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一栋旧楼的二楼住过五年。朝南的窗棂外，咫尺之间，有一株枣树。枣树已长了有些年头了，树冠如盖，郁郁葱葱，一直高过我的楼层。春夏时分，其枝叶繁茂，有枝桠碰着玻璃窗，开窗都得小心着。窗子一开，随风荡入一股绿的气息，更有那枣的香味。枣虽不大，也未成熟，但一个个，清秀得宛如小姑娘，惹人怜爱，叫人欣喜。我居此处，得枣树之福，春赏树之绿色，夏观枣如红灯，秋览叶之纷纷，冬看枝之苍劲。阳光中，有浓密的树影映在我靠窗的书桌上、书架上；风雨时，将窗关上，有潇潇洒洒的声音叩窗而来，像一曲和谐的交响乐。有时还有鸟来，立于枝头，叽叽喳喳。院里有许多树，唯此枣树最老{zd0}，所以鸟也最多，有麻雀、画眉，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它们中有胆大的，跳到窗台上，好奇地打量着我的房间，那可爱劲，直逗得我小侄儿连喊带跳的。

    几阵秋风一扫，几场秋雨一下，枣树的叶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可那满树的红枣，一头尖尖的，皮薄肉脆，又大又甜，喜人馋人。在我的记忆中，那时面对这一树红枣，无人去打、去摘，总要等到中秋时节，这时的枣，可谓红、熟、脆三合一，隔壁的张大妈便召集院里的人们，小伙子挥竿打枣，小孩们便在下面拣，一下子可装满一箩筐。然后张大妈就开始分枣，每户人家都平均分得一份，{zh1}那份最少的就留给自己。其实，{zh1}总是张大妈吃得最多，因为分枣之后过几天就有人用茶缸送来一些，再过几天又有人送来一些，大妈推辞，送的人就说：“王医生说了，您有胃病，吃红枣好呢。”大妈就一个劲地致谢。王医生也住这栋楼，在中医院工作。

    让人遗憾的是，张大妈不久竟去世了，又由于那里是拆迁区，许多邻居都搬走了，虽也有新邻居搬来，但都是暂住，也都很陌生。他们对这株枣树并无什么感情。有一年枣子刚刚泛红，就有人去打，去上树摘，我阻拦，人家却用白眼仁看我；若是小孩，我更不敢斥责，因为那有欺负小孩之嫌。在某些人眼里，一棵树，几个枣，值什么哟。我忽然觉得，这棵枣树长在我窗前是一种悲哀，就像一位朋友，我虽亲见旁人欺负他却帮不上忙。枣树心里肯定也委屈，偶有几只鸟儿在树上鸣叫，那声音在我听来也有几分伤感。

    枣可以不吃，只要树还在；人可以搬走，但对树的感情不会变。我曾去拆迁办询问。我说拆迁时有些树是否可以保留？得到的答复很冷硬：除了几百年的老树可以考虑，其它的免谈。我只有怅然地走了。

    知世事多变，房尚未拆，一场火灾却不期而至。我是受灾最重的一户，住我隔壁的那家人（以前那儿是张大妈住的）用完烫斗竟忘了扯掉插头。随同受难的是这棵枣树，树叶被烧掉大半，树皮被烧得炭黑。临搬走那天，在一片破瓦残砖中，我坐在枣树下面，脸贴着它皲裂的皮，禁不住眼眶潮湿。枣树啊，你在这块土地上生长了多少年？你曾祈求过什么吗？似乎除了阳光和雨露，就只有你的根所深深扎进的这方泥土。而你奉献的，却是你的血和肉凝结的精华-----那脆甜脆甜的枣。你只是一颗朴实的树，奉献却是你的本性，所以你有着一种{zy1}的高度。这种高度让只想索取不思耕耘的人汗颜。

    多年后的今天，那片土地上已矗立起一座钢筋水泥大楼，彰显着时代的进步和城市的现代化。我的那棵枣树呢？它还在。它当然还在。我已将它移植到我的心中，以我不变的情感滋润着它，它依旧以它的绿荫回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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