,就着灯光做针线活的母亲,就会给我讲一些她的往事,回忆起她小时候的那些颠沛流离和难以忘怀的岁月,小屋里充满了我好奇的疑问、稚气的表白和愤然不平。
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刺骨寒风带着狂燥和无以计数次地穿越树林、田野和荒原。尽管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离开我们近二十年了,可我依然觉得:童年时光的那盏小煤油灯却一直从我童年的记忆之初照亮到不惑的今天。蓦然回首,依稀看到的仍是童年时光中的那一盏闪闪发光的小煤油灯。这时,我的心绪总是腾空而起,澎湃的心潮难以平静。
我想,这辈子镌刻在记忆深处的,不会是富有和尊贵,而是外祖父和外祖母以及母亲给予我们兄弟的舔犊之情,而那盏不知身安何处的英雄牌墨水瓶做成小煤油灯,带给我的光亮却意味深远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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