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02 20:58:37 来自: (极地狼)

一粒麝香粉的味道



在我二十年的流亡生涯里，我花费了惊人的大量时间来制作象棋难题。某种形势被精心制造在棋盘上，要解决的问题是怎样在给定的步数内将死黑方，一般是两至三步。这是一门美丽、繁复、不结果实的艺术，它与这一游戏的普通形式的联系只在，比如说，一个领域的特性既被一位变戏法者在编织一个新节目时也被一位网球选手在赢得一次比赛时所利用这一限度之内。事实上，大多数棋手，爱好者和大师都一样，对这些高度特殊化的，充满想像的，漂亮的谜团仅仅抱有温和的兴趣，而且尽管赞赏一个引人入胜的难题，要他们制作一个，却会被彻底难倒。

属于一个准音乐，准诗歌，或十分确切地说，诗歌数学的类型的灵感，伴随着沉思那样一盘象棋布局的过程。时常在{yt}中友好的正午，在某项琐碎工作的空余时间，懒散地尾随着一段偶然的思索，毫无先兆地，我就会体验到一种精神快乐的刺痛，此刻一个象棋难题的花蕾在我头脑中怒放，允诺了我一夜的劳动和满足。它可能是将一种不寻常的战略技巧与一条不寻常的防线结合起来的新方法；它可能是人的真实配置的闪现，最终带着幽默与优雅，它会呈现出一个我以前无望表达的艰难主题；或者它可能仅仅是在我思想的迷雾中由棋子代表的各种势力单位做出的一个姿态－－一种迅速的哑剧，暗示出新的和谐与新的冲突；无论它是什么， 它都属于一种特别令人激动的感觉秩序，如今我与它惟一的不和是，对一个个雕像或它们的精神对应物的疯狂操作，在我最充实和多产的岁月里吞没了那么多时间，我本可将它们献给词语的冒险。

行家们划分了象棋难题艺术的几个学派：英美派，把xx的结构与迷惑人的主题形式结合起来，拒绝局限于任何传统的规则；条顿派粗野的光辉；捷克风格的高度完善但圆滑而麻木得令人不快的产物，与它对某些不自然条件的严格奉行；陈旧的俄国终局研究，它们达到了这一艺术的光辉顶点，以及所谓“艰巨任务”型的机械的苏联难题，用深思熟虑地将主题运用到它们的{zd0}程度来代替艺术的策略。可以这样解释，象棋中的主题，是伏击、后撤、牵制、解围等等这类技巧；但只有在它们以某种方式结合真情为时这个难题才是令人满意的。达到魔道程度的欺骗，和达到古怪边缘的创新，是我对策略的概念；而尽管在结构问题上，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可能，我都尝试着服从经典的规则，诸如节省力量、联合、割除松散的枝叶等，我还是一直准备着为奇异内容的急需而牺牲形式的纯净，导致形式像一个装着一个骚动的小妖魔的海绵包一样膨胀和爆发。

构想一个布局的主要情节是一回事，建成它又是一回事。头脑的紧张是可怕的；时间的元素从人的意识中一齐滴落：构造的手在盒中摸索一个卒子，抓住它，而头脑仍在沉思一个陪衬物或一个临时替代物的需要，而当拳头张开时，也许整整一个小时已经过去，在策划者白热的冥想中燃成灰烬了。他面前的棋盘是一个磁场，一个压力与深渊的罗网，一片星光灿烂的苍穹，像在棋盘上移动，如同探照灯一样。这个或那个马是一个杠杆，被调整又尝试，被再三调整和尝试，直到这道难题达到了美与惊奇的必要高度为止。多少次，我曾竭力束缚住白后的可怕力量，以避免一个双重的结果！要知道象棋难题中的竞赛并不真正在于白方与黑方之间，而是在制作者与假想的解题者之间（就像在一篇{dy}流的小说作品里真正的冲突不是在人物之间而是在作者与世界之间一样），那么一道难题的大部分价值就要归于“尝试”的次数－－－欺骗的明摆着的步着，虚假的气氛，宽阔的弈棋路线，布置得狡猾而可爱，把可能的解题者引入歧途。但无论我能对制作难题这件事说什么，看来我还是没有充分地传达出这一过程迷醉的核心以及它与创造性头脑的各种其它的，更加公开和卓有成果的操作之间的联系，这些操作从对危险海域的探测到写作那些不可思议的小说，在其中，作者处于一场明彻的疯狂里，自己建立了某些独特的规则来遵守，某些恶梦般的障碍来攀越，怀着一个神从最不可能的成分－－－石头、炭、盲目的悸动－－－建造一个活生生的世界的热忱。至于构思难题，这件事还伴随有一种甘醇的肉体满足，尤其是在{zh1}第二次排演中，棋子们开始恰切地体现出制作者的梦想之时。有一咱安适之感（它回到一个人的童年，回到床上的游戏计划，把玩具的各个部分嵌入脑中的角落）；有一个棋子在早一个棋子背后，从一个遥远的格子的安宁与温暖中偷袭的良好途径；也有一架上足了油，擦得锃亮的机器的平滑移动，它在两根轻提又轻搁一枚棋子的交叉的手指接触下漂亮地运转着。

我记得一个特别的难题，我曾努力构想了几个月。一个夜晚到来了，我终于设法表现了那特别的主题。它是为了十分内行的解题者的娱乐而制作的。头脑简单的人会xx弄错这个难题的要点，未曾经过为思想深奥的人准备的愉快苦恼就发现它相当简单的“正题”答案。后者会在一开始就被一个幻想的行棋模式所欺骗，其基础是一个时髦的前卫主题（把白方的王暴露给对方将军），制作者是花费了{zd0}苦心才把它“培植”起来的（一个不显眼的卒子只要隐晦地走一小步就能xx它）。经过这座“反题”地狱，那位到这时头脑已经极度复杂的解题者会想到那简单的关键一步（象走到 c2),就像某人捕猎野鹅可以从奥尔巴尼取道温哥华，欧亚大陆和亚速尔群岛到达纽约一。这条冤枉路的愉快经验（陌生的风景、铜锣、老虎、异国风俗、一对新婚男女绕着一个土制火盆的圣火连转三次的巡行）足可补偿这欺骗给他造成的痛苦了，而此后他就到达了那简单的关键一着，这将带给他一种深刻的艺术愉悦的合题。

我记得曾经从专注的象棋思考中慢慢摆脱出来，而在那里，在二张巨大的奶色与暗红色相间的英国式皮制棋盘上，无瑕的局势最终平衡了，像一个星群。它运转了。它活了。我的斯淘顿棋子（我父亲的一个英国化的兄弟康斯坦丁给我的一套，有十十岁了），茶色或黑色木头的，大得光彩夺目的棋子，直立起来高达四又四分之一英寸，展现着它们闪亮的轮廓，仿佛它们意识到了它们所扮演的角色。唉，要是凑近细看，就看得见有的棋子已经磨损了（在它们的盒中旅行经过了我在那些年里不断更换的五六十个寄宿舍之后）；但国王的车的顶端和国王的马的眉头仍旧呈现出画在它们上面的一个小小的红冠，令人想起一位快乐的印度人额上的圆形标记。

与时间在棋盘上结冰的湖泊相比只是它的一条小溪，它的手表呈现出三点半。季节是五月－－－五月中旬，在1940年。前{yt}，在几个月的追求与诅咒之后，一份贿赂的催吐剂被交给了横渡大西洋的许可。突然间，我感到随着我象棋难题的完成，我一生中的整整一个时期到了一个满意的结尾。周围的一切十分宁静；好像被我的解脱的性质搅起了微微的涟漪。睡在墙壁的是你和我们的孩子。我桌上的灯罩着蓝色的方糖纸（一种逗人的军事预防措施），结果是灯光在烟雾重重的涡形空气中打上了一种月光的色调。严严实实的窗帘所我与灯火熄灭的巴黎隔开。从座位上垂下一份报纸头条在讲述希特勒进攻低地国家。

在我面前有一张纸，在那个巴黎之夜，我在它上面描画了这道难题的形热和图解。白方：王在a7（意思是{dy}直列，第七横列），后在b6，车在f4和h5，象在‘和h8，马在d8和e6，卒在b7和g3； 黑方：王在e5，车在g7，象在h6，马在e2和g5，卒在c3，c6和d7。白方先，两着之内将死。虚假的气氛，难以抗拒的“尝试”是：卒到b8，成为一个马，紧跟着有三个美丽的杀着，回击黑方所展开的牵制；但黑方可以击败这整个辉粕的事态，只要不牵制白方而代之谦恭地在棋盘上别处走一个缓着就行了。在画着那图解的纸张一角，我注意到某个印戳，它也装饰着我在1940年5月从法国带到美国的其他纸张与书籍。那是个圆形印章，是光谱中的{zh1}一种颜色－－－violet de bureau。在它的中心有两个十二点活字大小的大写字母R.F.,意想当然是Re publique Francaise。其他它母是更小的型号，环绕着拼出Contr ole des Informations。然而，只是在多少年之后的今天，那个戳记所允许通过的，藏在我的象棋符号中的信息才可以，而事实上也的确汇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