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旅店

      郑荣芳

    一直在寻找，寻找一家带着清香的旅店。它有温暖的笑容，能让冰天雪地于瞬间紫花一片。

    我在路上跌撞着——从早晨的足尖穿过，踩着下午的长长尾巴，直到看见黄昏那一捧乱糟糟的金发。我的疲惫写满眉梢，但我从未将就着走进任何一家旅店。天快黑了，我觉得自己更应该为旅店多操点心。

    风在旷野里咆哮着，挣扎着，像一只落在陷阱里的野狼。

    搭个便车，或许桥那边就能找着？于是再次满怀希望，“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唱着歌儿，甩开膀儿。

    远远来了一辆车,我赶忙让那条浅紫的纱巾在寒风中飞舞。悠扬的鹿铃声戛然而止，我乘机一跃而上。

    这车真快！转眼就将我送到了那边——里下河平原的尽头，横跨长江的高桥上。俯视桥下——因为水浅，水面波澜不惊。水草长长的头发安安静静地竖着，一条一条的，借助水的浮力，亭亭玉立。水里没有寒风，风不吹，所以草不动；因久寻旅店而不得,我这向前弯曲的身体，反留下太多风的形状。

    暮色昏暗,大片的湿雪开始懒洋洋地飘飞……难道我的旅店,还在它妈妈的肚子里孕育着？

    圣诞老人高举着璀璨的五彩灯，一脸慈祥：“孩子，我还能再满足你一个愿望。”欣喜若狂之后，忽感觉我的身体正逐渐缩小、缩小……直至全部隐没！一丝惊慌划过眼角，我求救似的看着爷爷。他没吭声，只把手臂用力一划——曾住着身体的地方，枝繁叶茂地膨胀出一家旅店来了——窗口，居然是那圈飘着清香的紫花！我心，开始宁静；我灵，变得恬适；过往，变得淡泊；未来，开始恢廓……

    “还变回去吗？”老人轻轻问。

    “不！”我一脸刚毅，“脚，请一并拿去做花圃！手，再请掳去换艳阳！没有脚，我还可以匍匐前进。失去手，索性就用头颅耕作！我总想神有所归，心有所寄，虚有所定。‘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只要拥有如此的旅店，放弃一切,何足惜？”

    老人摇摇头，长叹一声：“失去你自己，这飘着清香、开满紫花的旅店，又有何用？”

    我哑然。

    仰望头上的夜空，浩瀚无边；那些银灰色的星星，熠熠生辉；俯视脚下的旅途，却仍是一片漆黑。四野阒然，我站在桥边，显得孤独又倔强。

    终于高兴起来了，我还拥有一个装满真情的头脑！当旅店疲倦时，我可以变成一股浅紫的风儿抚摸它；当旅店沐浴时，我可以变成水中的涟漪亲吻它；当旅店睡觉时，我可以变成一个紫梦儿，从它眼皮的微缝中钻进它睡眠的深处；当旅店外出时，我可以变成它的影子，随着太阳的转移而拉长……

    大桥边訇然飞流直下三千。定睛细视:绝迹于尘世之上，而惊现于垂波之中的圣诞老人之泪——是如何的玉圆珠明、异彩缤纷！又是怎样的纷飞乱洒、纵翻横出！

    对着泪瀑,我一字一顿地庄严宣告:绝—不—后—悔!

    老人耸耸肩，无奈与我作别。此刻，他车铃儿的叮当声，正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