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着写写爸爸,可是提笔的时候,总是力不从心,到{zh1}写成不伦不类的东西,没办法感动自己,只好当做没写过。
爸爸是电工,经历颇丰,然而我从没有问过他有那些经历,因为都是一些糗事,从这个单位出来,又干另一样,{zh1}等到家乡的每一个山脚旮旯里都通了电,他便闲置在家里,再后来哥哥和我读高中、大学,要用很多钱,爸爸索性帮私人老板干,可是他就是那样直的人,所以总是帮老板做了不少事,到{zh1}却被少算钱。
所以长大了,我很恨那些私人老板,既然答应了人,为什么到{zh1}偏偏要自己拆自己的桥。
也许,他们觉得爸爸好骗吧,老实,骗过了生气、发发牢骚就完事,又不会扭着他要。那是一群残忍的人,他们可以对和自己同类的陌生人一掷千金,却不愿为自己做牛做马的人多给一丁点草料。
每一次年底要帐的时候,爸爸脸上总是阴云密布的,喝上点酒,便暴跳如雷的骂娘,我们看着他一个人表演,又好笑又好气。可是等到第二年,同样的人说上几句梯己话,给一个飘渺的华丽空洞的承诺,他又会信以为真,为人家卖命!
其实爸爸明白那些人的心思,只是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而我们要用钱,哪容得他半点松懈?再者骗的久了,他虽然没有总结出如何对付那只叫做老板的白眼狼,但却习惯了明知要受宰,还继续往砧板上躺的命运。
记忆里爸爸不怎么笑,总是板着一张脸,只有看着我们这双儿女的时候,才会眼睛亮了,发出会心的笑。
爸爸对我们很好,他从不硬生生的讲大道理给我们听,却用自己的行动来教育我们。小时候我不爱走路上学,为了坐他上班的自行车,常常赖床,每次爸爸要我坐在后车座上,命令我把手放到他衣服里,不论多寒的天,哪怕我的手如石头般冰冷,他都要这样,如果我不愿意,他便生气的大声呵斥我。
爸爸总这样,看着我们不听话,气得要命,远远的憋着一脸的杀气,扬起手要打,走到我们跟前时,又会忍不住笑了。
我从不怕他,哪怕他看上去多么威严,哪怕他生多大的气!
十岁以前,爸爸和别的人坐在凳子上聊天,我会瓜兮兮爬上他的腿,把他的手扯过来环住我,这样我就安全了,于是仰头开始抓他的胡子茬,硬乎乎的质感,我觉得很好玩,爸爸一看我又蹬鼻子上脸了,便呵斥我:“好好坐着。”
我便安静几分钟,一会儿又坐不住了,扭开他的手,跳下去自顾自的玩去了。
童年的记忆里,父爱是那样的温暖。我都可大了,爸爸还抱着我串门,他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说:“挣一房子的钱。”
爸爸说:“挣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说不上来,只眨着眼睛看他。他从小都对我很抠,不会多给我们一毛钱的零花钱。每次找他要钱,都要变着法的说自己买文具,爸爸才会信了,可是这样得来的钱总是用着不踏实,毕竟要让人说谎嘛,于是后来我们都不管爸爸要钱了,只找妈妈要,爸爸也落得个省事,挣的钱如数交给妈妈,自己舍不得用一毛。我们就是在爸爸这样忘我的节约下,才顺顺当当大学毕业的,虽然一提起那四年的岁月,我都很心寒,那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饿肚子的情景,历历在目,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毕竟爸爸妈妈用他们并不庞大的羽翼,极尽全力的护佑着我们,我和哥哥才会一直穷的不够彻底,总以为除了钱之外,还有更重要的自尊要守护......
小时候还常常缠着爸爸,要他给我讲故事听,爸爸年轻时,看了不少的旧小说,都是很男人气的那种,水浒啊、三国啊......那种英雄叱咤沙场的本子,他几乎全看过,而且他记忆力超级好,随便的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从头到尾讲出这个人的故事,于是我的童年里,除了自己极尽全能搜罗的童话故事外,就是爸爸讲的那些血染沙场的绚烂的故事,虽然是破碎的,但很生动,人物也很活,像程咬金、秦叔宝、岳飞、李逵、诸葛亮......这些人一个个在我的脑袋里生根发芽,再通过电视剧的渲染,便活灵活现了,可笑的是,爸爸一辈子像崇拜天人一样崇拜的这些英雄人物,到我这里,变成了一个个泥塑的雕像,任由我在脑海里随意摆弄,欣赏又嘲笑......少年时期,我也曾想过要做一个舍身忘我的大英雄,可是直到后来,我发现自己好渺小,但是所谓的英雄,却再也不能让我崇拜起来,常常喜欢从英雄的身上,挖掘一些富有人情味的东西,让他变成我的朋友,这就像爸爸一样,小时候他是我仰起头来崇拜的大英雄,我常常一度天真的以为他是生不逢时,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是归来的隐士......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何其荒谬,爸爸,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被命运安排着,经历了比别人多一点的坎坷,到{zh1},还保持着他本来的那些不合时宜的脾性,由此而已!他并没有英雄那样光辉的事迹和成就,所以无缘于这个称号。
爸爸这个人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没什么不良嗜好,只在平日里喝点酒,差不多每喝必醉,喝醉了还要继续喝,那时候便像小孩子,想骂谁便骂,不该说的话全部抖出来,我从很小开始,每次把醉酒的爸爸像哄小孩一样哄回来,听着他说刻薄的话,发泄心里的怨气,总是一种别样的滋味。他说这辈子很不得志,却意外的多了个我,他也不后悔,也许这多少年,每每人生失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吧。我完整的继承了他骨子里的固执劲儿,从小我们都有话说,爸爸可以安静的听我说那些历史书上得来的片面的刻板的人物和事,然后xx陶醉的笑,好像我是多么了不起的神童一样。
如今爸爸老了,脾气越发固执起来,不服老。本来我们毕业了,五十好几的他也该休息了,可是他反倒来了神,去年跑到银川的火车站工地上,继续他年轻时摆弄的活,谁也挡不住。回去的时候,一个劲哀叹:“社会歧视农民工!”原来他和二十一局的年轻技术员又吵起架来,本来他没错,可是一把年纪的他,终于被时代抛在了后面,水准仪、经纬仪、全站仪、电脑这些玩意儿,他一样也用不了,虽然他心里明白怎么施工的,但是没办法拿出科学的强有力的资料来,于是干受气,年终的时候,老板又故技重演,又一次没有xx自己的承诺,这次,我倒是以为无可厚非的,人家本来请爸爸做高级技术人员的,怎奈何爸爸学的东西被时代甩在了后面,可是我没说出来,只看着爸爸喝酒了又骂人,劝他:“爸,明年别去了。”
爸爸不一定听,于是每次往家打电话,我都会把我所在的工地描绘的很夸张很累,我是真的希望他在家享享福。可是一想到这儿,又会止不住心酸,他看着一双儿女长大,如今,哥哥在苏州,我在重庆,爸爸妈妈在家里,四个人散布在不同的地方,一年来难得聚回头。人说:父母在,不远行。可是爸爸,他从小教育我们,长大了一定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这样的黄土高坡没什么可守候的!他总是那么天真,把外面的一切想象的那么美好!直到有{yt}我真的走出来,才发现原来我们甘肃只是不被教科书和宣传工具待见的孩子,实际上哪有那么差,贫穷、落后、愚昧......其实遍布在祖国的每一个角角落落里,那个角落,叫做农村。
可是爸爸不会明白这些的,直到哥哥去年底结婚,娶了湖北的嫂子,爸爸去接亲,又一次醉了,出了不少的洋相,回来后说:“不管从交通还是经济哪方面说,我们这里都比他们那地方强多了!”然后又孩子似的呵呵傻笑,xx自豪的模样。
一个人,一辈子见识过很多诱惑,还简单单纯着,很难说其实也是一种境界,虽然境界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实在虚无缥缈,可是至少老了的时候,心里坦坦荡荡的,那该多好呢?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写成我想要的爸爸的样子,不过可以悄悄说:如果有{yt},你在黄土高原上碰到了一个穿中山装、戴解放帽,仿佛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电影里跑出来的农民模样的男人,那有可能是我爸爸。可惜了,他一直夹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现代人里,显得孤独又另类,他还可能哼着一段秦腔,是低哑深沉的嗓音:“我不敢高声哭暗把泪掉,伍子胥在马上思念先朝,想先朝殷纣王昏庸无道,宠费仲和尤浑妲己乱朝,把一个比干相剜心丧了,姜娘娘抱火斗梅伯烙炮,……”可是等对门茶馆的二胡拉起来,喊他去唱上一段的时候,他又不好意思的笑着摇头,“我不会。”
爸爸就是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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