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读完了一本书:《钢琴文化300年》。作者悉数了钢琴的演变、调音、消费、演奏、与人的关系、演奏家与钢琴等各种问题。有感于作者不同凡响的思想,本文仅取其对钢琴有感而发的赞叹,这也是笔者感同身受的。
钢琴是在古钢琴的盛世中出台的。古钢琴原意中并无“古”的含义,只是为了区分,实则有两类:一类是拨弦古钢琴(harpsicord),一类是击弦古钢琴(clacicord),从原名上看,它们与古钢琴(pianoforte:又译为“轻重琴”)是三个名称三种乐器。通常说的古钢琴,主要是指拨弦古钢琴。世界上{dy}架古钢琴于1709年由意大利人巴托罗缪·克列斯多伏里制造,组数相对较少,后来经过多方研究慢慢发展演变成为今日所说的88键钢琴。莫扎特前期使用的也是古钢琴,直到1764-1765年随父访英演出,才接触到钢琴这种新兴乐器。莫扎特死后传给儿子的那架钢琴,黑白键的颜色与今天的相反,至今仍被珍藏在博物馆中(从电影《莫扎特传》里可以看到,非常古典漂亮)。
在所有的人造乐器中,钢琴最像是机器——人用手操作的机器。其尊容谈不上优美,故此画家们很少让它入画。然而人机结合、人机知遇,它忽然就通灵了。弹贝多芬,如哲人之深思雄辩;弹肖邦,如吟诗;弹德彪西,又如作画。它竟一身兼有诗人、画家、哲人、鼓动家的功能,尼采、托尔斯泰、萨蒂、阿道尔诺们弹之、爱之,当然不是没有缘故的。如果世无钢琴,就没有莫扎特的二十几部钢琴协奏曲,没有贝多芬的三十二部奏鸣曲,没有肖邦的“钢琴诗”,德彪西的“钢琴画”也就不得而赏了,那么人间将是何等的荒凉、寂寞。
历尽三百多年而不衰的钢琴,是不是一种尽善尽美的乐器呢?答案是否定的。它不但有缺陷,而且是不小的缺陷。
哈洛德·鲍尔说它是“所有乐器中表现力最小的,弹出一个音后,不可能再把这个音加以修饰、修改,只能对其长度做适当的控制,但也不可能无限度地延长”。这大概要算是对钢琴最苛刻无情的评价了,然而他本身却是一位钢琴演奏名手。
也有人说钢琴的音色比起其他乐器来平淡无奇。此话有理,与管弦乐中的绝色相比,钢琴自惭没有那种一见倾心的魅力。竖琴是何其华丽,钢片琴的音色乍听犹如仙音,还有黑管、双簧管、圆号等,也是配器家调色板上重要的颜料,吉他的音色也有胜于钢琴。然而奇妙的是,这其中有个带点哲理味的现象,一见倾心的乐器反令人听多必腻。音色越是艳丽的(如竖琴),也就越让人腻味得快,而凡姿的钢琴反而是不会让人生厌的音色。波兰出生的琴人霍夫曼在其《论钢琴演奏》中如是说:“钢琴之所以被认为是{zg}雅的乐器,是否正因为其不太感人呢?这种高雅使其最为耐听”。
前文中那位说它的音色平淡无奇的哈洛德·鲍尔,却又说它是一种可以使人想象出其他音色的乐器,这一点不应夸张,但也并非玄虚,这正是在钢琴上可以把乐队改编曲弹奏出配器效果的一个原因。《卡门》的作者比才特别擅长弹管弦乐总谱(即视奏总谱,弹出浓缩的管弦乐曲),听者觉得他指下发出逼似管弦乐之声。
奏鸣曲,有人译之为“独响乐”,正如有人所说:钢琴奏鸣曲,就是钢琴上的交响乐。绝妙!一语道破了钢琴的“特异功能”,除了钢琴,还有哪一个乐器可以独奏一部交响乐的?(管风琴上的交响乐是乏味的)
钢琴是全功能的,旋律、和声、对位,它包了。异常复杂的多声部进行与织体,它也可以做出来。有位钢琴家说得好:它不是一件乐器,它是几十件。它那88键的广大音域差不多就等于乐队从低音提琴到短笛的全部音域,一架小小的钢琴俨然是一支大乐队,钢琴家指挥这支“乐队”,比一个乐队指挥来得更得心应手。
同人声相比,金属弦上叩击出的音响,照理说是比“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更不如了,但钢琴音乐中许多“如歌”的名篇,如莫扎特钢琴协奏曲第二十五首的慢乐章,如贝多芬《悲怆》(贝多芬奏鸣曲中我最喜欢的之一,也是曾经练过的,呵呵)中的《柔板》,如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这许多感人肺腑的音乐,听者只当是一个xx的吟唱,全忘了是从一副钢铁之物中来的。而且,钢琴音乐也不以“如歌”为{jz},为尽其能事,须知音乐中不只有“如歌”,还有“如话如语”、“如俑如舞”,即使以“如歌”而论,也还有各种情绪之歌,这种种,钢琴都能表达出来。
还可以申论的是,钢琴也并非是为了要同歌喉、其他乐器争一日之长短而创造的,它不以仿其他人之声为高,而毋宁是为了补他人之不足。反观深谙其本性的大师,如莫扎特、贝多芬、肖邦、德彪西等,他们为它谱出的最能发挥其特色的音乐,才是真正钢琴化了的钢琴音乐,那种效果是其他各种乐器所不可替代的,连集管弦乐器之大成的交响乐队也不可能。如果将管弦乐曲译为钢琴曲,同原作相比当然有所失,但是反过来将钢琴曲译为乐队曲,则损失更大。这样一种无法替代的原版原味,说明了它的独xx值,但同样了不起的是,它又是一架艺术翻译机。
从各种别的乐器的独奏曲、独唱曲、合唱曲(连同伴奏部分一并代劳),到规模宏大的交响音乐,统统不难译为钢琴版。这种移译对十九世纪以来交响音乐之普及,发挥了莫大的作用。无印刷术,莎剧难以普及,无钢琴,歌剧与交响乐也难以为广大爱乐者所尽情享用,主要就在于它的这种演奏改编曲的功能。十九世纪的人还没有唱片、录音机好利用,如果不是钢琴,许多人将对名作一无所知。
乐器{zw}的诞生,自然是18、19世纪音乐文化大潮的时势造英雄,它是顺天应人应势而生的,然而英雄又造时势,钢琴对音乐大潮有推波助澜之功,厥功甚伟!它一来到人间,便通过制作者与作曲家、演奏者、巧匠与巨匠之间的互促,以日新月异之势不断完善,终成为作曲家、演奏家们的喉舌。
学习音乐的人离不开它,它不仅是学和声、作曲的助手,又是分析作品的释读工具。作曲者与键盘不可须臾离(除了xxxx的例子:柏辽兹)。莫扎特在巴黎,肖邦在马约卡,身边无琴,害得他们无法作曲。其他各种乐器如小提琴等,常常需要它的合作,因为这些乐器只能演奏光秃秃的旋律。没有它,众多的音乐爱好者就无法在家里咀嚼音乐食粮了。它又像药里的甘草,同人声、各种乐器都能合得来,或为之伴奏,或与之相合;在一架琴上,既能独奏,又能几人联弹。作为专业用,它的技艺、表现能力是无止境的;当普及性的乐器,它既可以自娱,又可大家同乐。正因如此,从教室到音乐会,从歌舞剧排练场到沙龙,甚至游船xx上它都无所不在,广受欢迎。
“众器之中,琴德为优”,是中国古人嵇康赞七弦琴的话,此语赠与piano,也当之无愧。
钢琴三百年,前一百年是它成长、奋斗,与古钢琴共处、竞争的百年,中间百年是它优胜、夺魁的盛世。近百年来虽有人厌其泛滥成灾,又逢新的劲敌——留声机、广播、电子琴等当前,然而乐器{zw}的声威犹在,并没有丝毫削减。
尤其在我国,钢琴热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成千上万的琴童放弃了童年的快乐,埋首于键盘苦练,成千上万的父母在一旁陪练,同做钢琴梦。遗憾的是,许多琴童自己和其父母们并不是钢琴爱好者,也绝少有人识得钢琴的真价值,用它来开拓自己听乐的境界。这又是钢琴的不幸了。